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白羽摘雕弓 -【黑蓮花攻略手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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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26 AM

第45章 魂魄與檀香(九)

  「阿姐,讓我看看你的手。」

  對著慕聲那雙潤澤得近乎泛著水光的眼睛, 那可憐兮兮的神態, 任誰都無法拒絕。慕瑤纖長的手從袖子裡掏出來,百般不情願地遞到了弟弟手上。

  慕聲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那幾道劃痕, 就要拉她到旁邊坐下, 「我幫姐姐上藥……」

  「不必了。」慕瑤哭笑不得地抽回手去, 「都是皮外傷,哪兒那麼嬌氣。」

  慕瑤穿著毫無修飾的月白上襦,芋紫色抹胸上面是漂亮的鎖骨,髮絲垂了一兩綹下來,滿臉狼狽也依然清麗。夜風吹動她的裙角, 她低著眉, 眼角的淚痣嬌豔動人。

  只是她掛念著柳拂衣的傷, 僅僅出來不到一刻鐘,就有些心神不屬。

  本來她有些疑惑慕聲出場時那威壓狠厲的氣勢,可是看他這副熟悉的小狗模樣, 就是她最瞭解不過的弟弟, 想想也就算了。

  至於他身上那一股強烈的氣息, 多半是衣服上沾了太多妖物鮮血的緣故。

  慕聲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嘟囔道:「柳公子只顧著帝姬, 顧不上姐姐, 下次我再也不離開阿姐了。」

  「說什麼孩子話。」慕瑤聞言只覺得好笑, 笑著笑著又浮現了一絲心酸, 「我們受趙太妃所托, 當然要照顧好殿下的。倘若不能保護殿下,要我們這些捉妖人做什麼?」

  她回頭看著慕聲的臉,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

  慕聲已經高她一頭,雖無血緣,卻有不輸於慕家人的好相貌,也有著跟她一樣出類拔萃的捉妖天賦。

  可是這麼多年,弟弟似乎一直沒有長大,還是那個守在她房間門口巴巴等她回來,一個故事便換得他笑顏逐開的少年。

  如今慕家已傾,重擔落在她身上,前路茫茫,慕聲隻依賴她,多有任性之處,不能同她分擔一星半點……她心中浮現出星星點點的寂寞。

  女孩子在寂寞無措的時候,多半會思念起自己平素依賴的人。

  她此刻尤其思念柳拂衣,想念他溫熱的懷抱,溫柔的開解,足以為她撐起一片天地。

  從前為了小事跟他賭的那些氣,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這個幻境正是端陽帝姬重複了多次的夢境——重新寺到舊寺的路途。星光璀璨,秋日蟲鳴都與真實世界一般無二,夜風微涼,卷起衣袖和衣角,吹走人心中全部的燥熱。

  慕聲與姐姐並肩而立,臉上一副歲月靜好的神情,心中卻猶如一團亂麻,腦中卻不斷想起淩妙妙囑咐他的那句話:「與其聽它瞎掰,不如去問你姐姐。」

  阿姐真的會知道嗎?

  即使她知道,真的會告訴他所有人都盡力掩蓋的真相嗎?

  過往數十載,從未像這段日子一樣,充滿了連自己也無法消除的迷茫和惶惑,如果這一切,不過是和美的假像,他伸手戳破,夢便醒了,那該怎麼辦?

  他看著慕瑤沉默的側臉,心裡明白,她其實也有話要問他,只是她現在憂心柳拂衣,暫時顧不上他。

  嘴角帶上了自嘲的笑。

  二人在風中站立,靠得很近,卻各懷心思,觸不可及。

  *

  端陽帝姬就像一隻護崽的母雞。

  妙妙走到哪,端陽就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到哪,盯得妙妙心頭火起:「殿下,您……您老看著我做什麼?」

  端陽靠在樹下坐著,肩上還披著柳拂衣的外袍,強行讓人事不省的柳拂衣躺在她腿上,連腿被壓麻了都堅持不肯動。

  淩妙妙跟她周旋:「我看看柳大哥怎麼樣了?」

  「不要。」端陽摟著柳拂衣,小臉上顯出警惕的驕矜,「柳大哥喝了藥剛睡下,你別打擾他了。」

  妙妙同情地望著扭曲地枕在端陽腿上,還不時被她輕輕拍一拍的柳拂衣,心道,究竟是誰在打擾他?

