查看完整版本: 青青綠蘿裙 -【前任遍仙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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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3 11:08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零五章

  在慕天光的阻攔下,莫瑤小妹妹什麼也來不及做就被氣走了。殷渺渺免費看了齣好戲,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房間打開了飛英送來的木盒。

  木盒裡有一個陣盤和一枚玉簡,殷渺渺先讀了信:

  「姐姐,我,煉氣十層了,聽說你們沖霄宗開了秘境,可惜我修為太低不能去,不然就能來看看姐姐啦!我猜姐姐應該是要去的,所以我特地(劃線)給你做了一個『破陣盤』,如果你進入陣法以後不知道往哪裡破,它可以給你一點提示!

  不要小看我的陣盤哦,我師父都說我超級有天分的,再說姐姐對破陣實在是……嘿嘿。

  除了這個,姐姐還得感謝我一件事,我特地求小師叔給我帶東西,怎麼樣,小師叔是不是超級好看啊!我們門派裡的女孩子都超級喜歡小師叔的,每次他出門一趟都會造成轟動,所以久而久之小師叔就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了。

  但不包括我,小師叔對我可好了,可能因為我是男人吧哈哈哈。我大師伯有個徒弟叫莫瑤,一天到晚跟在小師叔屁股後面,小師叔都不理她的,我有的時候想,要是向前輩來了我們門派,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想想覺得有點小害怕呢。

  說起來,向前輩到底去了哪裡,都不給我們寫信,太壞了,好歹我們也是一起共患難過的啊!

  姐姐送我的兔虎已經長大了,我沒有和它簽契約,但是它再也不會被人牽走了,開心!零食我也吃光啦,北洲就沒有東洲那麼多好吃的果子,但是我們有肉肉肉肉肉!幸好我是道士不是和尚,不然就要對不起師門了_(:3∠)_

  ……巴拉巴拉

  這次就寫到這裡吧,希望以後有機會姐姐來歸元門或者我去沖霄宗,為了這個目標,我要努力築基了!

  趙飛英,敬上!」

  殷渺渺不禁露出笑意,她很喜歡看飛英的信,有時會勾起一絲她對凡人界的想念,在這個世界上,會和她一樣記得凡人界的人,可能只有飛英了。

  他可能從未見過卓煜,但當有一天她提起他的時候,有人知道卓煜是誰,就足夠了。

  她收起玉簡,將破陣盤放入臂釧,開始了日常的修煉。

  不出幾日,素玉秘境到了。

  秘境未開時,那只是一處如花瓣狀的山谷,沒什麼奇特之處。殷渺渺隨著人流下了飛舟,只聽紅砂真君飛至半空,言簡意賅:「一會兒秘境打開後,你們依照令牌所示的次序入內,不得爭搶。秘境持續時間為三年,三年時間一到,你們便會自動傳出。」

  令牌是在出發前就發到每個人手裡的,正如殷渺渺所料,之前奪花的名次就是進入的順序,沖霄宗的弟子全部進入後才會輪到其他「交換生」。

  紅砂真君是個乾脆的性子,說完要點後望了望天色,見時辰已到,便雙手合十,一道潔白的光暈從她指間漏出,她將白光一拋,漩渦自半空中形成。

  殷渺渺很是意外,這秘境開啟的景象居然與她當年使用門梭一模一樣,看來秘境是芥子世界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不過一念的功夫,漩渦的半徑就擴大至三丈,闢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入口。

  紅砂真君喝道:「進。」

  雲瀲抽的免賽籤,是第一個,他進去前對殷渺渺傳音:「師妹,進去後要聯絡我。」秘境傳送全然隨機,要組團只能依靠特殊的手段。

  殷渺渺點頭:「知道。」聯絡歸聯絡,什麼時候聯絡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師哥不能把她怎麼樣。

  雲瀲心有所感,然而來不及多說,人已在秘境之中,入眼之處繁花盛開,蝶舞蜜忙,一派春日盛景。

  而幾息後進入的殷渺渺……呃,噗通一聲,掉入池塘,冷不防嗆了口味道古怪的水,從鼻端到喉嚨一陣火辣。殷渺渺強忍著不適,快速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避水符貼在心口。

  一道結界瀰漫開來,將水波阻攔在外,她得到了喘息的時間,快速浮上水面。水上白霧繚繞,辨不清環境,殷渺渺咳嗽了幾聲,鼻子恢復了通暢。

  熟悉的味道鑽入鼻腔,是硫磺。

  她掉進了一個溫泉裡。

  殷渺渺撕掉了避水符,稍微感受了一下溫度,發現這溫泉的溫度大約在六十幾度,以修士的體質完全可以當做泡澡。

  她稍稍安了心,神識查探四周,不見一處活物,又取出令牌查看地圖——這枚令牌可不僅僅是號碼牌,更重要的是裡面有秘境的簡略地圖以及一些常見的妖獸靈植的介紹。

  要知道,秘境雖是為有天賦的弟子提供機緣,但以三大宗門精明的個性,怎麼可能白讓他們入內,每個人都是帶著任務來的,無非就是獵取妖獸及採集靈植。

  如果倒霉什麼都沒找到,那就只好交靈石或是欠債了。

  言歸正傳,她研究了一下地圖,沒有找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只好放棄,隨便找了個方向慢慢游過去。

  溫泉對人體本就大有裨益,何況富含火靈氣的溫泉,殷渺渺游著游著,覺得自己可能轉運了,遂乾脆盤膝坐下來修煉,效果比平日裡好了不知多少。

  在她有意放緩速度的情況下,直到第三日,她才到達了岸邊。

  岸上是高聳的山峰,縫隙裡生長著生命力堅韌的雜草,蒸汽繚繞,乍看上去,真是如同仙境一般。

  只是既沒有令牌裡提到過的靈植,也沒有妖獸,更沒有人。

  運氣中平。殷渺渺給自己下了結論,坐上紙鶴在四周飛了一圈,到了高空,地形就看得很清楚了。

  這是一處被積雪覆蓋的山脈,山峰恰巧圍攏成一個封閉狀的不規則圖形,中間所在的溫泉既是她的落腳之地。

  再看地圖,東北角上有一句簡單的註解「積雪山,有溫泉,無靈植,山腳有低階妖獸,屬荒蕪之地」。

  再看看西南方「白骨森林,危險重重,毒瘴瀰漫,駐顏果生之地,靈植眾多,未曾探明」,西北方「無盡溶洞,有七階妖獸,內不明」,以及其他說不好什麼地方的「綠野林,曾見靈光,不知何物」,「黑水潭,水怪出沒,疑似蛟龍洞穴」等等。

  平心而論,殷渺渺說自己對好東西不感興趣那是騙人的,來都來了,當然是想有所收穫,但她並不打算馬上就前往幾個有誘惑力的地方。

  地圖是前輩們的經驗,可以參考,不能全信,反正此地靈氣濃郁,她在此地修煉事半功倍,花費一兩個月探查一番又有何妨?

  何況沒有人的情況,正適合她對秘境做一番調查。

  修煉,遛彎,寫筆記,偶爾獵到三四級的低階妖獸,她就順手宰了嘗鮮。

  今天也不例外,路上遇上了一窩四階的螞蟻群,被她一把火燒了,頓時,空氣中飄滿了烤螞蟻的香氣。而且蟻后正處於產卵期,它的身體因為高溫而爆裂之後,白色的螞蟻蛋撲通撲通掉下來,就好像是無數雞蛋,被餘溫未消的火焰一舔,味道極其香甜。

  殷渺渺捏了隻研究了下,塞進嘴裡嘗了嘗。據聞螞蟻蛋有很高的營養價值,對人體有很大的溫補之效,真的假的不清楚,但作為四階妖獸的螞蟻蛋的確蘊含著豐富的靈氣,入口後就化作絲絲靈力……挺好吃的。

  她吃了幾個,取出木盒預備收集起來當零食。

  就在這時,她發現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就藏在雜草後面,一眨不眨地看著殷渺渺手裡的螞蟻蛋。

  她瞥了眼,是隻三階的妖獸,還是幼崽,小小的一團。沒有威脅,又是個孩子,殷渺渺揚手丟過去幾顆螞蟻蛋:「給你。」

  黑影嗖一下竄出來接住了螞蟻蛋,哼哧哼哧就給吞了,又眼饞的看著螞蟻的屍體,口水直流,卻不敢過來,躲在樹幹後面不探著個腦袋東張西望。

  殷渺渺認出那似乎是隻穿山甲,雖然不比奶貓奶狗可愛,然而大部分動物的幼崽都有謎之萌點,這隻小穿山甲也不例外,畏畏縮縮看起來挺可愛的。

  「過來就給你。」她對它招招手。

  小傢伙猶豫了一下,磨磨蹭蹭過來,眼睛始終盯著螞蟻的屍體,口水滴在地上都不知道。

  「拿去吃吧。」殷渺渺把螞蟻推過去。

  小傢伙啊嗚一聲撲了過去,等到它啃完半個螞蟻身體抬起頭時,殷渺渺已經不見了。

  它歪著頭想了會兒,伏低身體在地上聞了聞,朝著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殷渺渺就是在半路被它拽住了裙角,小傢伙拉著她的裙子,指了指一個方向,又把兩隻爪子合十,黑黝黝的眼睛裡刷一下流出了眼淚。

  這個套路,殷渺渺很熟。

  在蒼霧林裡的時候,她隔三差五就會遇見這種求助的小動物,爹媽/伴侶/孩子等等受傷了、被陷阱卡住了、生病了,就會來找雲瀲求助,其中以哺乳動物佔多數。

  找她?第一次。

  基於這種微妙的心理,以及說不定會有什麼好事發生的阿Q精神,殷渺渺邁出了腳步。

  小穿山甲請她幫忙摘的是一束長在峭壁上的靈草,名叫「血露草」,顏色鮮紅,狀似水滴,因此得名,有止血生肌的功效,是素玉秘境的特產,不算特別珍貴,但是很剛需。

  這也證實了殷渺渺的猜測,小穿山甲的父母可能受傷了,這才會讓它一隻幼崽出來覓食。

  「給你。」血露草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殷渺渺自然不會和小動物搶,伸手遞了過去,「好了吧,我要走了哦。」

  今天是她在此地的最後一天行程,她已經可以確定前輩的經驗是正確的,這兒的確沒什麼東西,必須要離開去別的地方看看了。

  小穿山甲伸出舌頭叼住,又拉了拉她的裙子,示意她跟自己走。

  殷渺渺:「……行吧。見證我有沒有女主光環的時候到了。」

  小穿山甲帶她走了一條奇異的路,因為路在地下,是它刨出來的洞,為了讓她能跟自己進去,它還把這個小洞鉋成了大洞。

  鑽了大約半個時辰的狗洞,目的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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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3 11:15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零六章

  這是山腹內的洞穴,應該是天然形成,不見人工雕琢的痕跡,可以排除是某位大能的洞府,只是火靈氣比溫泉處更加濃郁,應該曾有類似於地火的異火存在。

  說是曾經,因為殷渺渺能夠感受到這裡的火靈氣是均勻而分散的,與地火時集中於一點大不相同。

  再往裡去,就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具乾屍——這裡十分乾燥,屍體直接脫水變成乾屍而沒有腐爛。

  殷渺渺停下腳步觀察,發覺他們都死於法術或武器,四壁無任何機關留下的痕跡,便知道他們是互相殘害而死,洞穴本身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

  洞穴很小,沒一會兒就走到了頭。

  穿山甲加快了速度,奔到了一隻大些的穿山甲旁邊,淒淒地叫著,又可憐兮兮地看著殷渺渺。

  殷渺渺沉默了。

  地上有兩具乾屍,因為法衣與法器的特殊性,過了那麼久也未曾風化,可以輕易辨認出他們的死因。

  男性乾屍死於女性乾屍之手,他腰側的傷痕正是女性乾屍手中的匕首導致,而女性乾屍則死於偷襲,她被當胸一劍穿透,凶器卻消失不見。

  以兩人的位置來看,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死去的,所以,同行者有第三人。

  女修殺了男修,卻被另一個修士所殺,最後的倖存者帶走了洞穴中的異火,並且……她的目光落在小穿山甲面前的大穿山甲上,心道:剝下了原本守護異火的大穿山甲的皮。

  是的,小穿山甲想要用血露草救的是它的母親,一隻被剝了皮只剩下乾癟屍身的穿山甲屍體。

  「嘁嘁。」這種類似於穿山甲的妖獸聲音像是在哭,它走過來拉了拉她的裙角,眼中皆是渴盼。

  殷渺渺低下頭,望著它的眼睛說:「你媽媽死了,救不活了。」

  「嘁嘁。」它叫。

  她嘆了口氣:「死了就是沒了,和你吃掉的螞蟻一樣,沒了。」

  「嘁嘁!」它凶狠地叫了一聲,扭頭不再理她,爬到屍首旁邊,嚼碎了血露草塗到母親身上,然後鑽進了它的懷裡,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會好的,等它睡醒,鱗片就會長出來,那就和以前一樣了。

  殷渺渺靜靜看著,沒有再說話,而是走到幾具屍身旁查看了起來。他們腰間都佩戴著相同的令牌,當是師出同門,只是令牌上的文字……她不認得。

  十四洲聯繫緊密是近千年的事,然而,各大門派交流起來並無壓力的重要原因就是文字相同。

  所有的心法、功法都是以上古文字所寫,因而有人猜想,混沌初開時,十四洲本是一整塊廣袤無垠的大陸,後來才慢慢分裂成了十四洲,但文字已經產生,所以各洲使用的文字都師出同源。

  既然如此,這種未曾見過的文字就很值得人玩味了。殷渺渺很乾脆地把令牌收了一塊,又去檢查他們的隨身物品。

  第三人取走了他們身上的儲物袋,又剝了大穿山甲的皮,未曾毀屍滅跡,許是時間倉促來不及做,但女乾屍手裡的匕首沒有拿走,就很耐人尋味了。

  除非,他知道這把匕首拿走了也沒有用,會被人一眼認出。

  本命法寶。殷渺渺想著,把匕首從女乾屍手中奪了下來。這把匕首歷經漫長的時光仍然光潔如新,且刀刃隱約泛著紅光,是件利器,柄上有字,依舊看不懂。

  她吹乾淨刀身上的灰塵,想要試試它的鋒利程度,遍顧四周,就只有中心的一處石台最合適。

  她走到石檯面前,石台通體黑色,呈現花瓣狀,中心已空,應是當初放置異火之地。她隨手握著匕首往下一捅,只聽「叮」一聲,觸感十分奇怪,定睛一看,不由訝然。

  漆黑的石台被匕首割裂了一部分,然而又碰到了一處刀刃破不開的地方,這才有叮一聲。她起了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把能割開的部分削落,一塊微紅的晶瑩礦石露了出來。

  殷渺渺低頭思索了會兒,托剛剛複習過知識點的福,沒多久就想起來了——天材地寶之所以容易被人發現,是因為它們的力量十分霸道,例如地火,它把地殼的某些部分融化成了岩漿,而其高溫又導致了赤山的荒蕪,幸好存在的時間早,許是未有修士發現,以為只是天然的地理現象,這才逃過一劫。

  但絕大多數天材地寶就沒那麼幸運了,如果地理環境忽然發生改變,就有可能是有異寶現世。這處的山脈海拔很高卻有溫泉,應該就是原本異火的功勞。

  因為異寶的特殊力量,通常在它們附近會存在被吸引來的守護妖獸,也有可能會萌生特殊作用的靈植,只可惜她晚來幾千乃至幾萬年,一切都和她無緣。

  手上的這塊礦石是個意外。

  石台被異火燒了不知道多少年,部分地方的結構發生了變化,成為了這塊礦石,原理大概和石墨經過燃燒後變成金剛石差不多。

  比起異火,以及守護異火的穿山甲和也許被人奪走的珍貴靈植相比,這塊礦石實在雞肋了,和溫泉差不多。但對殷渺渺來說,可能是伯樂遇見千里馬了。

  她正好就缺一個鑄造法寶的材料,世間能夠承受地火力量的東西可不多。

  世間最難得的不是珍貴,而是適合,她的運氣委實不錯。

  殷渺渺收起了礦石與匕首,走到穿山甲面前,戳戳它:「小傢伙,你媽媽死了,你還要活下去,知道嗎?」

  穿山甲蜷縮成一團不理她。

  殷渺渺也不在意,席地坐下修煉,這裡是她的洞天福地,不修煉是傻子。

  時間一晃過去了五天,死掉的穿山甲身上仍舊沒有長出鱗片,小穿山甲愣愣地看著,眼淚一顆顆往下掉。

  殷渺渺就讓它哭,等它哭累了,就走過去餵牠吃螞蟻蛋。它初時鬧脾氣不理她,過了會兒才接過來吃,一邊吃一邊哭,別提多可憐了。

  「哭一下就給你吃是看在你幫了我的份上。」她慢悠悠道,「但活著不是靠哭就可以了。」

  小穿山甲吃著吃著,止了哭聲,突然開始拔自己的鱗片。它還處於幼年體,鱗片很軟,沒一會兒就給它咬下一片來,帶著一絲血肉,它小心翼翼地把鱗片放在大穿山甲光禿禿的身上,繼續拔下一片。

  殷渺渺摁住了它:「這樣也不會活過來了。」

  「嘁嘁!」它用力掙扎。

  和小朋友講道理就是頭疼,尤其是種族還不一樣。殷渺渺想了想,取過石台的一角,用匕首削成一片一片放在了穿山甲的身上。

  小穿山甲的眼睛越來越亮。

  給穿山甲人工披了層鱗甲,殷渺渺卻道:「看,活不過來的。」

  小穿山甲呆呆地看著沒有一絲氣息的大穿山甲,又要哭了。

  殷渺渺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個灰撲撲的小袋子,這是專門用來裝靈石的,空間不大,裝下妖獸是綽綽有餘。她把大穿山甲的屍體裝進小袋子裡,給小穿山甲繫在胸前:「好了,媽媽永遠陪著你了。」

  小穿山甲摸了摸胸口的袋子,突然蜷縮成一個球,把袋子牢牢護在胸口。殷渺渺把螞蟻蛋放在它身邊,摸了摸它冰涼的鱗甲:「東西吃完以後,你就要自己努力了。」

  憐汝小早孤,努力自活己。

  她站起身來,沿著來時的路離開了。

  平靜在殷渺渺離開積雪山後蕩然無存,危險很快就來臨了。

  首先來襲的是一隻七階巨鷹,它在半空中捕捉到了殷渺渺的身影,立刻一個俯衝朝她撲去,且從口中吐出風刃,從左右兩側同時夾擊,想要封住她的退路。

  和飛行妖獸在半空中戰鬥絕不是明智的選擇,殷渺渺回過身,眼中金光掠過,無形的流光纏住了巨鷹,製造了她往另一個方向逃離的假象。

  除了個別物種,妖獸強悍的多是身體而非神識,因此巨鷹輕易被迷惑了,放棄了殷渺渺追向了錯誤的方向。

  然而,這一招並非百試百靈。

  比如現在遇見的毒蟒,蛇類以蛇信感知位置,雖然幻像是針對神識而非視覺,但殷渺渺製造的幻象與蜃怪有本質上的不同——蜃怪是勾起人腦海深處的記憶,是以人的角度展開的幻象,所以很難辨別,她的則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給出虛擬的場景,是由她為中心展開。

  可是,人與妖獸是不同的。毒蟒以蛇信感知位置,殷渺渺不是蛇,無法模擬出蛇的感覺,這就使得毒蟒迅速分辨出了真假,毫不猶豫地朝著殷渺渺竄了過來。

  好在她不是只有幻術作為手段,毒蟒攻過來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然做出反應,輕輕巧巧往旁邊一避,紅線化作赤練蛇,英勇無畏地朝毒蟒撲了過去。