  但她沒出言諷刺,只是誠懇道:「殿下,柳大哥曾經救過我——」

  「那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端陽的下巴高高揚起,帶著養尊處優的女孩一貫的驕傲和不容置疑,「他還救過我三次呢。」

  她的神色變得柔和起來,想到他為妖物所傷的當下,還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對她輕柔安撫:「殿下,不要怕。」

  鼻子一酸就要哭,可是她想,不能哭,她是華國最尊貴的帝姬,天子富有四海,她便坐擁百川,現在柳大哥受傷了,以後換她保護他,她無論如何不讓他再受傷,一丁點都不行。

  淩妙妙見她眼中懸著淚,許久又抹了抹臉,換上堅定的神色,一時間不好打擾她的幻夢,只好朝著不遠處的另一棵大樹反向走去。

  走前充滿憐憫地看了一眼有落枕嫌疑的柳拂衣的脖子,心裡默默道:「對不住了柳大哥,沒能救你於水火……」

  青桐樹皮光滑,枝繁葉茂,是秀氣又漂亮的大樹,淩妙妙將外裳脫下來蓋在身上,分外愜意地靠在了樹下。

  不論長夜如何漫漫,今夜都是休息的好時機。

  *

  「打他——」

  「打死他!」

  街巷背處,狹窄陰暗,落葉和積水都腐爛在這裡,清晨的醉漢會在這裡旁若無人地小解,所有的醃臢事情,都發生在無人的街巷。

  四五個小孩圍了個圈,將中間一人死死按住,拳打腳踢,那個小小的白色身影如同一條瀕死的魚,拼命甩著尾巴掙扎,真讓他在包圍圈中打出一個缺口,連爬打滾地衝了出去。

  男孩的頭髮齊肩,並未像其他孩子一樣束髮,而是任由那一頭黑亮順滑的頭髮披在肩上,面若浮雪,眸似辰星,乍看過去,像個有幾分驚豔的漂亮女孩。

  身後幾人立刻撒腿追上來。

  這便立刻顯出了差距,原來打人的孩子們足有八/九歲了,身強體壯,被打的孩子最多七歲,身量不足,手臂也纖細,足比他們都矮一頭。跑了兩步,輕而易舉地被追兵撲倒。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息,黑葡萄似的眼睛,倒映著黃昏絢麗的天際。

  他開始看天邊的火燒雲,看得很專注。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真是個啞巴嗎?」

  領頭的孩子踹了踹他的腿,他抬眼望過去,緊緊抿著嘴,眼中沒有什麼情緒。

  「是個怪胎,從不理人!」幾人竊竊私語,對視一眼,「打他!」

  雨點般的拳頭落下來,他伸出手臂擋住臉,肘部的衣袖很快裂開幾道口子。

  「幹什麼呢?」

  橫出一道鴨公嗓,孩子們都停下來,眼裡迸發出驚喜的神色:「大哥?」

  巷子裡的孩子王,今年十三歲了,身量最高,塊頭最大,第一個邁入少年人的行列,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嗓音也變得像鴨子叫。他穿著一件破爛的綢衫背心,駝著背,手裡的棍子在地上一敲一敲,發出「篤」「篤」的聲音。

  地上那小孩卻不看他,逕自坐起來,手腳麻利地便要溜走,秀氣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我讓你走了嗎?」

  那白色的小小身影恍若未聞,令他心頭火起,幾步跨過去,伸手便將他提了回來,摔在了地上。

  那小孩抬頭冷淡地看他一眼,烏葡萄似的瞳,眸光瀲灩如秋水,睫毛纖長,眼尾嫵媚。

  他喉頭猛地一緊,街巷口最美的豆腐西施,都沒有這樣招人的一雙眼。

  這個年齡初諳世事,好的不學,壞的學了個乾淨,他心裡仿佛有貓爪子在撓,浮躁不堪,對著那張小臉看了又看,回頭笑道:「小子們,爺爺給你們表演個好的。」

  說罷,神色一變:「給我把他按住了!」

  那小孩看著神色各異的一張張臉,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些微變化,慢慢浮上了驚慌的神色。

  不要……不要……

  眼前那張臉越貼越近,眼神直勾勾的,

  他見識過類似的眼神,大概知道那代表什麼含義。

  他拼命搖著頭,隨著心跳加速,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破碎開來……

  「大哥,你離他這麼近做什麼呀?」有小孩子疑惑地問道。

  孩子王的指頭狠狠捏住他雪白的下頜,刻意在上面留下兩枚嫣紅的指印,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狎弄。」

  「噢!」孩子們都似懂非懂地起哄起來。

  男孩忽然劇烈掙扎起來,宛如魚死網破前最後的掙扎,一腳登上按腳的那個孩子的臉。

  「反了他了!」一巴掌抽在他臉上,嘴角沁出血跡來。其他孩子湧上來,死死將他按在地上。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絕望地看著越來越近的臉。睫羽顫動兩下,閉上了眼睛。