  毒蟒靈活地遊走著,嘴巴一裂,一支支毒液凝聚的箭矢從它口中噴射而出。殷渺渺一心二用,避讓之餘操控紅線追擊,沒想到注意力分散,繁花弄影身居然施展得分外順利。

  練習終究只是練習,實戰才是鍛鍊技巧、彌補缺陷的關鍵。

  毒蟒是六階妖獸,從境界上來說難分高低,只是它靈智未開,想要追擊的同時避讓紅線難度太大,沒過多久便被一招聲東擊西制服。

  匕首扎入七寸,它連哀嚎都沒有就命喪黃泉了。

  殷渺渺拔出匕首,剝皮取膽,堅韌的蛇皮在鋒利的刀刃下如絲帛開裂,捏捏蛇肉,肉質緊實,遂成烤串。

  就在她享用午餐的時候,一道傳訊符飛了過來,殷渺渺捏住它,雲瀲的聲音傳來:「師妹來綠野林。」

  綠野林?殷渺渺記得地圖上似乎提過一句「靈光閃現」,她師哥觸發什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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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3 11:22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零七章

  令牌裡的地圖是簡易版,或者說是前輩們的靈魂畫作也不過分,只是隨手畫了大致的方位,比例、大小是全然不正確的。

  殷渺渺得到的只有大致的方位,具體的距離估算還要依靠傳訊符。前文提過,傳訊符靈力有限,飛行範圍就有限,對方距離過遠就無法傳達訊息,會使用青雀或信鴿這類妖獸輔助,因為這個特性,傳訊符具有了估算路程的參考價值。

  用已然不怎麼熟練的數學知識估算出了雲瀲可能的方位,殷渺渺就給他回了一張,想讓他在原地不要走動,她去買幾個橘……不是,她馬上就過去。

  傳訊符在她手裡蹦跶兩下,懨了。霎時間,殷渺渺彷彿能聽到電子音——「您好,您傳訊的人不在服務區……」

  以雲瀲的性格,都叫她過去了,不大可能臨時變卦走開,許是稍微超出了點距離,許是進入了某個不可聯絡的洞府秘境。

  殷渺渺決定馬上去看看。

  未曾走出森林,眼前就有什麼熟悉的東西一閃而過,她怔了怔,又見兩道身影緊追不捨:「咦?」

  她調轉方向,尾隨他們而去。

  後面的兩道身影是駕馭著兩件飛行法寶的築基弟子,他們又驚又怒:「站住,朱蕊,你給我站住,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不錯,剛才讓殷渺渺覺得眼熟的正是她的小師妹朱蕊,她渾身狼狽,傷痕纍纍:「我都說了,和我沒有關係,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誰?」中有一人拋出個網兜,羅網覆蓋而下,將朱蕊死死困住,「你好大的膽子!」

  殷渺渺看出了些許貓膩,冷聲問:「你們在做什麼?」

  「二師姐!」朱蕊眼睛一亮,快言快語道,「他們說我殺了范師叔,不是我!范師叔是被一隻妖獸殺死的,我騎著兔虎才逃過一劫。」

  她身上的法衣已經損壞,臉頰、胳膊上都有皮肉被撕下,十分可怖。殷渺渺瞥她一眼,又問那兩個築基弟子:「你們是萃華峰的吧?」

  「殷師妹。」兩個築基弟子一個十層一個十一層,都是萃華峰的龍泉真君派來保護自己的孫兒的,見著殷渺渺亦無懼色,「請你把朱蕊交出來,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門規之中有不得同門相殘的規矩,可到了秘境裡是不算的,要不然紅砂真君不會一字未提。門派會儘可能得保護弟子的生命安全,然而,修真哪有不危險的,出了門派,生死有命。

  殷渺渺笑了笑:「你們有你們的難處,我有我的,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看著我師妹被你們殺了不成?」

  「她今天不死,出去以後也難逃一死。」對方冷冷道。

  殷渺渺道:「你們說她殺了范師弟,這……不太可能吧。我這師妹才煉氣九層,如何能殺得了築基的范師弟?」

  「她趁范師弟與妖獸搏鬥時暗下殺手,范師弟不防,慘遭毒手。」

  朱蕊馬上道:「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范師叔是被另一隻妖獸偷襲的。」

  「哪來的另一隻妖獸?你不要再狡辯了。」

  殷渺渺做了個暫停的動作:「空口無憑,我們誰也不可能說服誰,范師弟的屍身在何處,一看便知了。」

  他們道:「范師弟被妖獸拖走了。」

  殷渺渺沉下臉:「這就是你們的失職了,范師弟那個時候若是沒有死,豈不是錯過了營救的時間?與其在這裡與我師妹糾纏,不如先把范師弟救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若是連屍首都沒有,你們如何與龍泉真君交代?還是這本是你們的疏忽,為了逃避責任才誣陷我師妹?!」

  一人怒極:「你他媽……」

  「師弟閉嘴。」另一人道,「殷師妹好口才,那照你說就這麼算了?」

  殷渺渺沉吟道:「不知那妖獸是幾階?」

  「那是七階的萬絲蛛母。」

  殷渺渺道:「那麼我們一起去看看,能殺了它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就只奪回范師弟。其餘的事,等見了范師弟再說可好?」

  她態度誠懇,又合情合理,兩個築基弟子對視一眼,勉強答應下來,只是堅持:「朱蕊必須和我們一起去。」

  「這是自然。」殷渺渺沒有看一眼朱蕊,卻傳音問,「留下證據了嗎?是就眨一下眼,不是就眨兩下。」

  不到築基不能傳音,朱蕊不知該如何作答,低垂著眼睫不說話。

  殷渺渺召出紙鶴拉她上來,又傳音道:「怎麼,信不過我?」

  朱蕊眨了兩下。

  殷渺渺又道:「殺了就殺了,多大點事,把尾巴掃乾淨就行了。」

  朱蕊遲疑一下,在她手心裡寫:他強迫我,不是有意。

  殷渺渺道:「發現你是純陰之體,想和你野合?」

  朱蕊悚然一驚,不錯,這次來素玉秘境,范天賜得了一件奇特的法寶,能夠看穿許多偽裝,他正是因此發現了她的純陰之體,想要生米煮成熟飯逼她與自己結緣。

  畢竟以范天賜的天資,想要自己結丹太難了,珍萃節買的鼎爐資質平平,修為又低,哪裡比得上朱蕊不僅貌美且天資頗佳。

  殷渺渺什麼都明白了,叮囑道:「記住,一會兒我們對付妖獸的時候,你留意有沒有留下線索,只要死無對證,我就能保下你。」

  朱蕊點了點頭。

  轉眼間,范天賜一行人遇見蛛母的地方就到了。那兩個築基弟子一人叫李東,一人叫王西,王西年長,率先開口:「我們就是在這裡遇見的蛛母。」

  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山洞,只生了些雜草,其餘爬蟲全無,十分乾淨。殷渺渺掃視一圈,忽而問:「你們是在這裡休息?」

  李東道:「是在那邊……咳。」

  殷渺渺來時看見了被滅掉的火堆,位置離洞口不遠也不近:「是在那裡?那麼怎麼會在這裡遇見蛛母?遇見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王西面色微變。倒是朱蕊十分勇敢:「我來說吧。我和范師叔他們是幾天前意外遇見的,范師叔說我獨身一人太過危險,邀請我加入,我的確害怕,就同意了。今天我們在此休息,李、王二位師叔在烹製食物,范師叔說有話和我說,要和我單獨談談,就把我帶到了這裡。」

  頓了頓,她又道,「范師叔提出了一些不合理的事,我拒絕了,他就想……就在我們糾纏的時候,蛛母出現攻擊了我們,我和范師叔都受了傷。幸好范師叔有法寶護身,我想自己人小力微幫不上忙,就想去找兩位師叔幫忙,兩位師叔很快就過來了,那個時候范師叔還好好的。」

  王、李二人點點頭,證明她所言不虛。

  朱蕊繼續道:「就在我們與蛛母酣鬥時,范師叔突然叫了一聲,倒地不起,我嚇呆了,兩位師叔是我下了毒手。」

  李東道:「我與師兄站在前面,絕不可能偷襲范師弟,唯有你躲得最遠,不是你是誰?」

  「要是我有心害范師叔,蛛母出現時為何要求救?」朱蕊反問,「何況我有什麼本事破除范師叔的護身法器,不是我做的!」

  殷渺渺按住了她的肩膀:「行了,不管怎麼樣我們先救人吧,萬絲蛛母是七階妖獸,恐怕不易對付。」

  李東道:「我有一物,或許能對付它。」說著出示給眾人看,那是一張「爆雷符」,在眾多符籙中屬於上品,用的好了能讓金丹真人受傷,恐怕是他壓箱底的寶貝了。

  也對,要是沒點表示,龍泉真君那關恐怕是過不去。殷渺渺想著,又問:「我也可以幫忙阻攔一二,只是誰去把范師弟找回來呢?」

  王西嘆了口氣,拿出遮蔽氣息的法寶:「請殷師妹幫忙引開蛛母的注意力,我去尋找范師弟帶他離開,最後李師弟以爆雷符斷後。」

  殷渺渺爽快地同意了:「可以。」

  進入洞穴,在老巢裡與蛛母拼架是不明智的,最好的辦法是把它引出來。殷渺渺在洞口放了一把火,把藏在甬道四周的蛛絲全給燒了。

  蛛絲裡蘊含著蛛母的靈力,它憑藉著蛛絲來掌握獵物的蹤跡。殷渺渺一燒蛛絲,屬於她的靈力波動就驚醒了蛛母,洞穴內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音,且以極快的速度靠近。

  「留神。」王西說。

  眾人在林間躲藏好,待蛛母出來之後,殷渺渺就以紅線相誘,她模仿著先前毒蟒的動作,讓紅線搖頭擺腦竄來竄去,又用了一點幻術,使得蛛母誤認為那是一隻火蛇,慢慢將它引誘開來。

  蛛母已開靈智,十分謹慎,複眼冷冷瞅著火蛇,試探性地噴出了一道蛛絲。火蛇慌忙一矮身,火焰蹭到了蛛絲,卻對它一絲影響也無。

  七階妖獸就是不同尋常,殷渺渺全神貫注地牽制著蛛母,操縱紅線在一道又一道的蛛絲中周旋。

  王西用法寶遮蓋了自己的氣息,悄悄入內尋找范天賜的蹤跡。洞穴內滿是蛛絲,他小心翼翼地前進,知道一旦觸動蛛絲,蛛母就會有所感應,因此行進得相當緩慢。

  外面,殷渺渺對紅線的控制也吃力了起來。鋪天蓋地的蛛網中,紅線在夾縫間逃脫並不是難事,但是既要控制「頭」又要控制「尾」實在是太難了——精準度、速度、反應度都達到了極高的標準,時間一長,對於神識的損耗是巨大的,更別說還要同時使用幻術迷惑。

  殷渺渺對范天賜沒那麼好心,很快就傳音給李東:「李師兄,我堅持不住了。」說著讓紅線飛快竄離了現場。

  李東沒有看出她的藏私,甚至相反,他覺得殷渺渺已經盡了九成之力了,故而和氣道:「看我的吧。」

  他亦不敢和蛛母貼身纏鬥,派了一個傀儡過去。傀儡身上的靈力吸引了蛛母,它勃然大怒,蛛絲嗖嗖噴出,傀儡行動不夠靈活,放出的箭頭又無法突破蛛絲的圍困,很快就被包裹成了一個白色的巨繭。

  這時,王西背著一個白繭出來了。李東大喜,待王西拉開距離後立即發動了爆雷符。

  砰!一聲驚天巨響,包裹著傀儡的蛛絲全部爆裂,巨大的氣浪把蛛母推了個跟頭……是的,堅韌的蛛絲削弱了爆雷符的威力,蛛母只受了些傷。

  而且,它真的被激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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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3 11:30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零八章

  殷渺渺在李東準備發動爆雷符的時候就拉上朱蕊跑了。

  蛛母在後緊追不捨,攔路的樹木被它紛紛撞飛,無數蛛絲阻攔著她們的去路。

  萬絲蛛母不是吹的,巨網在不知不覺中被編織完畢,他們被困住了。

  王西道:「我們必須解決掉它。」范天賜的繭中已沒有生命氣息,恐怕是真的死了,要是他真是被蛛母所殺,他們必須殺了它才有臉求龍泉真君饒命。

  「師兄,我聽你的。」李東咬牙又丟出了幾張符籙,然而不是爆雷符根本沒有辦法炸破蜘蛛網,徒做無用功罷了。

  王西道:「我想辦法困住它,你和殷師妹殺之。」

  殷渺渺不幹:「我怕是沒有這個能力,范天賜不是救出來了麼,我們還是走吧。」

  王西勉強笑了笑:「這萬絲蛛母的蛛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是製作法衣的絕好材料,殷師妹若是願意伸以援手,我等願全部相讓。」

  殷渺渺為難了會兒,才道:「我勉力一試。」

  王西又祭出了一件法寶,萃華峰的人缺什麼都不缺法器,那是一把油布傘,拋擲到半空後飛速旋轉起來,無數牛毛般的細針朝著蛛母射去,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招呼。

  蛛母周身刀槍不入,只有眼睛是弱點,細針威力不大,但細密如雨,總有那麼幾針射進它的眼中,惹得它痛苦又憤怒地哀嚎起來。

  李東又仍出一隻傀儡,口中噴出熊熊烈焰。而殷渺渺不想近身冒險,決定再試一次五雷術。

  「以天地之氣,召乾坤風雷。」靈力隨著一個個符文被迅速抽離,她吞了一粒補靈丹,繼續寫,「通天徹地,出幽入明。」

  雷雲積聚,蛛母感知到了危險,不顧眼睛疼痛想要逃離。王西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擲出一把飛鏢,直取蛛母要害:「師弟攔住它。」

  李東狠了狠心,把最後兩隻傀儡都掏了出來。這兩隻傀儡本是盾牌,通體堅硬,豎在蛛母前阻攔它的去路。連朱蕊也跟著丟出一把種子,催生多條藤蔓,試圖捆住蛛母的足腳,只不過低階的靈植起不了什麼作用,很快就被斬斷了。

  但是這幾秒鐘已經夠了。

  殷渺寫完了最後八個字:「借我雷法,降惡伏魔。」收筆,術成,一道天雷閃下,將蛛母劈成了焦炭。

  但它還沒有死,堅固的外殼讓它殘留了最後一絲生息。王西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飛快縱身上前,一劍刺向它的腹部,無數幼小的蜘蛛從它的腹部爬出來,密密麻麻地四散逃去。

  李東連丟幾張烈火符,把它們燒得乾乾淨淨。

  殷渺渺的靈力被抽空,趕緊嗑丹藥調息。王西遵守承諾,取出了蛛母的紡器遞給殷渺渺:「多賴殷師妹相助了。」

  「客氣。」她收下了自己的應得之物。

  王西朝她點了點頭,開始剖解范天賜繭上的絲線,但他的劍顯然不夠鋒利,不能割開蛛絲。

  殷渺渺生怕朱蕊留下什麼線索,故而主動走過去道:「我來試試。」說著就用新得到的匕首刺了下去。

  這把匕首看起來平平無奇,倒是罕見地鋒利,蛛絲居然被它割斷,露出了范天賜的屍身。

  王西蹲下來檢查他的心跳,發現真的沒了生息,不由臉色一白。殷渺渺對范天賜沒有好感,淡淡道:「檢查一下傷口吧。」

  王西勉強點點頭,摸索著尋找傷口。就在這時,朱蕊驚叫一聲:「那隻妖獸!」

  其他人抬頭一看,只見一隻偌大的薑黃色馬蜂嗡嗡朝他們飛了過來,赫然又是一隻七階妖獸。殷渺渺也被嚇了一跳,慌忙退開。

  但馬蜂沒有攻擊她的意圖,在范天賜身上盤旋了一圈,而後朝著王西過去了。李東愣了愣才道:「千里追蜂?糟了!菩提蘭花!」

  王西狼狽地閃躲著:「東西在范師弟那裡,快還給它!」

  李東慌慌張張去解范天賜的儲物袋,從裡面找出菩提蘭花丟過去,馬蜂一見,立即掉頭去拾。

  王西喃喃道:「怪不得。」

  馬蜂得到了蘭花,又在他們頭頂盤旋了一圈,這才在眾人的心驚膽顫中慢慢飛走了。

  殷渺渺問:「這是什麼東西?」

  李東和王西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這是菩提蘭花的伴生妖獸,十分擅長追蹤,所以叫千里追蜂。」

  殷渺渺瞭然:「我看范師弟臉色泛青,是中毒之兆,恐怕是因為你們奪走了它的蘭花,這才找范師弟尋仇的吧?」

  王、李二人沒有承認,亦沒有反駁。他們發現菩提蘭花的時候不見千里追峰,以為是天賜良機,匆忙就摘了蘭花離開,本以為逃出萬里之遙總該夠了,沒想到這隻馬蜂如此狡詐,追上來後居然不是直接下手,而是靜待時機偷襲。

  至於朱蕊……她是在摘了蘭花後才與他們碰面,理論上來說與她無關,只是事情過於巧合,他們仍然打算回去之後如實向龍泉真君稟報。

  畢竟殷渺渺的存在讓他們忌憚,若是不能將兩人同時斃下,出去以後劍純真君知道了,他們一樣沒有活路,不如讓兩位大佬自己解決,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王西避開了殷渺渺的問題,只是道:「蛛母的屍首我們帶走了。」

  「自然。」

  雙方存有默契,王西與李東恢復了些許靈力後就主動離去了。殷渺渺則對朱蕊的設計隻字不提,只是問:「接下來你是要獨自行動還是跟著我?」

  「多謝二師姐,我……」她咬了咬嘴唇,「我想獨自試煉一番。」

  「好。」殷渺渺點了點頭,「秘境本來就是為著試煉,那你去吧。」

  朱蕊向她行了一禮,獨自走開了。

  殷渺渺駐足想了想,決定去蛛母的洞穴裡探一探。雖然王西想也不想就離開,十有八九是沒什麼東西,但不管怎麼樣蛛絲肯定是有的,她不妨收集一些。

  蛛母的洞穴是名副其實的盤絲洞,殷渺渺謹慎地用神識掃了一遍,確定沒有其他生物在才進去。

  洞裡乍看起來亂七八糟,然而除了密密麻麻的蛛絲外並無其他生物,也沒有其他蜘蛛生活的痕跡,殷渺渺放了心,細心地收集起無處不在的蛛絲來。

  她選擇從洞壁上割斷蛛絲,儘可能的完整保留它的長度。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發現了洞壁上鑲嵌的一塊半透明晶體。

  淡黃色,有松香味,形狀如水滴,觸之溫潤,是琥珀無疑。

  殷渺渺把它挖了下來,發現裡面被包裹的是一朵狀似蓮花的植物,亭亭玉立,十分好看。

  她瞬間決定帶回去送給美人!

  在洞穴內花費了不少時間,殷渺渺離開時,天色已經暗了。她再度嘗試向雲瀲發送傳訊符,依舊是無法發出,只好按照原本的計畫,先去綠野林看看。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磨磨唧唧沒出息地在蛛絲上耗費時間時,綠野林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處神秘洞府現世了。

  時間大約是在半個月前,洞府開啟的靈光照亮了整片天空,除了個別人(比如正在山洞裡和穿山甲作伴的某人)之外,應該全都看到了。

  只是洞府門口存在禁制,花費了些時日,最早到達的一行人才在不久之前破解進入。

  毫無疑問,發現洞府的人是雲瀲。他觸發洞府的靈光後引來了不少人——梅落雪拿著龜殼先到,而後來了歸元門的慕天光和喬平,緊接著凰月谷的陶新鶯和水悠然前後腳到了(差點掐起來),還有萬水閣的游百川、北斗堂的楊意、仁心書院的孔離也都先後到來。

  可以說,最先到達的這批人都是門派中的佼佼者,實力、運氣都不算太差。而門口的禁制在梅落雪的卜算和仁心書院孔離的算術配合之下被打開了,他們一進洞府,入口就重新合上。

  慢了幾步到達的人眼睜睜看著機緣與自己失之交臂,只能望洋興嘆。

  而殷渺渺接到傳訊符本就晚了一步,又為了朱蕊的事耽誤了不少時間,等趕到洞府的時候……人都散了。

  有位好心仁兄在門口豎了塊牌子:有緣無分,另覓他緣。

  殷渺渺:「……」緣,妙不可言。

  進入洞府內的共有九人。

  他們一入內,就被傳送到了斷崖邊,光禿禿的斷崖上豎著一塊碑——「殉道崖」,放眼望去,荒漠漠一片,再無他物。

  和慕天光在一起的年輕男子叫喬平,是歸元門坤門弟子,與慕天光交好,性子也自來熟,率先道:「這是要我們跳下去?」

  仁心書院的孔離戴著頭巾,一副文人打扮:「這裡有結界,恐怕不會允許使用飛行法器。」

  北斗堂的楊意是個武修,聽此便道:「不管怎麼樣下去看看再說。」說完,身先士卒開始攀爬,他握住峭壁上凸起的石塊和樹木,手臂上的肌肉一鼓一收,下去的速度飛快。

  其他人也各顯神通,幾個劍修最好辦,以劍為支撐點,一捅一借力,仁心書院的孔離比較慘,摸遍儲物袋只找到了幾支筆,只好苦逼兮兮地用筆桿插入石壁作為支撐。

  凰月谷的陶新鶯瞥了水悠然一眼,縱身一躍,五指如勾,插岩石如戳豆腐般輕鬆。水悠然神色平靜,甩出一條白稠捲住伸出的樹杈,輕輕一蕩人就下去了。

  梅落雪拋出一個畫軸,徐徐展開後漂浮在半空。孔離在手忙腳亂之餘看見畫作,脫口讚了句:「好一副傲雪梅花圖!」

  梅落雪不答,足尖在畫上一點,以此為階梯慢慢下落。

  這麼爬了小半天,以修士的速度居然仍舊看不見懸崖的底部,孔離體力不支,決定歇會兒:「我看一時半會兒爬不完,先歇會兒吧。萬一下面有什麼貓膩咱們不是死定了?」

  「嗯。」回答他的是以鎖鏈作為繩索下爬的游百川。

  孔離被他嚇了一跳,這個萬水閣的游百川是個特別沉默寡言的人,他都沒想到對方會回答自己:「你也覺得沒那麼簡單吧?」

  游百川在他旁邊坐下:「嗯。」

  孔離:「……」

  但不是每個人都聽了孔離的建議,開玩笑,進來的都是對手,一起和和氣氣坐下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還能叫考驗嗎?

  對手當然被淘汰得越多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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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3 11:40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零九章

  對手的反應在孔離的預料之中,他自顧自休息了會兒,待恢復靈力後就繼續往下爬。

  又過了半天,陸陸續續有人撐不住休息了,堅持最久的是慕天光,他修煉的劍法十分特別,名為《易水劍》,要輔修冰系法術,故而他以劍和冰凌交替使用,速度最快,但人不是鐵打的,靈力將要耗盡時,他也停了下來。

  第二天,眾人在一處外表比較崎嶇的山壁上碰了頭。

  陶新鶯背靠在石壁上,只能踩著腳下一小塊凸起的石頭休息:「這是什麼鬼地方?我們還要爬多久?」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會兒,孔離突然道:「等等,為什麼就八個人,還有一個人呢?」

  八人面面相覷,最後是梅落雪反應過來:「雲師兄呢?」

  對了,好像誰也沒有在途中見到過雲瀲,旁人都在休息與前行時碰過一面,唯獨他不在其中。

  喬平問:「沒下來?」

  梅落雪:「……」答不上來。

  「我在這裡。」有人說。

  有萬千蝴蝶於夜色深處翩然而來,從淡到近似於無到凝出亮白色的線條,漸漸聚攏成人形,有的化為墨髮,有的化為白衣,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出現了。

  在場的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喬平悄咪咪和慕天光傳音:「怪不得說雲瀲是沖霄宗金丹以下第一人,果然不同凡響。」

  慕天光回了句:「他的心法很奇特。」

  「關鍵長得還不輸給你。」喬平歪樓,「哇,下一次的風雲會好看了。」

  慕天光單方面掐斷了對話。

  雲瀲對旁人的目光一無所覺:「下面還有好長的路。」

  梅落雪清了清嗓子,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雲師兄下去看過了?」

  「沒有到底。」他說。

  孔離問:「有妖獸嗎?」

  「不知。」他若有所思道,「不過,有什麼東西在看著我們。」

  水悠然素來不願與男子多言,這時也不禁問:「什麼東西?」

  雲瀲搖了搖頭,又道:「下去以後就知道了。」

  在場的人都是心志堅定之輩,誰也沒有為了小小的困難而產生退卻之意,可誰知道第三天,環境發生了變化。

  原本懸崖下十分平靜,除了枯燥無趣些,沒有什麼危險,但當他們下降到某個位置時,下面的狂風就呼嘯著朝他們刮了過來。

  首先到的雲瀲「咦」了一聲,很快凝回人形,對眾人傳音道:「小心風。」

  他提醒得很及時,但狂風的力道還是讓眾人吃到了苦頭,尤其是梅落雪水悠然游百川這幾個用繩索類的法寶攀爬的人,幾乎無法在狂風中穩住身形。

  而貼著石壁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風呼嘯而來,如同一把巨鏟,想要把依附在石壁上的東西一口氣刮走。

  慕天光在周身結起了一層薄冰抵禦寒風,旁人意圖效仿,卻發現操作起來遠遠沒那麼簡單。喬平果斷放棄,高喊一聲「小師叔」,然後心安理得地蹭到了慕天光的冰罩裡,年紀差不多怎麼了,差著輩分就該好好抱大腿。

  孔離當機立斷,扭頭對游百川道:「咱們合作,我放靈氣罩,你帶我下去。」

  游百川:「好。」

  梅落雪和水悠然合作,一人以畫卷抵擋狂風,另一人的白綢見縫插針帶著兩個人下墜。陶新鶯和楊意落了單,只好捏著鼻子和對方暫時搭檔,勉強不落於下風。

  雲瀲卻和他們都不相同,合作夥伴就是風。他宛如一片翠葉,借風之力慢悠悠地往下飄,久了,彷彿就成了風的一部分,知曉它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第五天,風沒有了,天上下起了冰雹。

  第七天,冰雹不下了,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能依靠嗅覺、聽覺和觸覺來分辨方位。

  越是往下,攀爬的難度越大,然而誰也沒有中途放棄,只不過從開始的各自為政變成了互相合作。

  第十天,他們到達了懸崖底部。

  濃濃的黑暗中,遠處的一點火光格外明顯,經歷了十天折磨的眾人不敢貿然上前,稍稍恢復靈力後才警惕地往火光處走。

  那是一堆篝火,也僅僅是篝火,它照亮了四周的景象,一扇石門敞開著,似乎是在邀請他們進去。

  喬平問:「這是給我們的指示,還是已經有人先來了?」

  「應該是指示吧。」孔離遲疑著說,「禁制是我們打開的。」

  陶新鶯撇了撇嘴:「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同一時刻,石門內。

  殷渺渺道:「他們到了,也不知道是誰能得到傳承。」

  在她面前的虛影道:「不會是你。」

  「你已經講第三遍了。」殷渺渺深深嘆了口氣。幾天前,她趕到了洞府所在之處,結果慢了不止一步,連後面沒趕上的人都散去了。

  她原本已經接受了自己「有緣無分」的命運,誰知驚鴻一瞥發覺洞府外的石壁上篆刻的圖紋十分眼熟,仔細一想,那與她在女乾屍身上取下來的令牌一模一樣。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她用令牌試了試,然後就比所有人都先一步到達了這裡。

  只是,走捷徑通常都要付出代價。虛影一見她就說:「你怎麼有我門派的同行令牌?」

  殷渺渺說了原委。

  他便道:「按照規定,只有通過考驗的人才能得到法寶與傳承,你既是通過令牌進入,那麼此間一切都與你無緣。」

  殷渺渺想了想道:「既然是規矩,自然沒有破壞之理,但我在此地逗留些時間應該可以吧?我得到了貴派的令牌,總是與你們有些緣分。」

  虛影見她拿得起放得下,倒也有幾分欣賞,遂同意了。他用水鏡觀察懸崖上的人時,殷渺渺就賴著一塊兒看,還與他攀談:「你覺得這九個人裡誰能得到傳承?」

  興許是久未與人交談,虛影道:「現在未可知。」

  殷渺渺點點頭,後面果然還有別的考察內容,就是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甄別了。

  「不知貴派擅長的是什麼?」

  虛影道:「我虛古派崇尚修身不仰外物,故而在法武體一道頗有建樹,器、符、陣、丹中平。」

  殷渺渺覺得自家師兄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待九人進入石門後,水鏡一分為九,出現了九個截然不同的場景,有荒漠,有冰雪,有雷暴,有萬箭齊發,有無數傀儡……相同的地方在於無法使用法器符籙等外物。

  這顯然不公平的,然而,既然是尋覓傳承,那麼肯定是要選擇修煉之道相合之人,此舉也無可厚非。

  沒了參選資格,學習學習人家……等等,殷渺渺豁然抬頭:「前輩,我是否可以嘗試一二?」

  虛影提醒:「你沒有接受傳承的資格。」

  「我想要的不是傳承,是試煉。」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水鏡裡的景象,「我都來了,只旁觀總是心有不甘。」

  虛影思忖片刻,道:「可以。」

  他揮一揮衣袖,殷渺渺就發現所在的環境變了。她主修雷火之術,故而虛影給她準備的是萬道冰箭,還是自帶追蹤技能的那種。

  對付這樣的箭矢,閃避是不夠的,只能消滅。

  漸漸的,她發現虛古派的這幾個洞穴很像是為門中弟子準備的訓練場,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不說,還會依據對練者的實力不斷提升難度,針對薄弱處進行糾正,可謂是量身定製的個性化訓練。

  據她所知,這樣的訓練場在沖霄宗內部也有,但僅限於能入凌虛閣的核心弟子。在築基期就能得到這樣的練習,就算是沒有傳承也賺大了。

  她全神貫注地接受訓練,不知不覺,來前折磨了她許久的繁花弄影身又有了不小的進步。

  半個月的時間眨眼過去。

  冰箭消失時殷渺渺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虛影再度出現:「你能堅持這麼久讓我驚訝。」

  「也只是驚訝而已吧。」殷渺渺回過神來,把身上破損的法衣換下,「規矩就是規矩,是不是?」

  虛影沒說話。

  殷渺渺看向水鏡,發現眾人都已經被傳送了出來,不由好奇:「最後是誰得到了傳承?」

  虛影答道:「合適的人。」

  「不合適的人呢?」

  「依照表現贈予法寶。」

  殷渺渺調侃自己:「看來入寶山空手而回的只有我一人了。」

  虛影瞥她:「這是規矩。」

  「我知道。」她不以為意,又問,「這就算是結束了嗎?」

  虛影平靜地說:「當然不,剛才的考驗證明了他們有資格得到,接下來,他們必須證明自己有能力把東西帶走。」

  「通過了會有獎勵嗎?」

  「有,活著。」

  殷渺渺明白了,沉吟少頃,突然道:「我可以參加嗎?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得到法寶和傳承,但如果只是想要前輩解答一個疑問呢?這不違反規矩吧。」

  虛影明明是一道淡漠的看不出模樣的灰影,這時卻露出了笑影:「你確定嗎?」興許很多人在知道無法得到傳承或是法寶後就會遺憾而歸,但面前的人不是。

  她既不哀求他通融一二,亦未指責他的不公平,只是不曾放棄任何一個機會,不斷為自己爭取利益。

  法寶很珍貴,傳承更難得,然而,「道」的價值不輸於它們。

  她回答:「是的,我確定。」

  「如果你要把回答問題作為獎勵的話。」他說,「考驗就不會像剛才那麼簡單了。」

  剛才的訓練是他憐惜她的失去,因此給予了些許指導,可要是有所求的話,他就會像對待其他人一樣考驗她。

  殷渺渺道:「晚輩求之不得。」

  「內容會比你想像得難很多,也殘酷很多。」虛影提醒,「就算這樣也要去嗎?」

  殷渺渺平靜道:「是的。」

  「如你所願。」

  下一秒,場景轉換。

  殷渺渺對「難」和「殘酷」都有過猜想,或許極其凶險,比如讓人和妖獸搏鬥,或許考察心性,會進入幻境,在「殺人救人」「入世出世」「成佛成魔」之間做選擇。

  但她還是太想當然了,虛影的考驗比這更可怕。

  他在拷問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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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3 11:50 P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一十章

  試過躺在棺材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壓抑、封閉、窒息、絕望……就算有足夠的空氣,在一個沒有光,沒有聲音,安靜到能數著自己心跳的地方,心智再堅定的人都會產生極度負面的情緒。

  殷渺渺現在就在體驗這個。

  以為問心是進入幻境有劇情如同打遊戲的她真是太甜了。

  現在所處之地是不是幻境不好說,對人的折磨是實實在在的,眼睛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用,什麼也看不見,觸手可及的是厚厚的石板,四四方方,比棺材還要像棺材。

  有空氣,可以呼吸,但是靈力被徹底禁錮,不能使用法術,不能用儲物袋,不能行走周天,連神識都被壓制,摒棄了這些外物後,才能真正達到問心的目的。

  剛開始,殷渺渺覺得可以理解虛影的出題思路,雖然比她想的難很多,但應該不會打敗她。

  可是現在,她完全不這麼想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無法確定自己在這個密閉空間裡待了多久,會不會很久了,會不會秘境馬上就要結束?

  再過了段時間,幻聽產生了,耳朵彷彿捕捉到了一絲異動,有時是水滴聲,有時是摩擦聲,有時又好像是一牆之隔有人在說話。

  殷渺渺心驚膽顫,知曉這麼下去自己的精神一定會出問題,因此馬上思索應對之策——她開始搜腸刮肚地尋找過去看過的玉簡,什麼《靈植大全》《妖獸大全》,通通複習一遍。

  默誦得累了就放鬆身體睡一覺,醒過來繼續背,厭了就回憶一些美好的事,想念了一遍和卓煜的點點滴滴,想想他現在怎麼樣了,又想起向天涯,這傢伙一去就沒有音訊,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頭了(是的話,也算得償所願了吧),當然也想露華濃……她是萬萬不能死在這裡的,蓮生性子倔,恐怕真的會一時想不開隨她而去。

  合理地安排了自己的思緒後,果然胡思亂想就少了,可幻聽和幻覺沒有消失,身體會本能地做出反應,她必須及時分辨並且抑制。

  如此,又過了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漫長到她懷疑秘境結束而自己沒有出去,被遺留在了這裡。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說不定此地有什麼禁制或是陣法把她的氣息遮蓋了,秘境時間到會把人傳出去就是根據氣息判斷的,屍體不會外傳(也就導致了許多謀殺)。

  這個念頭一誕生就無法抑制,因為怎麼算都在這鬼地方困了不止一年兩年了。

  殷渺渺:「……」她可能把自己玩死了。師哥呢?他出去了嗎?等等,這既然是個考驗,難道是看誰堅持的時間長嗎?

  又過了很久很久,她突然聽到虛影的聲音:「糟了,禁地出事了。」

  殷渺渺太久沒有和人交談,迷迷糊糊只「啊」了一聲,回不過神來。

  虛影說話的速度很快:「聽著,事情出現了意外,試煉到此結束,你必須自己離開這裡。」

  殷渺渺勉強定了定神:「什麼?」

  光線亮了起來,久居黑暗,一點點光都會讓眼睛淚流不止,但殷渺渺因為它而產生了久違的安全感,不斷眨眼適應。

  她果然是在一間密閉的石室中,地方很小,張開雙臂就到了頭,四壁上刻著古老的符文,應該就是壓制靈力與神識的罪魁禍首。

  就在這時,石室劇烈搖晃了起來,她從正中央滑到了石室的角落裡,額角磕上石頭,瞬間就紅了,疼痛讓她清醒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黑水潭的蛟龍在攻擊這裡。」虛影冷冷道,「它是九階妖獸,作惡多端,吞人無數,我派長老將它鎮壓在門派後的黑水潭,沒想到它居然破除了封印來復仇了。」

  黑水潭?殷渺渺記得是有這個地方,居然是和虛古派有關嗎?

  虛影加快了語速:「聽著,你們所在的地方叫通冥石道,位於我派禁地,在萬丈深淵之下,本是用於懲罰弟子思過,極其堅固。」

  殷渺渺問:「怎麼才能打開?」

  「外面的陣法被毀了,我無法打開,只能靠你從內部開啟,看你腳下的符文,這是開門的鑰匙,你打開地下的石室,下面連接著一條地下河,你們可以從那裡離開。」

  殷渺渺沒有貿然行動,而是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壁的符文:「我腳下的是黑色的,頭上的是紅色的,為何?」

  「紅色無人,黑色有人。」

  「有人的話,打開會如何?」

  虛影皺起眉:「有人就打不開,既然下面的是黑色,你就需要先用鮮血激活符文。」

  「會發生什麼?」

  「石室裡的人會被處決。」虛影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生機不絕,石室不開。」

  「沒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通冥石道的設計如此,下面的人死了,你的石室就能空出來,上面的人就可以下來。」虛影話音未落,整個石室又劇烈搖晃了起來,「該死,蛟龍在撞鎮惡碑了。」

  殷渺渺抬起頭,發現頭頂的紅色符文變黑了:「我上面來人了?」

  「不錯,我通知他們下來了。」虛影的聲音飄忽起來,「通冥石道共有十二層,你們有十個人,現在上面兩層已經空了。」

  殷渺渺快速眨著眼睛:「按照你所說,就算我殺了下面的人,自己到了下面,石室不是仍然打不開?」

  「我沒有說完。」虛影道,「這個通冥石道是以五行排布,最下面的石室屬金,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應該身俱異火,可以強行破……」

  他的聲音斷了。

  隨之而來的是地動山搖,火光又滅了,世界重新歸於黑暗。

  五感被放大,石室似乎在不斷下沉,且在往一處傾斜,好像是一根棍子被斜斜插進了地底。

  每一次震動,就向地獄靠近了一分。

  萬籟俱寂中,虛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你需要馬上開始破解,否則你們所有人都會被深埋在地下,永不能見天日。」

  他不等殷渺渺作出反應,以嚴厲而快速的語氣說著破解的要點:「……你必須在半個時辰內毀去下面的符文,這樣最下層的通道才能被打開,我這裡最多也就只能堅持那麼長時間了,要是你做不到,後果自負。」

  殷渺渺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她覺得這不像是真的,懷疑是個考驗,然而又沒有任何破綻能夠證明這是幻境……黑水潭是有那麼一條惡蛟,恐怕不少人早早就奔著它去了,出現什麼意外也是很正常的。

  該怎麼辦呢?

  虛影質問她:「你在猶豫什麼?枉我還認為你是個有魄力的修士,要不然也不會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了,現在怎麼優柔寡斷了起來?」

  殷渺渺道:「下面關著的人是誰?」

  「是個女修,這有什麼關係嗎?」虛影道,「必要的犧牲是難免的,為了大局著想,比如我……行了,別婆婆媽媽的,照我說的做,你可別忘了,其他人的命都在你手上捏著呢!」

  殷渺渺遲疑起來,如果這是考驗的話,應該傾向於讓她選擇做還是不做,就好比是火車軌道的測試題,是否要犧牲少數人來救下多數人?可他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這也正是絕大部分修士的想法。

  不似有詐。那麼是真的了?