  不要碰我。

  不要逼我。

  驟然紅光迸出,血紅色與暖黃的黃昏交疊在一起,小孩的齊肩的頭髮暴長起來,剎那間便到了腰間。

  黑髮每伸長一寸,狂風便加大一層,滿樹的枯葉幾乎被全部掃下指頭,街巷口的斷牆磚瓦噗嚕嚕落了滿地,瓦礫飛濺,只聽得被截斷的幾聲慘叫,不似人發出的。

  他周身沐浴強烈的紅光,許久才茫然睜眼一瞧,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分明就是方才按住他的那些孩子,此刻瞪圓眼睛歪在地上,維持著扭曲的姿勢,早已沒了呼吸。

  男孩靜靜地看著,一時間來不及反應。

  直到長髮隨風飄起,落在他肩頭,他伸手一摸,這才驚慌起來,倒退兩步,轉身跌跌撞撞地奔出巷口。

  ——頭髮長長了,一下子長得這麼長。

  ——娘會生氣的。

  老舊的木樓梯上,一路浮花被衝撞東倒西歪,有人跌了扇子,爭奇鬥豔的脂粉群裡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什麼東西——」

  他懷著那樣深重而迷茫的恐懼,頭也不回地跑向了二樓。

  背後有人拿著扇子,氣得直跳腳:「反了他。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快攔住他!」

  誰也攔不住他。

  帳子是放下的,房間裡是甜膩的催/情香氣,屋子裡暗得幾乎看不見陽光。他呆呆站在那裡,看著那張熟悉的床。

  直到帳子被風蕩起,他看見她被人壓在身下,額上粘著髮絲,紅色肚兜掛在脖頸上,裸露的肌膚雪白,就仿佛新年時化掉的最後一點骯髒的雪。

  曾經他興致勃勃地想去堆個雪人,可是未及拿在手裡,那些雪就已經化成了透明的泥。

  轉瞬不在。

  「娘。」

  那樣灰敗無神的眼睛,那一定不是她,不是那個在鏡子前面笑吟吟地為他梳頭的人。

  「太陽落山之後,無論如何不要回來。」

  男人帶著青筋的手頓起,捏起床頭櫃上的茶盞,丟了過去,伴隨著一聲疊一聲的斥駡。

  上好的骨瓷劃拉碎在他的額角,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些許暗紅覆蓋了他的視野。

  帳子不住地被風掀起,每一次他都跪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她的眼睛。

  她終於留下淚來,那樣污濁的眼淚,蜿蜒著流下她無暇美豔的臉,宛如一絲不可拼湊的裂痕。

  「小笙兒,誰讓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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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28 AM

第46章 魂魄與檀香(十)

  慕聲回來時,兩棵青桐樹下都已坐滿了人。

  端陽帝姬抱著柳拂衣, 真的瞪著一雙帶著黑眼圈的眼睛, 充滿愛意地守著他。見到他來,眼裡的困意瞬間變成警醒, 滿臉都寫著「你不要對我柳大哥怎樣!」

  慕聲懶得搭理她, 轉而朝另一棵青桐樹走去。樹下蜷縮著睡了個少女, 身上的外裳都睡掉了也不知道。

  他冷眼一瞧,見淩妙妙雙眉緊緊蹙著,不知在做什麼夢,顯然睡得很不安穩。

  夜裡氣溫極低,不太適宜露宿, 像她們這些從未經歷風霜的嬌花, 這樣睡一覺, 很可能睡出病來。

  淩妙妙……他蹙眉,都說不要貿然跟來,這人居然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一個路癡, 不知是怎麼奇跡般走對了那麼一長段複雜的路找到了他們。

  荒郊野地, 倒頭就睡……

  慕瑤已經輕手輕腳地到什麼時候柳拂衣那邊去了, 不知道在跟端陽交涉些什麼。

  慕聲遠遠地看著姐姐充滿愛意地拿帕子為柳拂衣擦臉, 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順手撿起了地上的外裳, 蓋回了淩妙妙身上, 又在不遠處堆了幾根柴火, 生起了火堆。

  女孩的眼淚簌簌而下, 不知夢到怎樣的傷心事:「娘……」

  慕聲一怔。

  印象中, 太倉只見郡守,不見郡守夫人,郡守多年連續弦也沒有,家裡冷冷清清。

  淩妙妙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也沒有娘親照拂。

  他驟然升起一股同命相憐之感,眉宇間的神色柔和下來,宛如在這安靜的夜裡,連內心深處的孤獨也可共用。

  *

  「娘……」

  「別叫我娘!」一棍子抽在男孩細細的蝴蝶骨上,背上打出了一道紫紅的印子,「都怪你,都怨你,要不是你,我們娘倆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