  女修的話,就是梅落雪、陶新鶯、水悠然三人。她與她們交情泛泛不說,上面還有雲瀲在,她是萬萬不肯讓他出事的。

  而若是不動手,他們可能就會被活埋在地下,忍受百年的孤獨與黑暗,最後壽元耗盡而死。

  可是……她遲遲沒有動作,虛影嘆了口氣:「果然還年輕啊,可你要清楚,你所做的事是為了所有人的性命,背起這條無辜人的性命或許很沉重,但也是對你心性的考驗,動手!切莫猶豫。」

  殷渺渺想了很長時間,慎重地搖了搖頭:「不。」

  「婦人之仁。婦人之仁!」虛影氣樂了,「如此心慈手軟,談何尋覓仙途!」

  殷渺渺鎮定道:「與仁不仁沒有關係,我只是想,既然蛟龍會毀掉石室,那麼就還不到犧牲的地步,只要上層被打開,從上面出去不也可以嗎?」

  「原來如此,你太天真了。」虛影道,「你沒有發現石室被傾斜過來了嗎?蛟龍撞倒了石道,它正斜著往下沉。」

  殷渺渺道:「我還是覺得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說不定哪一個石室裡的人也能破開自己這裡的禁制呢?這次進入洞府的都是各大門派的精英,就算本身屬性不符,說不定會有別的手段。」

  雖然靈力、儲物袋等都不能用,但她既然有異火,旁人也能有什麼壓箱底的本事,現在就下手犧牲,未免過於急躁了。

  虛影問:「他們沒有呢?」

  「等人自盡。」殷渺渺冷靜道,「要是真的日復一日被困於此,肯定會有人崩潰,這就是他自己心志不堅,生死由己,何必要我髒這個手?」

  虛影沒有想到這個回答,好一會兒才道:「若是有一天……你必須犧牲一部分來保全更多的人,當如何?」

  「不知道。」殷渺渺反問,「你是那個被犧牲的人嗎?」

  虛影哈哈大笑起來:「這算是你要的獎勵嗎?」

  隨著他的話語,不斷震動下沉的感覺消失了,四周的石壁如冰塊融化,殷渺渺睜開眼,發現自己仍然身在原地:「幻境?」

  「不錯,幻境。」虛影負手道,「問心,問心,應當是讓你直面自己的內心,善的,惡的,美好的,醜陋的,真正瞭解自己的內心,才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殷渺渺道:「前輩考驗的是什麼呢?」

  「這看起來是考驗一個人是否願意犧牲少數,拯救多數,但這本是沒有對錯的。」虛影笑了笑,「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救多數人不是錯,救少數人也不是錯,我考驗的是服從。」

  長時間的封閉環境仍然對殷渺渺造成了影響,她反應慢了:「服從?」

  虛影道:「不錯,在生命遭受威脅的時候,在不斷有人給你指示『正確做法』的時候,是否能夠堅持自我,不低頭屈從。」

  殷渺渺揉了揉太陽穴,下沉的感覺還沒有消失:「如果服從了呢?」

  「服從也不是過錯,善於聽取旁人的建議也是一種智慧。」虛影微笑起來,「人生沒有正確答案,有的只是選擇,選擇成為怎麼樣的人,選擇走什麼樣的路,只不過後果自負罷了。」

  殷渺渺:「……」她決定單刀直入,「那麼,獎勵呢?」

  虛影說:「只要沒有被孤獨與壓抑打敗就算通過了。」

  殷渺渺訝然:「過關的人多嗎?」

  「一般吧。」虛影不肯告訴她了,「他們得到了他們的獎勵,你可以得到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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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12:30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一章

  聽了這話,殷渺渺精神一震,斟酌了許久,才問:「我想請問前輩,秘境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虛影一愣,大吃一驚:「你怎麼想問這個?」他料想她不會問些法術上的疑惑,興許會問結丹乃至結嬰的體悟,亦準備將自己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

  可怎麼會是這個問題?這未免太……

  殷渺渺仍處於遲鈍中,竟然忽略了虛影隱藏在驚訝裡的恐懼,自顧自道:「因為覺得很奇怪。我從積雪山來,那裡有一種生命力十分旺盛的藤蔓,汁水甘甜,隨處可見,但當我走到某個地方時,它突然就全部消失不見了,好像這一塊土地就完全不適合它的生長。」

  素玉秘境的總面積不大,但氣候、地形、植被、妖獸卻十分混雜,這也就罷了,最不對勁的是積雪山到叢林的變化——積雪山下有異火,所以土質偏乾燥,植被不是耐寒就是耐旱,葉片狹小,以此減少水分的揮發。

  然而,到了某個地區,土質突然變得肥沃起來,好像是無數落葉積攢腐爛後的結果,植被也像是熱帶雨林似的,芭蕉那樣大的葉子隨處可見,連個過渡區都沒有,突兀到詭異。

  讓她下定決心詢問的是虛古派的情形,說來慚愧,她本來以為洞府就好比是boss居住之地,通關打敗boss就能得到獎勵。可實際上,虛古派是一個體系完整的門派,有給弟子練習的尋常之地,有類似於問心雲梯的殉道崖,那個所謂的通冥石道也不像是空口胡編。

  還有,撿來的令牌使得她輕易就進入了洞穴。如果令牌是道具,拾取才能進入,那麼像是被編造的好的環節,然而她拿著令牌卻不能得到傳承,總不會是個玩笑大禮包把?

  綜上所述,她對秘境的存在十分好奇,這個疑問,恐怕只有虛影才能回答。

  「這只是晚輩的好奇心,如果前輩覺得為難的話可以不必回答。」殷渺渺道。

  虛影神色複雜:「你問了一個好問題,我不是不能回答你,但你真的要聽嗎?」

  殷渺渺顰眉:「前輩為什麼這麼說?」

  「有句話叫『朝聞道,夕可死矣』。」虛影負手而立,「為什麼聞道即死?是心無遺憾嗎?非也,因為此『道』不是凡人可以知曉,聞之必須死。」

  殷渺渺嚇一跳:「這麼嚴重?」

  「不錯,你以一介凡人之身意圖窺探天道,必死無疑。」虛影沉聲道,「你想要知道,只能自己領悟。」

  殷渺渺果斷極了:「好,我不問了。」

  「這才對。」虛影露出笑意,「你一個築基修士,還是想想法寶功法較為合適。」

  殷渺渺:「……」那你倒是給我一個啊!

  虛影握拳在唇邊咳嗽一聲:「我給你講講道吧。」

  修士什麼傳承、法寶、秘籍都捂得很牢,對「道」卻是講「傳道」「論道」「聞道」,是傳為美談的善事。

  殷渺渺聽過很多人講道,有的人講得很接地氣,有的人講得玄之又玄,不同的人聽了會有不同的體悟,能不能有所領悟就看人品了。

  「請前輩賜教。」

  「你想聽什麼?」

  殷渺渺想想:「世界的起源?」

  虛影:「……」真是會挑難題,「那就從『道生一』開始吧。」

  殷渺渺趕緊掏出筆記本。

  虛影給她講了七天的小灶,只簡單概述了世界從無到有、從生到滅的過程。殷渺渺心有所感,似有所悟,然而無法用言語組織表達,證明了她的修為與領悟都還沒有到家。

  「今天已然是第七天,到此為止了。」虛影有點可惜,「你與虛古派的緣分到此為止了,陪我說了這麼久的話,我很高興。」

  「前輩道法精深,晚輩受益匪淺。」

  虛影複雜地笑了笑:「你若是能從殉道崖而來,我必予上品功法,只可惜……你天生心竅,聰慧太過,難免有損福分。」

  殷渺渺笑了笑:「老天更愛笨小孩。」

  誰知虛影聽之改口:「不,福禍本相依,傻人固有傻福,而你今日之損,亦會是他日之福。我只是可惜你與我派緣分太淺罷了。」

  殷渺渺道:「貴派想要傳承道法,我卻愚且魯,非合適人選,前輩不必可惜。」

  「呵。」虛影失笑,「不拘泥於一時的得失,甚好。即是如此,我再幫你一次,那個習劍卻無劍之人是你的朋友吧?」

  「是我師兄。」殷渺渺緊張起來,「他怎麼了?」

  虛影道:「我贈予了他一本劍譜,可惜無合適之劍相贈,就給你一條線索吧。」

  「前輩請說。」

  「如果有一天你們去了九重塔,就想辦法去第十層。」虛影點到即止。

  殷渺渺默默記下了:「多謝前輩。」

  虛影微微笑道:「不必客氣了,你該走了,時機剛剛好。」

  剛剛好?殷渺渺不解,正欲相問,眼前的場景卻迅速變化,她被虛影推出了洞府。

  下一刻,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響起。

  腥臭的雨滴落在她臉上,她用袖子拭去,抬頭一看,原來不遠處的池塘裡正有一條惡蛟翻滾著,它無角有爪,口中流下的涎水滴落之處,草木迅速腐爛焦黑,儼然含有劇毒。

  殷渺渺:「……」失策了,幻境居然是從現實取材,黑水潭的惡蛟真他媽跑出來了啊?!

  不遠處,夏秋月、袁落及江離等人在打坐休息,想是受了不輕的傷,而比她早一步離開洞府的雲瀲等人正在試圖困住惡蛟。

  被鎮壓了漫長的光陰,惡蛟的實力被大大削弱了,然而,妖獸之中龍鳳為尊,蛟離龍只有一步之遙,無論如何都不是築基期的修士可以打敗的。

  (在埋骨之海消滅蜃怪是一次奇蹟,絕不可能發生第二次。)

  殷渺渺記起虛影曾提起過「鎮惡碑」,舉目四尋,最後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看見了疑似的殘骸,全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塊。

  這要怎麼辦?

  場上的人也在想辦法。孔離的法器是八枚印章,分別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也不知道是有什麼奧妙,給惡蛟製造了不小的麻煩。

  於是,惡蛟更暴躁了。它瘋狂地擺著尾,強勁有力的身體掃過樹林,粗壯茂盛的樹木就像被收割的韭菜,全被攔腰折斷。

  慕天光施展了冰法,黑水潭的水面上結起厚厚的冰層,意圖暫時凍住惡蛟。水悠然的白綢和游百川的鎖鏈分別纏住它一隻爪子。陶新鶯不斷用毒針攻擊惡蛟的眼睛,只可惜效果甚微。

  雲瀲的表現最是奇怪,他不言不語站在一處,一縷縷白氣憑空凝出,如游絲匯聚到他的手中,漸漸形成了一把奇異的劍。

  孔離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不確定地問:「浩然正氣?」

  雲瀲頷首:「是。」

  「你居然可以以此為劍。」孔離翻手取出自己的「義」印丟去,「我助你一臂之力。」

  刻有「義」字的印章落到雲瀲的頭頂,白氣愈發凝實。同時,惡蛟已然掙脫出慕天光的冰層,白綢與鎖鏈嘶嘶崩裂,眼看就要困不住了。

  一秒鐘被無限拉長,終於,劍形已成。

  雲瀲揮出一劍。

  蛟龍惡貫滿盈,最懼怕的既是天地間的正氣,與之相對抗的眾修士意圖斬殺惡蛟,乃是替天行道,故而身有浩然正氣,最適合克制蛟的「惡」。

  它彷彿也感覺到了這一劍的可怖之處,一聲長吟,身軀迅速擺動,利爪破開了惱人的桎梏,冰凌碎裂,可惜遲了,劍氣擦著它龐大的身軀而過,幾片鱗片被削去,露出濃綠色的鮮血來。

  惡蛟惱怒不已,張開血盆大口朝雲瀲撲去。

  「師哥!」殷渺渺脫口叫了起來,不及多想,一樣從未使用過的法寶凌空飛出,金光瑩瑩,逼得惡蛟延緩了撲過來的速度。

  不知道是誰喊了句:「秋風如意扇?」

  這一息的遲緩已經夠了。

  惡蛟的血盆大口咬住雲瀲的剎那,他的身體化作了萬千蝴蝶散開。

  《坐忘訣》有奧妙名為「和光同塵」,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故而雲瀲出現或消失時都很難引起旁人的主意。而這化蝶的遁術,自然來自於「莊周夢蝶」,莊周成蝶,乃為齊物。

  兩重神通相疊,他的氣息與萬物同存,再難尋覓了。

  惡蛟一咬不成又失去了他的蹤跡,焦躁地無差別攻擊起來。眾人不敢正面硬抗,紛紛四散而逃。

  團扇飛落回殷渺渺的手中,雲瀲跟著在她一步之遙出現:「師妹。」

  「師哥,打得過嗎?」

  雲瀲搖頭。

  殷渺渺拔下髮間的白玉簪:「給你。」

  「師父的?」雲瀲轉著手中的簪子,「我明白了,試試吧。」

  出發前,任無為在簪子上附了一縷劍氣,想要對付惡蛟,多半隻能用這壓箱底的寶貝了。只是劍氣只有一次,必須慎重使用,絕不能隨便浪費。

  惡蛟的攻擊仍在繼續,絕大部分弟子是生平頭一次正面遇見高階妖獸,相當於金丹的妖氣牢牢壓制住了他們,不少人被駭得完全無法反抗,任由惡蛟一口將自己吞吃。

  沒一會兒,血流成河,傷亡不斷增加。

  殷渺渺眼皮直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思考著應對之策,幻術與魂術對付比自己高一個小境界的人可以一試,挑戰九階妖獸還是免了,普通的火系法術都是以卵擊石,壓根沒用,唯有地火可以一試,還有就是五雷術,也能給它添些麻煩。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時,惡蛟的動作卻是一緩。原是慕天光祭出了新得到的十二飛劍陣,暫時困住了它。

  「快走。」有人喊。

  被惡蛟的氣勢驚到雙股打顫的修士如夢初醒,踉踉蹌蹌地逃離此地,轉眼間,在場的修士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興許是仁心書院的氛圍不同,孔離十分善於做中間人:「我們需要商量出個章程來,雲道友,慕道友,你們意下如何?」

  他點名的兩人是眾人中唯二的築基圓滿,按照實力為尊的習慣,他們的意見至關重要。

  慕天光道:「我這套劍陣困不了它多久。」

  雲瀲看向身側:「師妹?」

  殷渺渺好氣又好笑,她這個師哥呀……只好替他道:「我有一道師父留下的劍氣,應當可以重創惡蛟,只是機會只有一次,絕不能讓它避開。」

  元嬰真君的劍氣?那是再好不過了。然而,要困住惡蛟談何容易?喬平遲疑了會兒:「我們人多,不如試試八門陣法?」

  謎之靜默後,北斗堂的楊意一口否決:「不會。」

  殷渺渺就更不會了。

  喬平撓撓頭,歸元門的陣法的確複雜多變,不是可以隨時上手的,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五行殺陣?」

  五行有二陣,相生則生機不絕,相剋則殺機畢現,是最簡單也最實用的一種陣法,比什麼三才陣、七星陣、八門陣簡單易懂多了。

  問題是要找到五個屬性相符的人,最好還是單屬性靈力,喬平道:「報一下各自的屬性吧。」

  慕天光言簡意賅:「我屬水。」水主寒涼,他為修《易水劍》,只引了水靈氣入體。

  楊意:「我屬金土。」

  陶新鶯:「我是木火。」

  水悠然:「水木。」

  孔離:「呃……我五行。」

  游百川:「金水。」

  江離道:「我屬木,夏師妹是五行,袁師兄屬火。」

  雲瀲道:「我也是五行。」

  喬平握拳一錘手心:「我屬土,那水、火、土都能定了,游道友和楊道友都有金,然土生金,金生水,故而楊道友為主,游道友替補。」

  同理,水生木,水悠然替補江離,木生火,陶新鶯替補袁落。

  沒想到袁落說:「你們來之前我就受了重傷,恐怕堅持不了多久,我看殷渺渺屁事沒有,讓她上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12:40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二章

  殷渺渺對這個提議倒是沒有意見,剛想同意,就聽陶新鶯道:「她修為比我低。」

  袁落瞄了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修一眼,懶洋洋道:「她比你厲害。」

  「搶男人厲害?」陶新鶯冷笑,她築基十一層,殷渺渺才七層,實力還需要說嗎?

  袁落一聽,頓時笑噴:「哈哈!對對,說得好有道理!」

  「咳。」江離拐了拐手肘讓他閉嘴,幫著其他門派的人嘲笑自己的同門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殷渺渺面不改色:「我修為淺薄,陶道友請。」

  陶新鶯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喬平忙道:「殷道友既然有秋風如意扇,不如就和其他幾位道友替大家護法吧。」

  秋風如意扇就是承宮為了感謝殷渺渺一路護送飛英而送的謝禮,紈素白如霜雪,繡紋精美絕倫,看似只是女兒家的物件,實際上是一件極品法寶,一面防守,一面御術,非常了不得。

  她答應得很痛快:「可以。」

  眾人交流不過是短短幾息的功夫,惡蛟就已經破開了飛劍陣,張牙舞爪地盤踞在半空,燈籠大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地上渺小的螻蟻。

  「定位。」喬平率先找到了自己的方位,他的「土」位一定,其餘四人也就飛快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結陣!」

  五行殺陣是最基礎的陣法,饒是殷渺渺都聽聞過,喬平五人使出更是嫻熟,靈力相剋,殺機畢現。

  惡蛟被困於陣中,明明沒有刀光劍影,鱗片上卻多了幾道血痕。它愈發暴躁起來,行事卻不焦躁,冷冷巡視一週,選中已經受過傷靈力不支的江離作為突破口。

  袁落雖說因為傷重沒有參與結陣,但一直守在江離不遠處替他護法,見惡蛟撲來,揚手便是幾張爆雷符。

  雷本剋惡,惡蛟被逼退一丈。殷渺渺即刻以團扇催動火焰,有了法寶加成,火焰的威力較之平時裡翻了個倍。惡蛟心生忌憚,既沒有退去,也沒有進攻,陰沉沉地望著他們。

  少頃,它長嘯一聲,頭頂烏雲聚攏,落下腥臭的雨水。傳聞龍可行雲布雨,這惡蛟雖未化龍,已經有了幾分龍的本事,只是這雨滴落地即腐,含有劇毒無疑。

  殷渺渺旋轉扇柄,防禦的靈氣罩張開,將眾人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極品法寶不愧是極品,這麼大的防護罩只需要少許靈力,她堅持起來一點都不費勁。

  不過,團扇作為防禦就不能御火,爆雷符的威力散去,火焰消失,惡蛟就捲土重來,盯準了江離下手。

  江離苦撐了一會兒,直到保護他的袁落吐了兩口血,他才叫道:「水道友,你來。」

  水悠然應了聲,兩人無縫交接。她是凰月谷金丹以下素派第一人,自幼師承元嬰真君,素派教導女修嚴於律己,勤修苦練,不耽於情愛,因此水悠然心無旁騖練到今日,功底十分紮實,水靈氣又能轉化為木氣,自然比重傷的江離好得多。

   木位的缺口一被補上,惡蛟馬上就發現了,它謹慎地評估著對手——金位有楊意和游百川,水位是築基圓滿的慕天光,兩者都不易對付,土位是喬平,他實力不強,然而地生萬物,佔據地利之便,不是破陣首選,唯獨火與木的陶新鶯、水悠然是身存二氣,論靈力比起其他三位都要薄弱一些。

  選誰呢?是繼續挑木位,還是改攻火位?黑水潭就在綠野林旁,木氣較之火氣濃厚,又下著雨,水盛而火弱,當攻火位。

  惡蛟的衡量不過一瞬的事,馬上掉過頭來去攻擊陶新鶯。夏秋月強撐著站直了身體,雙手張開,符籙源源不斷自她袖中飄出,皆是「烈焰符」「爆雷符」等攻擊性符籙。

  殷渺渺看得直皺眉頭,惡蛟左閃右避,動作靈活,找不到萬無一失的時機。她思索片刻,向眾人傳音:「我修為最弱,替代陶道友可作為誘餌。」

  喬平馬上道:「你行嗎?」

  「可以。」

  陶新鶯嗤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

  她同意了,雲瀲卻有遲疑,傳音給殷渺渺:「很危險。」

  「不要緊,師哥只要看準機會救我就好。」說著,她就和陶新鶯交換了位置。

  出現了一個明顯的薄弱處,惡蛟想不注意也難。它虎視眈眈地看著殷渺渺,撲過去就想咬。

  殷渺渺以團扇支撐起靈力罩,一邊使用魂術刺激它的神識,就算效果不大也聊勝於無。

  惡蛟被她的小花招激怒,利爪想要抓破靈力罩,魂術又總是讓它覺得頭疼不舒服,攻擊愈發狂躁起來。

  殷渺渺強行抵抗著攻勢,喉頭泛上絲絲腥甜,靈力罩出現裂縫又不斷被彌補,唾手可得的成果就在眼前,惡蛟眼裡再也看不見其他,一門心思想要消滅她。

  終於,靈力罩彷彿支撐不住了,光滑的表面上浮現出網狀裂紋。

  惡蛟知道這是最後一擊,使出八成力道向她撲去。霎時間,靈力罩破碎消失,它的利爪刺入殷渺渺的胸口。

  之前它所有的攻擊都很難推測,唯有這一下有九成的把握可以預判,所以,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

  雲瀲手中的玉簪出了手。

  在它伸出利爪的剎那,玉簪上附著的劍氣穿透了它的眼睛。

  這是元嬰真君的劍氣,即便只是任無為隨隨便便揮出的一劍,力道也比他們想像的大太多了。

  惡蛟瞬間失明,黃澄澄的眼珠子裡淌下鮮血,更是無法維持飛行,重重摔落在池塘裡。它哀嚎著在池中打滾,滿池渾水被它不斷翻滾的動作攪得風浪迭起,極為可怖。

  孔離高聲道:「不要戀戰,它要是決定和我們拚個魚死網破就麻煩了。」

  這句話說得一些人迅速熄了斬殺蛟龍的心思,是啊,他們依靠元嬰真君的劍氣才能重創它,現在嚇退了它好說,要是逼得它不管不顧同歸於盡,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走。」

  一行人飛快撤離了此地,而惡蛟重傷,沒有追上來。

  逃離半天後,眾人終於停下了腳步。喬平關切地湊到雲瀲身邊,望著他懷裡的人:「殷道友沒事吧?」他對殷渺渺還真有幾分佩服,明明修為最低卻敢以己身為餌,蛟龍的爪子到了面前都能忍著恐懼不閃不動,膽識的確過人。

  雲瀲道:「受了傷。」

  惡蛟的五爪何其尖利,人修的小身板根本經不起那一下,殷渺渺直接就被穿透了肋下,斷了兩根肋骨,好在她護住了自己的心口,心臟與竅都安然無恙。

  不過雲瀲還是責備她:「冒險。」

  殷渺渺把喉嚨裡忍了許久的一口血吐了出來:「放我下來,咳。」

  雲瀲停了腳步,把她放到樹下,拿出水囊和丹藥給她吃。殷渺渺漱了口又服了兩顆回春丸,實在太疼,又喝了瓶止痛露。

  水悠然走過來:「我給殷道友治療一下吧。」

  據聞凰月谷素派女修都擅長杏林之術,殷渺渺當然不會為難自己:「好。」

  水悠然看了雲瀲一眼:「請道友先迴避一下。」

  雲瀲蹙眉:「迴避?」

  「殷道友傷在肋下。」水悠然提醒。

  雲瀲:「我知道。」

  水悠然:「……」

  殷渺渺輕咳:「師哥,這是人家的秘術,不能給外人看。」

  「哦。」他走遠了幾步,背過身去。

  水悠然對男女之事諱莫如深,見此也就沒有解釋,替殷渺渺解開了衣袍。傷口在右肋處,約有半個手掌大,因為穿透後背,前後皆需要治療,十分麻煩,好在凰月谷的杏林之術十分給力,不一會兒,撕裂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攏癒合。

  「多謝。」殷渺渺勉強坐了起來,傷口雖然癒合,但骨頭長好仍然需要時間,這種時候就很羨慕魔法小說裡一晚上就能長好新骨頭的設定了。

  剛剛劫後餘生,大家都沒有閒聊的心思,抓緊時間調息療傷。

  殷渺渺靠在樹上養了會兒神,神識探入令牌,發現離秘境結束只有半年了,她在虛古派裡的時間比想像得還要久。

  「師妹。」雲瀲坐到她身邊,「你去哪裡了?」

  殷渺渺不想動用神識,在他手心裡寫「虛古」二字,又問:「師哥得到了什麼?」

  「劍譜。」雲瀲給她看,「你要嗎?」

  殷渺渺:「……不要。」

  雲瀲又道:「那給你這個。」說著在她手心裡放了一枚亮晶晶的東西。

  殷渺渺納悶極了,把它拈起來放在太陽下看,誰知居然被陽光刺到了眼睛:「這是什麼東西?」

  「鏡心。」雲瀲道,「你把它放在眼睛裡。」

  殷渺渺以指尖挑著它,像戴隱形眼鏡似的往右眼裡一按,眼珠頓覺清涼。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神識自靈台下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上面打上了烙印,將它據為己有。

  「咦。」她轉了轉眼球,「這有什麼用?」

  雲瀲道:「這是照心鏡的鏡心。照心鏡可以窺視人心,施展幻術,只是鏡子碎了,只留下鏡心,我想師妹可以用,就要了這個。」

  不管什麼時候,被人惦記肯定是件愉快的事,殷渺渺高興極了:「謝謝師哥,我研究一下。」

  雲瀲揉揉她的頭:「你呢?」

  殷渺渺:「……什麼也沒有。」

  雲瀲點點頭,又問:「東西都收集齊了嗎?」

  「還是沒有。」

  雲瀲說:「還有半年,我陪你一起。」

  殷渺渺笑眯眯:「謝謝師哥。」

  他們在角落裡說著悄悄話,其他人也各忙各的,慕天光那邊就有歸元門的弟子和他會合了,其中包括了名為莫瑤的小姑娘。

  這小姑奶奶在有危險時被一個師兄強行拽走,現在看沒事了,忙不迭就過來和慕天光會合,順帶……興師問罪。

  「喂,為什麼我師父的秋風如意扇會在你手裡?」莫瑤惡狠狠地看著殷渺渺,看表情彷彿想生啖她的肉。

  殷渺渺饒有興趣地問:「為什麼不可以?」

  莫瑤委屈透了:「這是師父為我準備的!你憑什麼搶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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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12:47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三章

  面對莫瑤的質問,殷渺渺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小姑娘命真好。

  這得多好的命才會覺得世界是圍繞著自己轉的呢?太幸福了。她想著,說道:「這不能怪我哦,是你們歸元門主動送給我的。」

  「肯定是趙飛英!」莫瑤怒氣值滿點,對著慕天光道,「小師叔,你看看趙飛英,他把我師父的東西要去送給別的門派的人,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你們喜歡他什麼?」

  喬平臉上笑眯眯不說話,心裡懟回去: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

  身為歸元門掌門首徒趙遠山的小弟子,莫瑤在門派裡可以說是掌上明珠的待遇也不為過了,尤其是師父又是煉器高手,身上的法寶從來不缺,堪稱三代裡的頭一人。

  只是……十幾年前來了個趙飛英。

  趙遠山疼愛的弟子的遺腹子,承宮的徒弟,在陣法上天賦驚人,甚至得了掌門的垂青,連一向與人生疏的慕天光也對他十分和善,莫瑤的地位一夕之間被人取代,又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慕天光輩分高,不得不開口教訓她:「不可胡鬧。」

  莫瑤眼眶微紅:「我哪裡胡鬧?自從蘭秀師姐死後,師父再也沒有煉過女修所用的法器,除了這秋風如意扇。這本來就是師父因為我缺少一件防禦法器才煉的,趙飛英要了去,隨隨便便就送給了別人,我和他還算是師姐弟呢!」

  喬平見要給其他門派的人看笑話,忙道:「說不定趙師伯給你準備了其他的法器呢?就等你結丹的時候給你了。」

  莫瑤冷笑:「喬師兄,我是不聰明,但你也別把我當傻子。」

  喬平聳聳肩,不說話了。

  慕天光站起身來:「諸位道友,告辭。」說罷,轉身就走。

  喬平跟了上去,莫瑤咬咬嘴唇,瞪了殷渺渺一眼,賭氣似的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他們一走,袁落馬上就問:「喲,殷渺渺,趙飛英是誰啊?對你還挺好的啊。」

  「是個小朋友。」殷渺渺比了比他的身高,「很聰明懂事的孩子,只可惜……」

  袁落本以為又是個男人,沒想到是個小屁孩,噎了噎,送她翻了個白眼。江離拍了拍他,主動問:「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殷渺渺道:「我任務還沒完成,我想應該沒有人要和我一起吧。」

  眾人:「……」

  很不幸,以此為目標的的確只有她一人,其餘人不是打算再去碰碰運氣尋覓機緣,就是想去尋找同伴,大家友好地分了手。

  時間剩下半年。

  有個三好師兄是怎麼樣的一種體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殷渺渺本來只是打算最後幾個月把自己的任務解決掉,沒想到壓根沒有動手的機會,被雲瀲要求「好好養傷」,故而一個月沒出小黑屋。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修士在服用丹藥的情況下長好骨頭,閒暇之餘,她煉化了雲瀲送她的鏡心。

  照心鏡分作兩部分,鏡心窺探人心,鏡台編織幻境,鏡體雖然裂了,鏡心的本事卻沒有消失,被殷渺渺煉化之後就在她的右眼安了家。

  左眼有流光編織幻象,右眼有鏡心窺視人心,於是,幻術從登堂到了入室。而且鏡心被煉化後帶走了靈台中最後一絲帝流漿,她的右眼也變成了金色,因此這雙眼睛有了一個新名字——幻象金瞳。

  這種本事,一般被稱之為神通。

  24、神通:指修士在修煉過程中獲得的神奇能力,無須借助法器,例如可以讀心的「他心通」,看破人前世今生的「宿命通」,五官變化的「順風耳」「千里眼」,還有鼎鼎有名的「預知未來」。

  如何獲得神通,目前修真界尚無定論,有些人是在歷練之中突然變化,有些則像是殷渺渺借助外物練成,總而言之,並不是每個修士都有神通,這是一門十分罕見的本事。

  練成之後,殷渺渺就用秘境中的妖獸做了實驗,有趣的是,對付七階以下未開靈智的妖獸,幻術時靈時不靈的,但對付開了靈智的妖獸就有奇效,不是被嚇得瑟瑟發抖呆立在原地,就是拔腿逃走,十分有趣。

  雲瀲道:「對人應該更有用。」

  殷渺渺深以為然,妖獸的心思終歸算是簡單,不過喜怒哀樂,人的內心卻要複雜太多,更容易深陷迷障。

  「不過,說到底幻術也和神識有關,對付金丹就不靈了。」殷渺渺舒展身體,「師哥,我要發霉了,讓我出去吧。」

  雲瀲問:「傷好了?」

  沒有外人在,殷渺渺不怎麼在意,撩開衣襟:「要不要給你摸摸?」

  雲瀲摸了摸她的骨頭,發現真的都長好:「好吧,不過沒有下次了。」

  「好好。」她滿口答應。

  雲瀲不相信,然而對她沒有辦法,只好挑選沒有什麼危險的方向走,權當是給師妹練手。

  這麼過了一個月,他突然說:「師妹。」

  「嗯?」

  「我想在這裡結丹。」

  殷渺渺驚呆了:「啊?!!!」

  雲瀲要結丹不奇怪,他本就是為了陪她來素玉秘境才壓制著修為,只是結丹怎麼都該回宗門比較合適吧?

  「到極限了?」她認真地問。

  雲瀲搖搖頭:「不是,只是覺得在這裡結丹更好。你說過積雪山上無人,我們就去那裡吧。」

  殷渺渺猶豫了一下,想想積雪山離綠野林挺遠,不用擔心惡蛟,只好遲疑著問:「師哥真的想在這裡結丹嗎?時間只有四個月了。」

  「來得及。」他很平靜。

  「那好吧。」

  用盡全力,從她們所在之地到積雪山也不過七天,第八天,雲瀲就已經在積雪山上準備結丹了。

  殷渺渺用陣盤布下了多重陣法,憂心忡忡地開始護法:「師哥……」

  雲瀲微微笑了笑:「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的感覺從未出過差錯,但性命攸關的事怎麼能寄託在感覺上,殷渺渺急得不得了,還不敢表露出來:「好,我等師哥出關。」

  他摸了摸她的頭,轉身進了陣法。

  第一個月,風平浪靜。

  靈氣沒有變化,天雷不曾出現,安靜地好像雲瀲只是在平常的打坐而已。

  殷渺渺在生死之際都能保持冷靜,偏偏在這回失了平常心,什麼吃飯睡覺泡溫泉全都被取消,每天就只是修煉,就怕半途出什麼意外。

  結丹分三關,首先凝液成丹,隨之堪破心魔,最後天劫淬身。殷渺渺最擔心的就是心魔——這是修士最忌憚的存在。即便是高階修士,一旦心魔纏身,修為不得寸進的小事,搞不好就會在一些小事上掛掉,可以說是良心的具象化,法律的代替者,神奇得不得了。

  因此,有人會在心魔裡困很久,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都有——這倒未必是壞事,能夠破除心魔,這段時間的掙扎都會成為煉心的過程。

  但現在有幾個月的時限就不一樣了,結丹過程中被傳出秘境,鬼知道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這麼心驚膽顫地過了一個月,劫雲聚集,他突破了心魔關,天雷將至。

  金丹是修士脫去凡胎的轉折點,天雷會淬煉凡身,使之產生某種變化,繼而使得修士擁有溝通天地靈氣的能力,所以,理論上來說,結丹的天劫最好全部硬抗下來。

  然而,並不是每個修士都會這麼做的。因為修仙也是逆天之舉,天雷同樣是天道對渺小的螻蟻想要「逆天」的震怒,它的威力不容小覷,一旦承受不住,結丹失敗是小事,嚴重的根基被毀也是常態,倒在這一關的修士絕不在少數。

  劫雲一來,殷渺渺就不敢離得太近,遠遠地退開。

  七日後,第一道雷降下。

  雲瀲周身泛起了乳白色的瑩光,靈力削弱了天雷的力道,他完全承受住了。

  第十四日,第二道雷,他仍然平靜地承受住了。

  第二十一日,又是第三道雷。殷渺渺的心提了起來,三和七都是玄學數字,結丹最少三道雷,最多七道,修士的能力越強,天道「消滅」的力量就越大,其中,又以三、七兩道雷最為可怖。

  果然,第三道雷來勢洶洶,劃破夜空時如同一條巨龍,直直向雲瀲咬去。可不知怎麼的,快要夠到他的身軀時,巨龍忽而分裂成絲絲游蛇,兇猛的力道被分散開來,被他承受住了。

  過了三的坎兒,第四、五、六道天雷就要尋常許多,不過是一次比一次更強一些。而雲瀲至始至終也未曾使用任何防禦法器抵抗,全都以自身的靈力接了下來。

  最後,是第七道雷。

  那一刻,殷渺渺彷彿真的看見了雷龍從天而降,有犄角有利爪,身軀盤踞了整個天空,張牙舞爪地從雲間呼嘯著奔赴人間。

  她心跳如雷,緊張地滲出一身薄汗。

  然而,奇怪的事發生了,這道雷劫威勢不凡,劈到雲瀲頭頂時卻是一頓——某一刻,殷渺渺覺得自己聽見了一聲嘆息,然而毫無根據,更似錯覺——雷龍停頓了不到一秒鐘,出乎預料地四散開來,寒冰化春雨,一縷縷,一絲絲,全成了助他脫凡的養分。

  七道天劫一過,劫雲散去,就是結丹天相了。

  金丹修士溝通天地,天地有所感應,故以天相報之。

  傳聞中,麒麟、鳳凰、龜、龍、白虎為五大嘉瑞,也就是最頂尖的吉兆,修士的結丹天相中若是能出現這五者,基本可以斷定是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

  雲瀲的天相會是什麼呢?殷渺渺好奇又緊張地望著他。

  一道虛影從他的背後徐徐升起,在半空翩然起舞,是蝴蝶?呵,果然是坐忘訣。龍鳳與蝴蝶有什麼區別嗎?不過都是天道的造物罷了。

  蝴蝶在夜空裡起舞,晶瑩的翅膀是瑩瑩白光,好像是仙人以月光在夜幕上畫成的傑作。

  它們本就不屬於人間,所以越飛越高,漸漸升到凡人搆不著的地方,化作了點點星辰。

  最後,是祥瑞之景。

  慶雲四來,五色如煙,甘霖以降,味甜如泉。

  殷渺渺看見了如霧彩雲,看見了飄灑甘霖,看見了積雪山貧瘠的土壤里長出了新芽,看見了小穿山甲和其他妖獸遠遠眺望著這裡,虔誠地閉眼聆聽雲間步虛聲。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由衷覺得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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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12:55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四章

  素玉秘境結束了。

  殷渺渺本以為這回有惡蛟出沒,折損率應當比以往要高一些,沒想到紅砂真君點了點人數,神色一絲變化也無:「上飛舟。」

  來時,各門派都先到沖霄宗拜訪後一同來,去時則不然,各門派的負責人紛紛與紅砂真君告辭,帶著門下子弟自行離去了。

  歸途比來路安靜了許多,有人失去了朋友,有人被人背叛,有人得到了機緣而不聲張,一時之間,甲板上人影絕跡。

  兩個多月後,飛舟回到了沖霄宗。

  任無為:「……渺渺,我是不是眼花了,你師兄是什麼情況?」

  殷渺渺十分鎮定:「師哥在離秘境結束還有三個多月的時候決定結個丹。」

  「三個月結丹?」任無為震驚了,「我一直以為胡鬧是你師妹的專長,你怎麼跟著學壞了?」

  雲瀲認真道:「只是突然覺得在秘境裡結丹會更好。」

  「好在哪裡?」任無為拔高了聲音,「萬一半途出了岔子怎麼辦?三個月?人家閉關三年都很常見,你三個月,是不是想氣死為師?」

  雲瀲道:「我有把握。」

  「個鬼。」任無為嘮叨了半個時辰,終於接受了現實,然後對徒弟三個月結丹一事表示驕傲,「太給我長臉了,是不是該準備給你辦個結丹典禮啊?」

  再說一遍,結丹,意味著修士正式邁出了「成仙」的第一步,所以,結丹典禮就好比是凡人的加冠及笄,一般情況下都會舉行。

  雲瀲搖搖頭:「我想先閉個關。」

  「對,你得鞏固一下修為。」任無為一拍掌,「讓你三個月結丹,活該!」

  雲瀲:「……」他看向殷渺渺,求助。

  殷渺渺假裝沒看見。

  任無為瞅見了,幸災樂禍:「把你師妹嚇得夠嗆吧?你有的受了。」他光聽就被驚嚇到,別說親身經歷的殷渺渺了,估計三個月都沒能睡著覺。

  雲瀲:「……我去閉關了。」

  「滾吧。」任無為把他趕走,轉頭問殷渺渺,「和我說說都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寒杉和朱蕊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就直接把她們趕回去休息,逮住殷渺渺瞭解情況。

  殷渺渺回憶了一下,先說了范天賜的死,又說了圍困惡蛟的事,末了才道:「我一直沒有看見三師妹,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范天賜死了啊?」任無為摸摸下巴,「肯定要找我麻煩,不過只是小事,死無對證能怎麼樣?」

  說白了,范天賜不過是個小輩,龍泉真君再愛護,既然決定讓他去素玉秘境,就得做好死在外面的準備,要不然乾脆關在家裡好吃好喝供著得了。

  「好了,兩個小的我回頭單獨叫來問問。」任無為說,「你呢,有什麼收穫沒有?」

  殷渺渺把路上攢下來的東西往外掏,礦石、蛛絲、獸皮、妖丹……最後掏出一隻活的穿山甲:「師哥讓我帶它回來。」

  他們離開秘境前,小穿山甲一直跟著她和雲瀲,怎麼趕都趕不走,雲瀲最後說她既然欠了它一個人情,不如就把它帶回翠石峰去,好歹能夠平安長大。

  殷渺渺看它才三階,真的就是隻小動物,就把它裝進靈獸袋帶了回來:「師父你要嗎?做個伴?」

  「養什麼靈獸,我養你們就夠操心的了。」任無為拒絕,「丟山上讓它自己玩吧。」

  殷渺渺同意,又問:「這是什麼妖獸?」小穿山甲有妖氣,看起來卻像是普通野獸,平凡到沒存在感。

  「金鱗甲。」任無為研究了會兒道,「十四洲很多年沒見過了,滅絕了。」

  殷渺渺訝異:「滅絕?」妖獸還可以滅絕的嗎?