  眸中含的是西子湖迷蒙的水色,唇上的胭脂,是天邊綺麗的晚霞。

  還是她,美豔無雙的那個她,卻死死地、怨毒地瞪著他:「明日要去哪裡,記得了嗎?」

  將所有淚水咽回喉嚨,他點了點頭。

  「好孩子。」她揉著他的腦袋,眸中尖銳的恨意如箭,「那個男人是我們家的仇人,殺了他,讓他永世不得超生,我們才能有路可走。」

  她呵呵地笑著,表情凝重了片刻如,轉瞬卻哭起來,抱著他,溫熱眼淚灌入他衣領裡,「小笙兒,娘不是有意打你的。天上地下,沒有人像我一樣愛你——」

  他黑葡萄般的眼裡倒映出院中篝火,燒的漆黑的紙錢殘骸,猶如幾隻黑翅膀的蝴蝶。

  男孩的黑髮齊齊落在肩上。

  他眼裡只是迷茫,末了,染上一層恨意。

  是了,殺了他,殺了她的仇人,但凡她要做的,他都會替她去做,讓她難過的人,他一個也不留。

  *

  記得離開無方鎮的那一日,天很涼。

  她的淚是繁星墜落天際,一顆又一顆,伴隨著雨水不住滑落。她的臉色如此蒼白,手心沒有一絲溫度。

  他的膝蓋泡在水窪裡,早已沒有知覺,盯著泥人一樣跪在前面的她,開始遊神數她的睫毛,一根,兩根,三根……

  她晃了一下,唇色蒼白得嚇人,他嚇了一跳,數到哪裡也便忘了。

  那樣的瓢潑大雨,橋頭上的石獅子的面容都隱沒在白霧之中,大門吱呀開了條縫,裡面的人提著厚重的石榴紅裙擺,斜斜撐著傘:

  「容娘,你跪也沒有用。我給過你面子,可你得罪的是什麼樣的客人?」

  那道尖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聲音帶著一股濕冷的埋怨,「我早告訴過你,他留著是個禍害,你就是不聽……」

  她抬起頭,雨水打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她如白瓷般細膩的皮膚被雨水濯洗,衝掉一切凡俗的胭脂水粉,愈發顯出驚天動地的顏色。

  這樣空靈的美,是九天之上一片羽毛,不落凡塵。

  「可是……可是我們已經無處可去……」她哀哀地笑了,仰起頭迎著雨,像是從前無數次,用竹瓢倒著含花瓣的熱水沐浴,「小笙兒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寶貝。」

  「唉。」那人長歎一聲,盯著他齊肩的髮梢,目光幽怨,「你知道斷月剪的代價是什麼,你何必自毀前程……」

  「我的一生,早已經毀了。」她盯著朱紅的院門,細細端詳看著那上面剝落的漆面,「可是小笙兒,他不能變成個怪物。」

  她的髮絲滑落,側過臉來,他驚異地在她漆黑的眸中,發現了另一雙栗色的重瞳。

  *

  淩妙妙猛地驚醒,身上安安穩穩地蓋著外裳,眼前篝火燒得正熱烈,發出輕微的「劈裡啪啦」的響聲。

  她盯了那跳動的火舌許久,才後知後覺地伸手一摸臉,摸到了滿手冰涼的眼淚。

  青桐樹的背面,慕聲坐著靠著樹幹小憩。

  這些年來,他幾乎從未真正入眠,他雖然閉著眼睛,可卻時時刻刻保持警醒,短暫的休整,便足以支撐他繼續前行。

  可就在這片密林中,萬物都在安睡,阿姐一切安好,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同一棵樹的背面,是溫暖的火光,還睡著一個昏天黑地、哼哼唧唧的淩妙妙。

  他在她哼哼唧唧的夢話中,竟然真的墜入久違的睡夢。

  *

  明亮的陽光從視窗灑進來,投在墨綠色帳子上,帳子很薄,濾了層層疊疊的光,一切都被暖融融的陽光柔化得模糊不清。帳子的四個角掛著小小銅鈴,只要上面的人翻個身,便發出清脆的響動。

  床上趴了個少女,裸露的雙腿翹起來,腳趾小巧玲瓏,晶瑩如玉,兩腿一晃一晃。

  他走進屋裡,那少女毫無察覺,面前放了本薄薄的冊子,兩手托腮撐在床上,逕自看書看得認真,時而笑一陣,笑得那鈴鐺晃動得更加厲害。

  他走近才發覺,少女渾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赤紅肚兜,肚兜只在裸露的後背上系了細細一根線,鬆鬆打了個結。