  任無為說:「金鱗甲的幼年就是普通的野獸模樣,成年後會長出金色的鱗甲,不僅能煉製防禦法寶,而且還是練成拓寬經脈的丹藥主藥,被捕殺得很厲害。它們又是一胎一生,長得特別慢,一百年長幾片鱗,殺著殺著就絕跡了。」

  殷渺渺點點頭,看來她把它帶回來是對了,留在秘境裡肯定逃不過被扒皮的命運。

  「這蛛絲麼拿去霓裳閣叫人做衣服吧。」任無為挑挑揀揀,「石頭不錯,留在我這兒,我想想能不能給你弄個本命法寶。」

  餘下的垃圾,任無為表示看不上,讓她自己留著玩:「渺渺啊,你的運氣很有趣啊。」

  「什麼叫有趣?」

  「師父見過不少人,有人運氣特別好,路邊溜躂都能撿個寶,有人特別差,次次與機緣擦肩而過,但大部分人都是不好不壞,成事在人。」任無為放慢了語速,思索著道,「你都不是。」

  殷渺渺奇道:「我以為我也是屬於不好不壞的那一類。」

  「不好不壞不是你這樣的,是為師我這樣的。」任無為沉思了半晌,突然道,「你的命裡有很多佔運氣的地方——」

  「極陰之體,卻是天生心竅,沒修煉靠火靈氣維持住了性命,後來給你找到了風月錄;受了重傷失憶了,卻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又得到了地火;這次找到了異火的蹤跡卻錯過了,但這塊石頭偏偏是你最需要的;拿到了令牌卻失去了傳承,然而得了試煉與點撥,雲瀲又補償給了你鏡心……」

  殷渺渺自己做總結:「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任無為道:「不,那句凡人的話怎麼講來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會經歷坎坷,也會得到獎賞,沒有意外的話,你會走得很遠。」

  殷渺渺沉默了好長時間,良久,慢吞吞道:「我懂了,師父在在暗示其他人的機緣都比我多,怕我心裡不平衡嗎?」

  「這不重要。」任無為正色道,「為師說的都是實話。」

  殷渺渺嘆了口氣:「就因為這破事浪費我那麼長時間嗎?師父,我早就過了和人攀比的年紀了,人的命運,上天給三分,自己掌七分,何況我的命不錯,我很滿足了。」

  一手爛牌又有什麼可怕的?前世她不是照樣逆襲了。比起上輩子,今生雲瀲待她好,任無為也待她好,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以後別為這種小事浪費我時間。」她送自家師父兩個白眼,「沒事兒我回去了。」

  任無為見她真的不在意,手一揮:「行了,滾吧。」

  殷渺渺爽快地回去了。

  小木屋裡,任無為繼續發愁——兩個小的怎麼辦呢?她們不比渺渺,要不要裝作不知道呢?

  當人師父真TM太難了!

  沉香閣裡,露華濃正在和白逸深下棋。

  風悠悠,紅日西沉,露華濃拈著棋子,笑盈盈道:「輪到你了。」

  「下不過你。」白逸深無奈地嘆了口氣,丟棋認輸。

  露華濃彎彎唇:「承讓哦。」

  白逸深道:「我沒讓,就是下不過你。」

  「你這人呀。」露華濃低笑起來,「木瓜腦袋。」

  白逸深望著他,好一會兒才道:「去素玉秘境的人已經回來了。」

  他一手支頭,一手拾著玉石棋子:「哦。」

  白逸深嘆道:「三年多了,我以為你會很想見她。」

  「想,或是不想,由得我嗎?」他反問。

  白逸深劍眉皺起:「蓮生,你到底想要什麼,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竭盡全力幫你得償所願。」

  露華濃淡淡一笑:「你辦不到。」

  白逸深不如殷渺渺心思靈巧,但這會兒反應快極了:「所以你要的不是贖身那麼簡單,你想要什麼,和殷渺渺在一起?你喜歡她什麼?」

  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殷渺渺姿容不比夏秋月、朱蕊,修為亦是平平,不算驚才絕豔,心思又多,說好聽是足智多謀,說難聽就是心機太重,這樣的女人,究竟哪裡吸引了他?

  「那是你不懂。」露華濃將棋子一枚枚丟進盒裡,玉石相扣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我看你好像挺在意姓寒的小姑娘,難不成喜歡這樣的?要我說,那個小丫頭恨自己不是男兒身,怕是短時間裡無心情愛了。」

  白逸深淡淡笑了笑:「你想多了,我只是覺得她努力爭氣,能幫就幫一把罷了,無關男女,更不是什麼私情。」

  露華濃幽幽嘆了口氣:「你一心修煉,倒也是好的。」

  白逸深見他神色微黯,不由心中微動,明白了他的心結所在,一入緣樓,仙途陌路,幾十年後,他就會走到壽命的盡頭,與喜歡的人生死相隔了。

  這的確不是他能阻止的事,世上也沒有誰能辦到。

  他複雜地看著他,千言萬語到了口邊,不過嘆息:「蓮生……」

  「嗯?」露華濃收拾乾淨了棋盤,「還下麼?」

  白逸深搖了搖頭,微微笑起來:「你等的人來了,我就先走了。」尾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露華濃顧不得他,慌忙回屋裡去,不一會兒,殷渺渺果真就到了。

  她不來時,天天想著,她真的來了,反而不冷不熱不想搭理,掀起眼皮子懶洋洋地巧一眼,不鹹不淡地問:「回來了?」

  「蓮生。」殷渺渺早知他不是真的冷淡,哪會在意他的冷臉,一把擁住他,「想我了嗎?我想你了。」

  露華濃到了嘴邊的話全給她這句堵了回去,半晌,緊緊回抱住她:「你哪有什麼功夫想我。」

  對修士而言,法寶、心法、機緣……哪件不比他有誘惑力。想他?他是不信的,可就算只是騙騙他,他也很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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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01:05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五章

  「蓮生啊,我最不喜歡你這樣,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沒有功夫想你?」殷渺渺說著,將一物懸在他眼前,「你看這是什麼?」

  露華濃一看,也不是什麼名貴東西,不過一塊用紅繩繫著的琥珀。可他心裡喜愛得不得,路上記得給他帶東西,一塊破石頭都是珍貴的,口中卻道:「喲,去了趟大名鼎鼎的素玉秘境,給我帶個塊石頭來,不會是路上撿的吧?」

  「不識貨,琥珀是沒什麼值錢的,圖個新奇罷了。」殷渺渺晃一晃指尖上勾著的紅繩,「這紅線可是我本命法寶上的,我求了師父斬了一段下來呢。」

  她現在所用的本命紅線是以螭龍褪下的皮和極其堅韌的蠶絲煉成的,以她自己的修為尚且斬不斷,麻煩了任無為才割了一小截下來,串了琥珀博美人一笑:「怎麼樣,不要就算了。」

  「寒磣。」露華濃睨她一眼,卻把琥珀直接繫在了手腕上。

  殷渺渺把頭擱在他肩頭:「現在你信了吧。」

  露華濃側過頭,親吻她的眉毛:「不是很信,讓我試試你。」

  「試我什麼?」

  「試你有沒有偷吃。」他的吻落到了她的頸邊。

  殷渺渺非常樂意接受他的試探,並且以積極的態度表達了自己的清白。

  一番雲雨後,露華濃才算滿意了,打趣道:「看來在秘境裡的日子不太好過啊。」

  殷渺渺懶洋洋地窩在柔軟的被縟裡,口唇都不想掀,用鼻子「嗯」了聲算數,小別勝新婚,真是要了她半條命了。

  見她這般,露華濃不好再欺負她了,親暱地貼著她的臉頰:「這一路危險嗎?」

  殷渺渺想了想:「還可以。」素玉秘境一行,虛古派純粹是試煉,惡蛟作戰也並非她孤身一人,雖然受了點皮外傷,總得來說不算危險。

  殷渺渺說不危險,露華濃是不信的,說還可以,那應當就是真的沒什麼大事:「可曾受傷?」

  「不過皮外傷。」殷渺渺渾不在意,止疼露比止疼藥還要用,一喝下去什麼苦頭都沒吃,比她在陌洲困在岩漿下幸福太多了。

  露華濃這才稍稍放了心,復一想,又悲哀起來:問這個做什麼呢?他既不能陪她同去,與她風雨同路,又沒什麼能幫到她的,嘴上關心兩句,一點用處也沒有。

  何況,就算她是真的受了傷有了麻煩,也不會同他說的。說到底,他什麼忙都幫不上,空有一副皮囊……念及此處,就是深深一嘆。

  「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她笑笑,「又是你的心事,什麼時候同我說?」

  他道:「既然是心事,怎麼會同你說?」

  「我辦不到?」

  「辦不到。」

  她想了想:「是我失憶的事嗎?」

  失憶?露華濃怔了怔才會過意來,忽而發現自己已經忘記這件事很久了,剛重逢時耿耿於懷,如今相處與過去並無二致,他就慢慢不去想了,乍一被她提起來,竟有隔世之感。

  他久不答話,殷渺渺以為是自己說對了:「和我說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好嗎?我想聽。」

  第一次見面?露華濃唇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來。

  那天,雲光城裡飄著濛濛細雨,是個不適宜出門的日子。他剛剛搬到搬到沉香閣,正等待著自己的第一個客人。

  很早很早,早到他知道自己命運的那天起,他就在想第一個客人會是什麼樣的:是男人還是女人,是粗鄙還是文雅,是溫柔還是暴虐……最初的幻想總是美好的,後來看多了血案,才知道孩子的想像實在太天真。

  緣樓裡的人是待價而沽,鼎樓裡哪天不抬出去幾個死人?都是被採補死的。在這種地方,最受重視的不是最美的最會來事的,而是體質最好的。

  修士最在意的是修為,是長生,美色不過是附屬品,以他的姿色,縱然能夠博得幾分憐愛,也很快會因為採補不了幾次就被厭棄。再說了,被採補後的人容顏憔悴,或許只要一夜,他就連最後的美色也沒有了。

  珍萃節時,他對殷渺渺說過,曇花只開一瞬,有些生命亦是如此。這不是有感而發,而是他從前真實的心情寫照。

  掛牌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就越來越害怕,怕被人當做玩物褻弄,怕被人採補到死,也怕得罪了客人,死也白死了。

  惶惶不安中,她帶著黃金蓮花來沉香閣尋他了。

  細雨飄飄,他透過窗櫺看見從迴廊裡走過來的人,是個白衣烏髮的年輕女修,唇角含笑,似乎是個好脾氣的,心裡就莫名鬆了口氣。

  等說了兩句話,更是確定了自己的運氣不錯,對方性子很好,聽他彈琴,看他泡茶,給夠了時間讓他做心理建設,抱他的時候是抱住他的肩,把頭挨在他肩上,好像是尋常姑娘抱著情郎。

  在燕好前,她與他一道枕在山枕上,面對面對望著,帳子裡有一點一點的小火星,仿若是螢火蟲的夏夜。

  她說:「你閉上眼睛。」

  他聽從的闔上眼,得到了落在眼睛上的一個吻。她問:「你喜歡我嗎?願意嗎?」

  「嗯。」他輕輕地應了聲,心裡居然甜津津的。

  半夢半醒之間,她問:「你叫什麼名字,真名。」

  「蓮生。」他說。

  「好聽,我喜歡。」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眸裡盛著潺潺的春水,波光粼粼的,特別溫柔。

  他再也沒有忘記過這個眼神,也不能忘記這個夜晚——沒有想像中的可怖,沒有戰戰兢兢,只有溫柔與歡愉。

  第二天一早,他以為她會走,服侍她穿完衣服,想要挽留又不敢,只好微笑著不說話。誰知道她不走,牽了他上街去:「好久沒下來了,陪我隨便逛逛好不好?」

  掛牌前,他們的行動都受到限制,少數幾次出門都是出局陪客人,從沒有像普通人一樣在雲光城裡閒逛過。

  就這樣,兩人去蜜心閣買糕點吃,去茶樓喝茶,去坐船看星星。他陪著她,老覺得她不是在攜妓出遊,而是在和心上人約會。

  這必然是錯覺,卻不妨礙他歡喜。

  「船順著水流飄來飄去,星星特別亮,然後你就靠著我睡著了。」露華濃轉過頭,嘴角一勾,「後來我想著覺得不對勁,你哪能在外面隨便睡著,肯定是裝的。」

  殷渺渺佯作訝異:「有這種事?」

  「算了,那會兒道行太淺,被你騙了,算我活該。」他扯過錦被,側身擁住她,「故事講完了,睡覺吧。」

  殷渺渺眨了眨眼:「蓮生。」

  「嗯?」

  「沒事。」她閉上眼睛,決定明天帶他去逛街看星星。

  次日,陽光明媚,是個上街的好天氣。

  殷渺渺就攜了露華濃上街去:「今天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露華濃面色古怪。

  「嗯,保準你沒去過。」

  她這麼一說,他起了些興趣,一路跟著她東彎西拐,最後居然進了個茶樓。

  「茶樓裡有好玩的?」

  「這裡。」殷渺渺對他招招手,掀了一處包廂的簾子進去。

  露華濃跟著進去,發現這包間裡居然別有洞天,是個室內的集市,而且擺攤的全都是修士。

  和外頭鱗次櫛比的鋪子不同,這裡的攤子擺的亂七八糟,彷彿只要有空間就能隨便丟個蓆子支攤,供人行走的空間小之又小,聲音嘈雜,不大的包間裡喧鬧極了。

  「這是什麼地方?」露華濃在雲光城裡生活這麼多年,從沒有來過。

  殷渺渺挽著他,興致盎然地左右四顧:「集市啊,每逢初一十五就有人在這裡淘換東西,你看看有沒有什麼感興趣的,我們換來玩玩。」

  露華濃來了興致,仔仔細細地挑選了起來。但凡是他走過的地方,無論男女,都會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他一駐足,攤主就主動問:「看上了哪個?價格可以商量。」

  「這個。」露華濃指一指旁邊懨懨的靈草,「怎麼賣?」

  攤主是個中年修士,看見美人雖有些意動,可生意歸生意,別說露華濃是個男人,故而猶豫一下,開了個價:「一粒築基丹。」

  「喲,虧你張得開這嘴。」旁邊有個女修說,「紅靈草不過是回春丸的主料,你這不過是有些年份罷了,哪裡要一顆築基丹?」

  中年修士不服:「這紅靈草可不一般,是我在一處妖獸遺蛻旁發現的,必有價值。」

  「說不定是碰巧。」旁邊的女修嗤笑一聲,倒也沒有再說話。

  殷渺渺圍觀了會兒,好奇道:「你要這紅靈草幹什麼?」

  「盆景裡少種合適的花,我看這花朵細小,正適合拿來做陪襯。」露華濃問,「貴了嗎?」

  殷渺渺點點頭。

  他笑了笑:「那就算了,我再看看。」

  「難得你喜歡。」殷渺渺拉了他的衣袖,和攤主還價,「築基丹不成,培元丹要不要?」

  培元丹顧名思義,固本培元,是築基必備的丹藥之一。那修士想想,覺得可能很難再碰不上這種為博美人一笑而一擲千金的傻子,果斷同意了:「行吧。」

  殷渺渺就以培元丹換了這株紅靈草。

  他們剛交易完,就聽有人「噗嗤」一笑,隔著好幾個攤位,江離探出頭來衝他們招了招手。

  「江師兄怎麼在這兒?」殷渺渺意外。

  江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自己攤位上的靈草獸皮:「擺攤啊,我在秘境裡收了不少靈草,要不要和我換換?」頓了頓,又壓低聲音,「你倒是眼尖,這回賺大了。」

  殷渺渺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那個不是紅靈草?」

  「這是凝血草。」江離幽幽道。

  殷渺渺:「……」凝血草是復血丹的主藥,而復血丹是極品紅藥,快掛了吃一顆就能吊住氣,市價昂貴,珍萃節那會兒拍出的價格就很可怕了。

  江離補充:「不過這是幼株,不是特別熟悉的人可能認不出來,你運氣真不錯,再過幾個月它的葉子就會分叉,到時候就能看出來不是紅靈草。嘖,眼睛太尖了,你怎麼認出來的?」

  最後一句話問的是露華濃,而他只是迷惘地問:「凝血草是什麼?」

  江離:「呃……看來是你運氣好。」

  「聽起來好像不能給我種花了。」露華濃輕輕嘆了口氣,又同殷渺渺說,「你可不能賴賬,我再挑挑別的。」

  說著,他蹲下身來翻看江離用來交換的靈草,只是看了半天,卻道:「沒有一個好看的。」

  江離:「……我這些靈草很貴的。」

  「我只是想要種花,珍貴不珍貴誰在意,合適不合適才要緊。」露華濃對殷渺渺道,「帶我去那頭看看。」

  殷渺渺順著他:「好好,去那邊。」又和江離揮揮手,「我們先走一步。」

  江離長嘆一聲:「美色誤人啊。」

  兩人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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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01:12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六章

  陪美人逛街可不是個輕省的活兒,露華濃又是個格外挑剔的性子。殷渺渺陪他從攤子的這頭逛到那頭,遇見了幾個眼熟的同門,把自己在秘境裡不需要的靈草和妖丹和人換了東西。

  一連做了幾筆交易,露華濃還是沒選到心儀的,最後勉勉強強挑了兩塊石頭:「拿回去養魚吧。」

  他養魚是很講究的,好的瓷缸、含有靈氣的水草、能恆定水溫的鵝卵石……盆景的襯花沒有,有形狀外觀合適的石頭也算是個收穫。

  殷渺渺真怕今天逛了一天什麼都沒能給他買,見他喜歡,也不管價格幾何,二話不說就給買了下來。

  露華濃這才滿意了。

  殷渺渺又說帶他去坐船,他懶洋洋地睨她一眼:「不去。」

  「今晚上天氣好,我們可以看星星。」

  「說了不去,回去了,累死了。」

  殷渺渺沒奈何,只好跟著他回去了,一進屋,他就把新買來的破石頭丟給她:「還你。」

  「不喜歡了?」

  露華濃解開外衫的繫帶,慵懶道:「用這淨水石養魚,我的魚能活幾天?」

  淨水石,冷門的一種礦石,作用顧名思義,可以淨化水源,然而修士一般自帶水囊,儲物袋裡隨便塞塞就能不缺吃喝,因此很少會有人注意。

  「你去的地方少不了什麼毒水火山,留著吧,許是哪天能夠用到。」露華濃道。

  殷渺渺要是還不明白就是個傻子了,今天他說是要給自己買東西,實則是替她去集市上撿漏了:「那個凝血草,你是認出來才要買的吧?」

  「不然我還能缺花不成?」他似是覺得好笑。

  殷渺渺嘆了口氣:「我是想帶你去玩,不是想叫你替我挑東西。」

  「可我很開心。」他從背後摟住她,心情甚是愉悅。那些苦心鑽研過的玉簡,那些死記硬背的畫像,那些夜不能寐挑燈夜讀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能夠在修煉上幫到她的忙,他再高興沒有了。

  在沉香閣裡放鬆了三日,殷渺渺被任無為喊回了翠石峰。

  「你最近有沒有閉關的打算?」任無為開門見山。

  殷渺渺想了想:「沒有。」她有預感自己七破八是遲早的事,只要堅持日常修煉就行了,遠不到閉關思悟的時候。

  「那和你商量件事。」

  事情是這樣的,范天賜的死果然引起了龍泉真君的勃然大怒,王西和李東為了活命,自然事無鉅細如實稟報。龍泉真君聽完前因後果,對朱蕊在自家孫兒的死中扮演的角色十分懷疑,因此稟明了掌門要求徹查。

  就在殷渺渺和露華濃睏覺的時候,任無為已經為了這件事帶著朱蕊去過天元峰了。

  龍泉真君要求用「辨魂針」對朱蕊進行測謊,任無為當然不同意,辨魂針是直接作用於元神,雖說不如邪修的搜魂來得陰損,也會對神識造成傷害,朱蕊不過煉氣,一用辨魂針,恐怕就得廢了。

  兩人在天元峰裡爭執了半天,最後因為苦無證據,龍泉真君只能要求朱蕊去「思過洞」裡三年。

  思過洞是沖霄宗用來懲罰弟子的禁地,有寒洞、炎洞、毒洞、蛇洞的不同處罰。任無為堅決反對,最後掌門打了圓場,讓朱蕊意思意思過去三個月,選的也是最溫和的「寒洞」。

  范天賜畢竟是龍泉真君的獨孫,要不是苦無證據,要了朱蕊的命都不為過,思過洞裡待上三個月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師父擔心萃華峰動手腳?」殷渺渺領會了任無為的意思,思過洞內的寒冰烈焰毒氣都是靠陣法施展,若是人為調整了力度,朱蕊不死也會廢了。

  任無為唉聲嘆氣:「是啊,所以我想問問你高不高興接個思過洞的任務,好防著他們一手。」

  看守思過洞的任務既枯燥又沒有油水,不是什麼好選擇,不過殷渺渺身為親傳弟子,本來就需要完成一定的任務,倒不怎麼挑:「行。」

  任無為道:「那我就給你安排一下。」執法堂和思過洞的關係密切,他把自己徒弟塞進去不是什麼難事,「難為你了。」

  「這有什麼,我正好可以安心修煉。」殷渺渺渾不在意。

  她給露華濃發了張傳訊符說明原委,收拾了東西去思過洞報導。

  思過洞位於沖霄宗的邊角,每座山上都佈著不同的陣法,因為任無為的暗箱操作,她被安排到朱蕊受罰的寒洞看守。

  值班的地方在山腰的木屋,四面牆壁上懸掛著不同的玉牌,且有不同的編號,例如寒甲一就代表寒洞甲層第一號洞穴,越是位於上面的洞穴,懲罰力度就越輕。

  思過洞的規矩是三人同時值守一山,以免有人徇私報復觸動陣法。另外兩個值班的弟子都屬於內門,對新來的殷渺渺態度很平淡,客氣地點了點頭就各自修煉去了。

  殷渺渺不以為意,正好落得清淨。她先找到朱蕊受罰的寒乙五,確定陣法一切如常,這才安心值起班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萃華峰的人不知是忌憚殷渺渺,還是覺得在宗門內下手易被察覺,遲遲沒有動靜,思過洞裡平靜極了。

  殷渺渺就借這個難得的清淨時光打坐修煉,一個月後,突破了築基七層,邁入了八層的行列。

  就是這個時候,她突然心神不寧起來,眼皮子跳個不停,似有什麼事要發生。修士的直覺多半都很準,她思忖片刻,決定去寒洞巡視一回。

  她神識放開,除了關閉的洞穴內部,外面的區域逃不出她的感知。她一路慢慢走過去,值班的另外兩個人一人在木屋裡打坐,一人在偏僻處練劍,都無異樣。

  待走到朱蕊的洞口,感覺裡面生機不絕,同樣沒有什麼問題。

  那麼,奇異的不祥之感由何而來?難道是錯覺?

  沉香閣裡,露華濃正在書房裡翻看玉簡。是的,他也有一個書房,在後廂一個不起眼的小房間裡,牆角灰撲撲的舊箱子裡,實際上裝著許許多多的玉簡。

  只不過,這些玉簡都與修煉無關。除了解悶的奇誌異聞和話本戲說,還有一些枯燥的丹藥、靈植、妖獸介紹,除了專精此道的人,尋常人看了就要頭痛。

  但他最多的就是時間。

  不用陪客人的間隙,他就會躲在這小書房裡翻閱這些無趣的玉簡,對修士而言枯燥乏味的內容,卻是他接觸另一個世界的唯一途徑。

  看話本裡的主人公遇見險境,他會忍不住想,她也遇到過這樣驚險的時候嗎?身邊有可靠的同伴嗎?以她的能力,一定是可以化險為夷的吧。這麼想著,唇邊就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來。

  她走的一天又一天,怎麼打發日子呢?就是靠這樣不著邊際的幻想。

  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比起九死一生、苦苦掙扎的修士,他的生活無疑是安穩與舒適的,尤其是成名之後,就未曾出過錦繡繁華堆。

  他擁有的靈石,或許比許多散修都要多得多。可有什麼用?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物,他會老,會死,會不得不和深愛的人陰陽相隔。

  如果有的選,寧可做個修士,能修煉就有長生的可能,就有和她長相廝守的盼頭。

  然而都是空想,一入緣樓仙途斷。

  露華濃輕輕嘆了口氣,發覺自己又走神了,這或許就是修士們所謂的心魔,但凡是有一丁點引子都能叫他想起來。

  不想了,今天是個好天氣。

  窗外春光明媚,碧空如洗,一束粗大的光柱斜斜照入昏暗的室內,無數的塵埃在燦爛的陽光下漂浮,他怔怔看了會兒,不禁想到,他們這樣的人,也叫「淪落風塵」。

  真奇怪,為什麼要喚之風塵呢?他想了想,見塵埃被清風吹散,忽而恍然,哦,大約是因為像他們這樣的人,既卑微如塵埃,又命薄似微風都能吹走。

  本系良家子,無奈墮風塵。

  他輕輕笑了起來,微微垂下了頭,在光影的明暗之間,在一個奇異又不經意的角度,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什麼東西。

  什麼人?他詫異極了。

  下一秒,劇痛從胸口傳來,他垂下頭,只見一截劍尖當胸透出,光潔的刀刃反射出太陽的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只隔著雲海的沖霄宗。

  殷渺渺坐立難安,思來想去,轉回值班的木屋去請假。安排三個人輪值的另一個好處就是無論是誰臨時有事要走開一會兒也不妨事,她順利地請到了假,準備回翠石峰看一眼。

  騎著兔虎飛到半空,迎面飛來一張傳訊符,她捏住一聽,居然是白逸深發給她的:「速來懸壺院。」

  殷渺渺一驚,拉著韁繩就換了方向。兔虎全力奔跑,耳畔是呼呼的風聲,她心亂如麻,不由想到,白逸深不會好端端給她發傳訊符,必然是蓮生出事了。

  可蓮生在雲光城裡怎麼會出事?她帶著他出入無忌,誰不知道他是她的人!范天賜都死了,雲光城裡誰敢對他下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繼而湧上來的是深深的擔憂,她強自鎮定,安慰自己道:白逸深會把人帶回宗門,必然是還有的救,一定不會是想的那麼糟糕。

  胡思亂想了一刻,懸壺院就到了。

  她跳下兔虎,急急忙忙奔進去,隨便拉了個人:「白逸深呢?」

  情急之下,她的聲音變調尚不自覺,直把人家小姑娘嚇了一跳,戰戰兢兢指了個方向:「那、那裡。」

  殷渺渺顧不得道謝,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屋,看見躺在榻上的人的剎那,心跳都停止了:「蓮生!」

  守在一旁的白逸深比她鎮定:「還活著,別急。」

  殷渺渺脫口就問:「他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誰下的手?」一連三問不止,直直衝到床榻邊,見他臉色慘白,氣息微弱,不禁膝蓋發軟,斜身跌坐在一旁。

  白逸深見她一掃平時的淡然與鎮定,替露華濃感到安慰,溫言道:「我不知道,我本是去找他,路上突然心神不寧,加緊去沉香閣一看,卻見他身受重傷倒在地上,好在一息尚存,餵他吃了復血丹,勉強保住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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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01:20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七章

  保住了性命!

  殷渺渺的心又跳動了起來,顧不得深究,只關心傷勢:「如何?」

  那醫修道:「他經脈本就受損,又被人傷及心肺,現在是保住了一命,日後卻不好說。」

  殷渺渺深吸了口氣,徹底冷靜下來:「性命無礙就好,有什麼對他的傷勢有好處的,你儘管說來。」

  醫修思忖道:「恐怕得用生息丹養著了。」

  生息丹歸倒是不貴,一百靈石一顆,但需要每天服用,長久以往,沒幾個修士能供得起。

  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算大事,殷渺渺暗暗鬆口氣:「他什麼時候能醒?」

  「我還要再施一回針,大概這幾天裡就能恢復意識。」

  殷渺渺道:「麻煩你了。」

  醫修又為露華濃紮了幾針,他的氣息慢慢平穩了下來。殷渺渺握著他的手,混沌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問白逸深:「你沒有看到襲擊他的人?」

  白逸深始終未走:「沒有,可能是感覺到我來就離開了。」

  殷渺渺檢查著露華濃的傷口,他是被人當胸刺了一劍,劍上無毒,但乾脆俐落,行兇者不是泛泛之輩。

  「以蓮生的性格,怎麼都不可能與人結仇,是誰要殺他?」她喃喃道,「難道是衝著我來的?」

  白逸深抿了抿唇:「你有仇家?」

  「不好說。」殷渺渺記憶裡不曾和人結下血海深仇,但保不準有人心理陰暗,對付不了她就對蓮生下手,「有可能是別的緣故。」

  她說著,忽而發現露華濃的手裡握著什麼東西,他攥得很緊,哪怕昏迷了也沒有鬆開。

  會是行兇者的線索嗎?殷渺渺連忙俯身查看,繼而大吃一驚,那居然是她送給他的紅線。

  也僅僅只是紅線,串著的琥珀不見了。

  「怎麼可能?」她仔細檢查了一下紅線的斷裂處,果真是被人以暴力斬斷,露華濃的手腕上尚留著被奪時留下的血痕。

  這不是殺人,而是奪寶!

  居然那塊琥珀惹來的殺身之禍?

  莫非對方要搶,蓮生卻因此物是她所贈不肯鬆手,這才使得對方痛下下手?

  這琥珀裡有什麼特殊之處,竟然這般惹人覬覦?

  殷渺渺隱隱覺得這事非同小可,思忖半晌:「我要帶他回翠石峰去,這裡太亂,恐生事端。」

  白逸深驚訝道:「你怕凶手會進宗門下手?」

  「我不知道。」殷渺渺緊皺眉頭,「現在什麼情況都不清楚,我不敢冒這個險。」

  白逸深以露華濃的安危為上,沒有理由反對:「也好。」

  殷渺渺垂眸沉吟片刻,突然問:「白逸深,事發突然,你救了他,我不該有所懷疑,只是這件事委實蹊蹺,我有個問題一定要問你——你和蓮生是什麼關係?今天又是為了什麼去找他?」

  她對露華濃與白逸深的關係疑惑已久,說是客人,白逸深元陽尚存,又素來是冷淡疏離的性子,怎麼都不像是會去緣樓的人。可他對待露華濃的態度十分特別,兩人一看就相交匪淺,實在不能不叫人心生疑竇。

  然而,白逸深淡淡道:「我不能告訴你。」

  殷渺渺皺起眉:「為什麼?」

  「我答應他不會說的,能告訴你的是——我認識他比你早很多,我絕對不會傷害他。今天去沉香閣是因為你有任務在身,我避開你去看看他。而你不在的十多年,都是我在照應他,你不需要懷疑。」

  殷渺渺疑惑更甚:「你在他掛牌之前就認識他了?」

  白逸深點了點頭:「他若是想和你說,自然會告知你。我既然答應了他不說,就絕不會違反承諾。」

  殷渺渺想起當日他與寒杉的對話,心中信了幾分,又想他願意以昂貴的復血丹救命,必然有些情分,故而暫且拋開此事不提:「那麼,你應該和我一樣想要找出傷害他的人吧?」

  「那是自然。」白逸深平靜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殷渺渺說道:「我帶蓮生回翠石峰,你去趟沉香閣,看看是否能夠發現線索。」

  「好。」白逸深答應下來。

  兩人便兵分兩路。

  殷渺渺帶著露華濃回了翠石峰,叫韓羽替自己去思過洞照顧朱蕊,又讓懸壺院出身的杜柔去買些生息丸備著,忙完一切,才坐到露華濃身邊守著他。

  他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衫,豔麗的容光失了血色,肌膚蒼白得幾近透明,好似雨天蜷縮在屋簷下瑟瑟發抖的小貓,可憐又可愛。殷渺渺靜靜看了會兒,俯身吻住他的眼睛:「不會有事的,你會好起來的。」

  在修真界,斷肢再生、脫胎換骨都是常事,他不會有事的。

  一定不會。

  白逸深不出半日就回來了。

  「我查過了,對方是破壞了沉香閣裡的陣法直接闖入的,傷了人就走,停留的時間極短,下手也很乾淨,什麼線索都沒留下。」

  殷渺渺撫摸著露華濃帶著血痕的手腕,娥眉緊鎖:「難道是真的衝著琥珀來的?」

  白逸深之前就在奇怪了:「什麼琥珀?」

  「我從秘境裡帶出來的,很普通的一塊琥珀,只是裡面的花像朵蓮花,所以送給了蓮生。」殷渺渺的臉色十分難看,如果是因為她送的東西而為他招來殺身之禍,她實在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白逸深同樣難以置信:「就一塊普通的琥珀?」

  殷渺渺頓了頓,說道:「等蓮生醒過來問問吧,興許他看到了凶手。」

  「現在也只能這樣了。」白逸深提議道,「依我看,這件事最好暫時瞞下來。」

  透出風聲固然可以引蛇出洞,可他生恐露華濃再遇不測,寧可先放凶手一馬。殷渺渺懂他的意思:「好,等蓮生醒了再說。」

  白逸深又問:「琥珀有什麼特徵嗎?」

  她的寢屋裡沒有紙筆,就從梳妝台上拿了眉黛與唇紙,兩三筆勾勒出了琥珀中蓮花的樣子:「琥珀應該只是尋常之物,若說有什麼特別的,或許在這朵蓮花。」

  白逸深低頭看去,殷渺渺的畫說不上栩栩如生,但比例大小皆如實物:「這麼小的蓮花?」

  「對,而且是很完整的一朵。」

  白逸深拿走了胭脂紅的唇紙:「我去找找吧,有線索再通知你。」

  殷渺渺不意會有這麼一個幫手,有心道謝,然而想想人家也不是幫她,哪有什麼資格稱謝,乾脆省了這些口頭上的客套:「行,蓮生醒了我就告訴你。」

  白逸深點頭,如來時一般匆匆離去了。

  殷渺渺以為露華濃很快就會醒來,沒想到眨眼三天過去,身上的傷口已然癒合,人卻遲遲醒不過來。

  更糟糕的是,他生機漸弱,竟顯死兆。

  露華濃於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睛。

  天地間都是混沌的黑,濃得不見五指,他怔然立在原地,滿心迷惘,不知發生了何事,他不是應該在書房裡……眼前突然閃過反射出陽光的劍身,他想起來了,想起胸口傳來的劇痛,想起了那解穿透血肉的劍尖。

  所以,他是死了嗎?露華濃撫上胸口,那裡既不在流血,也沒有疼痛,他想了會兒,恍然大悟,恐怕這時的他已是魂靈,肉身已去,哪還會覺得痛呢。

  竟然就這麼死了麼。他想著,只覺啼笑皆非又不可思議,他是知道自己總會死的,然而以為會是在幾十年後,他垂垂老矣,壽元耗盡,終於與她陰陽陌路。

  沒想到會是現在。

  沒想到會那麼快。

  他捨不得她。

  右手下意識地撫上左手的手腕,這本是他最近常做的一個動作,老不自覺地去摸殷渺渺送給他的紅線,待反應過來時卻吃了一驚。

  他的指尖摸到了絲線,沒有想到紅線居然跟著他的魂靈過來了。這可真好,紅線還在,好若她就陪在他的身邊。

  只是這裡,是哪兒呢?

  他舉目四望,在無窮無盡的黑幕中,隱約辨認出了一星半點的亮光。畏懼黑暗、渴望光明是人之本性,露華濃不知何去何從,心中一動,就往光亮的地方去了。

  說來奇怪,他望那點點星光時隔了老遠,可腿一邁,不過剎那就到了跟前。

  他終於看清了,那光亮是一面牌樓上發出的瑩瑩藍光。

  牌樓上寫了三個字:鬼門關。

  叮咚。風吹過牌樓下懸著的鈴鐺,發出清脆又惑人的聲響,招人往裡走:「人生在世多少愁,一朝超脫何必留,且走,且走,下個輪迴論恩仇。」

  似乎是真的死了。露華濃驀然心酸,念及今生種種,只覺太多不如意,恨身不由己,恨淪落風塵,恨不能與相愛之人共白首。

  不如就去了,投胎轉世,十八年後,又能與她再相見。

  屆時,會不會他已成為修士,會不會能有攜手仙途的可能?

  會,也不會。

  投胎轉世哪裡是自己做的了主的。許是投在貧賤之家,為了生計而勞苦終日;許是投為女兒身,沒有再結鴛盟的可能;許是又愛上了別人,不管男人女人,早就不會再惦記著今日的情分。

  來世,換了骨,換了心,再刻骨銘心的感情都不過如夢泡影。

  我不去。他悲哀地想,我不要來世,我只求今生今世。

  心念一定,手腕上的紅線驟然收緊,憑空傳來一股巨力拽著他往回走。他只覺眼前天旋地轉,轉眼間,眼前的場景就變了。

  眼皮的縫隙裡鑽進濛濛的一線光,他眯著眼睛,似乎見到她的面容,耳畔是熟悉的嗓音:「師父,蓮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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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01:27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八章

  殷渺渺見露華濃三日不醒,生機漸微,二話不說就把自家師父叫來了。任無為一進門就「咦」了一聲,剛要問話,殷渺渺就三言兩語說了前因後果,又問他:「蓮生這是怎麼了?」

  任無為說:「被離了魂。」

  修士的致命處無非就幾樣,人人都會小心護著,不易傷著。因此,若是想要出其不意奪人性命,最好的辦法就是對魂魄下手。

  有些特殊的法器,對肉身傷害有限,卻可直接作用於魂魄。傷魂有之,離魂有之,露華濃生機漸斷正是因為那一劍不僅刺穿了他的胸口,更是直接逼得他魂魄離體,往陰曹地府去了。

  天庭地府向來並敘,修真界雖不是凡間,卻在人間,除卻鬼修,活人是萬萬去不了陰間的。

  殷渺渺問:「那怎麼辦?」

  「他要是已經進去了,氣就斷了,這會兒肯定還在黃泉路上。」任無為說著,眼角瞄見他手裡拽著不放的紅線,「你的紅線?」

  殷渺渺點頭。

  任無為眉頭一鬆:「那你把他拉回來就行。」

  本命紅線裡有她一滴精血,與她心念相通,又養在丹田多年,只要露華濃不抵抗,縛個魂應當沒問題。

  殷渺渺便把兩根紅線結在一起,催動法寶,硬生生將他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見到他睜眼的剎那,眉角眼梢全都舒展開來:「終於醒了。」

  露華濃望著她,分不清虛實真假,怔怔地問:「我死了嗎?」

  「沒有,活著。」她柔聲道,「不要多想,沒事了。」

  沒事?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卻見週遭景物俱是陌生,分明不是沉香閣。而殷渺渺又在同人說話:「師父,蓮生受傷的事實在很蹊蹺,我想讓他暫時待在這裡。」

  「待著唄。」說話的人口吻隨意,「不過好端端的他怎麼會受傷,不會是衝著你來的吧?」

  這是……劍純真君嗎?露華濃掙扎著想要坐起,然而魂魄何其輕,肉身又何等笨重,他一時起不來身,只好啞著嗓子說:「不,他是要搶琥珀。」

  行兇者手法利落,劍一刺一收,他胸口就出現了一個血窟窿,也因為太快,他意識尚存,親眼看見他伸手去奪自己手腕上的琥珀。

  對方本以為紅線只是尋常絲線,以為伸手就能扯下,沒想到紅線堅韌,他一下沒有扯動,便揮劍去斬。這是殷渺渺送他的東西,露華濃哪肯就這麼被搶走,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攔,卻遲了一步,琥珀掉落,只握住了紅線。

  幾息的功夫,他身下已血流成河,魂魄冉冉離體,隨後他就失去了意識,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

  聽完他的敘述,殷渺渺心裡一沉,居然真的是衝著那塊琥珀來的。難道真是她看走了眼,沒認出那塊琥珀的來歷,平白為他招了禍端?

  她臉色不好看,露華濃自然瞧見了,費力抬起手勾住她的手指:「不怪你。」

  這種時候了仍然惦記著勸她,殷渺渺好氣又好笑,把人按回床上:「這事輪不到你操心,給我好好躺著。」

  當著任無為的面,露華濃甚是乖巧,應了聲就柔順地躺了回去。

  殷渺渺看他無事,引了任無為去外間說話,簡單描述了一番琥珀中蓮花的形狀後,問道:「難道真的是我眼拙?」

  任無為頓了頓,搖搖頭:「我不太清楚,可能真的是什麼異寶?」

  殷渺渺沉思起來,若是真的是一樁殺人奪寶的兇案,該從何查起呢?凶器不好查,但凡是有點心機的人都知道殺人害命不能用慣用的法器;案發現場白逸深已經去過,沒有任何痕跡留下……雖然線索不少,真要調查起來卻十分棘手。

  任無為見她凝眉苦思,說道:「不是師父打擊你,人肯定是不在雲光城了,你要查凶手沒那麼容易,不如做點實際的。」

  「實際的?」

  任無為點頭:「緣樓的人壽命本來就短,他這次就算保住性命,能活幾年也不一定,必須得好生養著。你既然這麼上心,去給他贖個身吧,往後在翠石峰住下,也免得你隔三差五往山下跑,修煉都不靜心。」

  殷渺渺怔了怔,好一會兒,默默點頭:「我知道了。」

  任無為放了心,轉身回後山,立在自己的小破屋前思索片刻,掉頭去了掌門的天元峰。

  露華濃的身體看似是好起來了,不出幾日就能下床走動,只是身體愈發不好,連最基本的淨塵術都施展不出來了。

  「不要緊,我平時也很少用法術,最多就是澆澆花。」露華濃對於自己的傷勢渾不在意,無非是從很糟變得更糟罷了。這有什麼呢?鬼門關都過來了。

  他笑盈盈的,殷渺渺心裡愈發不是滋味,任無為單獨提醒過她,經此一難,露華濃的壽命恐怕會大大縮短,就算用生息丹養著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

  自古紅顏多命薄,怎麼就是真的呢。

  她低頭不言,露華濃以為她依舊在為自己受傷的事而自責:「別這樣,我受傷的事與你無關。」

  怎麼可能無關?要不是她大意……罷了,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殷渺渺笑了笑,提及另一件事:「蓮生,我同你說件事。」

  露華濃見她神情慎重,不由惴惴不安:「怎了?」

  「我給你贖身了。」不和人打招呼就擅自做決定的事,殷渺渺很少做,然她思來想去,覺得他在翠石峰休養更合適,因此快刀斬亂麻,幾天之內就把事情辦妥了。

  露華濃震驚地看著她:「什麼?」

  「沒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好,你別生氣,等事情解決了,去留由你。」

  露華濃怔怔望著她,半晌,唇角慢慢上揚,似是含著嘲諷:「你是不是很討厭無憂花?」

  「什麼?」殷渺渺大為納悶。

  露華濃壓下了剛剛泛起的喜悅與眼底的酸澀,淡淡道:「無憂花開絢爛,卻必須寄生於其他植物,否則就開不了花,甚至活不下去,但如果有能夠寄生的地方,就可以輕易獲得養分,不必為生存煩惱,故名無憂。」

  「而我,就是這樣的無憂花。」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放在被單上光潔如玉石的手指,「我為什麼不給自己贖身?因為我沒了沉香閣,沒了庇佑我的人,我就會活不下去。」

  他說到這裡時語氣十分淡漠,也是,多少年前就看破了的命運,現在早已不能掀起波瀾。

  「我最愛你的,是你把我當做一個普通人,和你在一起,我不是妓,而是一個被你喜歡的人,我很高興。可我最恨你的也是這一點,你太把我當一個普通人。你是修士,你想要『去留由己』,而我……」他牽牽嘴角,「殷渺渺,我最想要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殷渺渺遲疑道:「你想做修士?」

  「呵。」露華濃彷彿聽見了一個笑話,失聲低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所以我從不和你提起。」

  殷渺渺怔忪,往日裡他突如其來的彆扭與從不與她說明白的心事逐一閃現,她恍然發覺,原來自己不瞭解他。

  每次去沉香閣,他體貼侍奉,溫柔解語,永遠圍著她轉,而她花過多少心思去瞭解他?只有初初重逢的那段日子吧。

  他也只有那時才對她袒露過內心,後來兩人和好了,就再也沒有提及過。

  是了,人心就是如此,他看得太明白,願意在他身上花心思的日子,無非就是未曾得手的幾天,等得了手,即便恩愛如故,用的心也是遠不及最初。想及這幾年來,珍萃節、秘境考試、修煉……樣樣佔了她不少精力,分給他的自然而然就少了。

  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公平,他付出的多,得到的少,她付出的少,得到的卻多。

  「那麼,」她說,「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露華濃仰頭望著虛空的某一處,鬼門關的牌樓似在眼前:「那天,我站在鬼門關口,心裡想要不要過去,重新投胎轉世對我來說不是壞事,或許下一輩子,我會開竅,我會成為一個真的修士,我可能沒有現在的皮囊,卻有選擇人生的機會……聽起來不壞,但我不願意。」

  他的嗓音逐漸低沉下去,近乎呢喃:「誰都知道靠人不如靠己,但既然上天會讓無憂花存在,那麼,它就是符合天理的,世間合該有我這樣的人存在,我認命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不再奢求看似美好的幻覺,我想要的只是想和一個人在一起,我想要長長久久留在她的身邊,無論以什麼身份。」

  殷渺渺訝然。

  她曾淪落到和他相似的境地,最不甘心的就是認命,她想要自由想得發瘋,最後不擇手段也要衝破牢籠,所以,她以為能夠體諒他,以為自己想要的,就是他想要的。

  原來,竟然不是嗎?他所求的與她要給的,居然南轅北轍。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她曾與雲瀲辯論過,最後發現她所認為的「極樂」非他的「極樂」。

  如今,她又錯了。

  「我……」她少見地語塞,笨口拙舌,說不出話來。

  露華濃笑了笑,悲切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出息?都說男人要頂天立地,可我偏偏甘心做人的附庸。」幼年時若有人說自己將來會成為以色侍人的妓子,他定當叫人亂棍打死算數,誰曉得上天就愛捉弄人,他成了如今的模樣。

  「沒有,是我不好,竟然從未替你真正著想過。」殷渺渺伸出手,慢慢撫上他的面頰,「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你就留下來吧。」

  她確信自己會在長生路上不斷走下去,而他的壽命短如朝露,於修士而言不過彈指,那麼,何妨成全了他。

  「留在我身邊,一直陪著我。」她擁住他,微微笑了起來,「這樣也挺好的。」

  卓煜有他的江山,向天涯有他自己的旅程,他們沒了她,日子照樣能過下去,而蓮生不行,他的生命裡除了她,別無他物。

  這是一份傾盡所有的、沉重的愛,她不忍辜負,願意接過來:「這樣的話,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真的不會叫我走嗎?」他問。

  殷渺渺忍俊不禁:「走什麼走,我師父都說叫你在這裡住下,免得我老下山分心,你願意留在翠石峰是再好不過了。」

  露華濃試探道:「真君不生氣呀?」

  「生氣什麼?只要我高興,我師父沒有不同意的。」殷渺渺微笑道,「你安心養傷,其他的事不用再擔心了。」

  露華濃終於安了心,笑意瀰漫上眉梢,愉悅之情從眸中溢出:「好,我都聽你的。」

  「生息丹要每天都吃。」

  「好。」

  「我再給你搭間屋子,讓你有地方彈琴。」

  「好。」

  「沉香閣裡的東西我都叫人悉數給你收好了,等你身體好了再慢慢安置。」

  「我都聽你的。」

  不過是幾句閒話家常,誰料殷渺渺說著說著,心腸柔軟起來,忽而明白什麼叫做歲月靜好,不由莞爾,抬頭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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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10-4 01:35 AM

卷四 春洲:東望雲邊白玉京 第一百十九章

  露華濃在翠石峰裡安頓了下來。於是,房間有人收拾了,丟得亂七八糟的玉簡有人安置了,連茶水都變出了花樣,今天喝靈果花茶,明兒喝蓮心茶,後天再試試新炒好的雲霧茶……所謂神仙日子莫過於此了。

  只是沒過幾天,白逸深帶來的消息就打破了溫柔鄉的平靜。

  安靜的茶室裡,白煙裊裊,青瓷杯中飄著幾朵曬乾的花瓣,香氣撲鼻,然而殷渺渺無心品茶,顰眉道:「你是說,凌虛閣在找這朵『指尖蓮』?」

  白逸深點了點頭:「不錯,此事十分隱秘,就算在凌虛閣也不是人人知曉。」

  沖霄宗上下,金丹真人約有百餘人,然而能進凌虛閣的不過十幾人。這些人修為心性皆屬上乘,是宗門的核心力量,因此會接觸到一些殷渺渺目前完全無法得知的宗門秘辛。

  凌虛閣在找指尖蓮,就意味著沖霄宗在找它。

  殷渺渺十分意外:「它有什麼特殊之處?」

  白逸深搖搖頭:「我未有資格知曉,應當是極其罕見特殊之物。」

  殷渺渺思忖著問:「那麼,會不會是……」如果指尖蓮牽扯到某些秘不能宣的事,有沒有可能是凌虛閣的弟子為了保密而下的手?她不會天真到認為宗門真的行事光明磊落,必然有她還不知曉的黑暗一面。

  白逸深亦然,他沒有馬上反駁,思量會兒,謹慎道:「我看不像,他們似乎仍在尋找。」

  殷渺渺鬆了口氣,要是宗門命人下的手,這仇可就不好報了,不是就好。她想想道:「其實,蓮生身上一直帶著我送他的防禦法器,它可以抵擋金丹一擊,對方卻只用了一劍就傷到了蓮生,並且輕易割斷了我的紅線,加上他能夠迅速破解沉香閣的陣法,修為至少是金丹後期。」

  露華濃豔名遠播,沉香閣要是沒點防禦的陣法,他怕是要被人吃乾抹淨。能夠在陣法發出警戒前就將之破壞殆盡,至少需要金丹中後期的修為,損壞的絲帕和斷裂的紅線又佐證了這一點。

  「但是,我問過蓮生了,從我送他琥珀到受傷,他只出過一次門,就是我帶他去茶樓的集市,不錯,那天集市裡人來人往,我記不清都有誰。然而有一點可以確定,當天除了樓下的管事,沒有金丹真人。」

  殷渺渺挑選約會場所也是費了心思的——茶樓裡的集市是給沖霄宗的煉氣、築基弟子以及雲光城裡的散修交易之處,東西都十分普通,結了丹的人一般看不上,安全係數比較高。

  而且謹慎起見,她進去時就感知了一番,並沒有超過築基期的修士存在。

  「第一個可能,琥珀是在別的時候被發現的,第二個可能,當時有人隱藏了修為。」

  殷渺渺逐條分析:「琥珀被蓮生藏在袖中,非近看不能辨認,所以如果是在其他時候被發覺,只可能是貼身伺候的小霜。小霜只是個孩子,就算隱藏了修為,以他的身高,傷口的位置應當是後下前上,但蓮生是反過來的。」

  白逸深點了點頭,贊同她的推測——修士可以利用法器改變外貌的原理是製造幻覺,並非真實,不可能多年看不破,真要改變形體只能服用丹藥,先不提丹藥昂貴,更重要的是丹藥效果都很短,就算是埋伏也太多此一舉了。

  相比之下,在集市裡隱藏修為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殷渺渺又道:「隱藏修為,下手乾脆,目標明確,看見蓮生那張臉都沒起色心,對方顯然是個十分謹慎又老練的人,而且是有計畫地動手,並非一時起意。這麼一個人卻偏偏選了殺人奪寶這麼一個招眼的舉動,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說是說修真界殺人奪寶乃是慣常,實際上殺人是最冒險的舉動,騙、偷、搶,哪個都比殺人風險小。

  為什麼偏偏要冒風險殺了露華濃?

  白逸深卻道:「不奇怪,若是金丹後期,自然有底氣這麼做。」

  殷渺渺頓住了,不錯,她想岔了,修真界實力為尊,金丹後期在十四洲也是高階修士了,殺個人奪個東西再正常不過。

  不謹慎是她以原來的三觀得出的結論,只要有實力,哪有什麼謹慎不謹慎。

  「現在看來,只能從『指尖蓮』下手了。」她無奈地說。

  白逸深頷首:「不錯,指尖蓮既然極為罕見,想必知道的、用得著的人不多,我再打聽打聽。」

  殷渺渺點點頭,又道:「我給蓮生贖身了,以後你來看他就近了。」

  白逸深微微笑起來:「好。」

  「他在午睡,一會兒去見見他吧。」殷渺渺道。

  白逸深遲疑一下,點點頭。

  清風徐來,遞來陣陣荷香,懸著的竹簾打在一起,劈裡啪啦作響。

  殷渺渺給白逸深續了杯茶水,隨口問:「難得來了,要不要再去看看我三師妹?」

  「不必了,翠石峰很好。」

  殷渺渺詫異,她還以為白逸深對寒杉有點意思,現在看來是她想太多了嗎?

  「隨你吧。」

  白逸深喝了會兒茶,待露華濃醒後和他說了兩句話就告辭了。

  殷渺渺看露華濃精神不錯,問道:「他和你說『指尖蓮』的事了嗎?」

  露華濃點了點頭,納悶道:「我從沒有聽說過什麼『指尖蓮』。」論起博聞廣識,他是不如名門大派的弟子學習得全面,但這些年亂七八糟的書簡沒少看,卻從未聽過指尖蓮一物。

  「既然如此,我去趟瑯嬛書洞吧。」

  殷渺渺打定主意,又去了趟存道峰的瑯嬛書洞,借了些與稀有靈植相關的玉簡,準備大海撈針仔細找一找。

  沒想到過了幾日,線索自己送上門來了。

  被罰去思過洞的朱蕊接受完處罰,第一時間就帶著靈酒過來向她道謝。

  「在秘境裡多謝師姐維護。」朱蕊在思過洞裡待了些日子,人看著瘦了些,精神卻不錯,「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這靈酒是我自己釀的,師姐喝著玩吧。」

  殷渺渺笑了笑:「這有什麼,你費心了。」

  朱蕊解決掉范天賜這個大麻煩,心情極好,看到殷渺渺手邊攤著不少和靈植有關的玉簡,主動問:「師姐是在研究靈植麼,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

  殷渺渺本不想麻煩她,轉念想起任無為當初說過的事,死馬當活馬醫:「你聽過『指尖蓮』嗎?」

  朱蕊一驚,臉上就露出猶疑之色來。

  殷渺渺沒想到真能瞎貓碰上死耗子,訝異道:「師妹是不是聽說過?」

  朱蕊咬了咬嘴唇,小聲說:「以前在哪本古籍上見過。」

  殷渺渺才不管她是怎麼知道的,她只關心一點:「這指尖蓮是什麼東西?」

  朱蕊道:「指尖蓮不是靈植,是特殊的天材地寶,服之能解世間任意一種毒物,故而有言道『芙蓉飛燕指尖蓮,一滴荷露似仙泉』……」

  咣當。

  殷渺渺還沉浸在能解任意一種毒的震驚中,耳畔就傳來一聲巨響,硬是把她的思緒拉了回去,抬頭一看,原來是露華濃不小心把茶杯給摔碎了。

  「你怎麼了?」

  露華濃撣了撣濕透的衣衫,懊惱道:「聽得出神,不小心絆了一下,可惜了我這茶。」

  殷渺渺鬆了口氣:「沒事就好,不就是……」她沒敢說下去,因為露華濃已面含慍色,甩袖道:「你懂個屁!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摘到那麼幾片嫩蕊,又是早上才起來收的露水,算了,和你說了也白說。」

  他收拾了碎瓷片,悻然轉身離去。

  殷渺渺面不改色,繼續問道:「師妹我們繼續說。」

  朱蕊抿著嘴笑了笑:「我不過是偶然在古籍上看到過,具體是什麼模樣,生在何處卻是一無所知了。」

  殷渺渺略感失望,不過能夠知曉指尖蓮的作用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多謝師妹解惑了。」

  「算不得什麼,我只是平日裡愛翻些亂七八糟的書簡罷了。」朱蕊看似頗不好意思。

  殷渺渺沒有拆穿她,笑著和她閒聊了幾句,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了。之後,她穿過廊橋去後院裡找露華濃。

  他摘了一籃靈果,正在削皮切塊:「你師妹走了?」

  「嗯。」殷渺渺站在旁邊看著他,伸手拈了塊切好的果肉吃了。

  露華濃白她一眼,將水晶碟裡的果塊倒進一個白瓷罐中,又將兌好的蜜糖水灌入,最後蓋上一層洗淨的花瓣,以棉布密封:「不許偷吃。」

  「小氣死了。」殷渺渺笑了笑,冷不丁問,「你是不是聽過那句話?」

  露華濃全副心神都在給罐子找個合適的地方放置,沒能回過神來,隨口道:「什麼?」

  「芙蓉飛燕指尖蓮,一滴荷露似仙泉。」殷渺渺緩緩道,「你是不是聽過?」

  露華濃頓了頓,背過身去放罐子,看不見面容:「這不就是剛才聽見的?」

  殷渺渺問:「你甘心白受那麼一劍?」

  「我要是不受這一劍,哪能留在你身邊?」露華濃轉向她,又是笑盈盈的模樣,「既然因禍得福,何必計較這麼多。」

  殷渺渺氣極反笑:「你被人傷成那樣,我是絕不可能就此罷休的。」

  「你要為我報仇可得努力修煉了。」露華濃睨她,「我要求不高,在我有生之年看到你結丹,我死也瞑目了。」

  太太太扎心了。

  殷渺渺深吸口氣,冷靜下來:「差點被你繞進去,報仇是報仇,真相是真相,你到底知道什麼?」

  「別問了。」露華濃掀了簾子進屋去,「我不會告訴你的。」

  殷渺渺緊跟不放:「你這般諱莫如深,難道不是和你有關,而是和我有關?」

  「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看來是了。」

  怪不得凌虛閣也在找指尖蓮,看來與她失憶的隱情脫不了干係。

  殷渺渺佇立良久,轉身往後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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