  這根鮮紅的線襯著雪白的肌膚,直逼人的眼。她的頭髮未挽,隨意地鋪散在床上,從凸起的蝴蝶骨,至下凹的腰線,再至起伏的臀,宛如一筆勾勒出來,流暢至極。

  從那背影,他有些遲鈍地認出來了,那是淩妙妙,他從未見過的淩妙妙。

  可是夢裡的他如此自然地走上前去,拎起她眼前那話本,隨手丟在了遠處的地板上。

  少女昂起頭,滿臉慍怒:「我正看著呢,你搶我書做什麼?」

  他的臉和她湊得極近,無辜地笑:「天色太暗了,傷眼睛。」

  「胡說。」少女擰眉,「快給我拿來。」

  他偏偏擋在眼前,胡攪蠻纏:「我不。」

  「……你行。」

  她咬牙切齒,猛然雙手一撐,就要自己爬起來撿,豈料讓他故意伸手一勾,那層薄薄衣料也順勢落下來。

  她猛地一驚,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埋進他懷裡,將風光遮了個嚴實。

  床角鈴鐺響個不停。

  「你怎麼不要臉呢……」她狠狠罵了一句,狠狠在他腰上擰了幾把,又使勁拍他的背。

  他不以為意,手如此自然地撫上她的腰線,將她摟緊,熟練得仿佛重複過千百次。

  他的手與夢中人的手重合,落在了溫熱的肌膚上,沿著她腰際摩挲,宛如嬰孩第一次生澀地觸摸啟蒙的玩具,心裡有些迷蒙地想,那墨色中最纖細的一筆,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

  慕聲猛地站起來,他的面頰微微發紅,連耳廓都是通紅,眼中的迷茫逐漸轉變成滔天的怒火。

  為何是她,怎麼會是她。

  來來回回只剩下這一句。

  平和慵懶的夢境,如同罌粟花海的幻境,誘使顛沛流離的遊子沉淪,是他一生不曾體驗的安寧。

  他從未夢見過姐姐,卻先讓她入了夢。

  姐姐……那決不可以,從頭到腳都不合適,阿姐不可褻瀆,卻也無法觸摸,翻來覆去的想,竟然覺得遙遠而陌生。

  仿佛這個百媚千嬌的空缺,會對著他嗔怒微笑,與他親密無間、一起沉淪的人,只能是紅塵中打滾的淩妙妙。

  他僵硬地回過頭去,淩妙妙依然安穩地睡在落葉上面,身上的衣裳又滑落了,露水打濕薄薄的真絲上襦,若隱若現地露出她白皙的肩膀。

  他將衣服給她扔回去,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握成拳。

  心道,想必還是受了媚香影響,才會這樣出格。

  他邁步往林中深處走去,腳下枯葉發出粉身碎骨的低/吟,少年一路到溪水邊,聽著溪水衝擊著石頭發出的嘩嘩水聲。

  他跨入溪水,面無表情地向下一坐,半個身子浸入了冰冷的溪中。

  *

  淩妙妙第二次醒來時,是被凍醒的。天仍然黑漆漆的,習慣幻境中的永夜需要很大的力氣,尤其是睡著後溫度驟降,又濕又冷的環境,使得寒冷浸入了骨子裡。

  「系統提示:額外獎勵【影像催化】使用完畢,請再接再厲。提示完畢。」

  影像催化?

  妙妙一頭霧水,歪著頭想了半晌,心道,難道剛才那個夢就是影像催化?

  夢中迷漫著無方城經久不散的煙雨,細密的雨絲連成了籠罩全城的白霧,閉上眼睛,那種劇烈的哀意便湧上心頭。

  好,總歸是多瞭解黑蓮花一點,用了就用了吧。

  她的心在夜裡格外柔軟,手伸入袖子內捏了捏攢下的一遝符紙,感到一陣安心,篤定了主意,等到下次再見到水鬼,她一定搶先一步出手替慕聲把那玩意滅了。

  現在,她知道的估計比水鬼還多,而且,她決不會要黑蓮花拿甜甜的血來換。

  另一邊,熬了大半宿的端陽帝姬也終於撐不住閉上眼睛墜入光怪陸離的夢境,她的手還放在柳拂衣身上,維持著一個抱著玩偶的姿勢。她全然沒有看到,在她身邊,漆黑人影凝聚成型,獰笑著經過了熟睡的慕瑤,走到了淩妙妙面前。

  妙妙感到眼前一暗,再一抬頭,就跟那黑漆漆的人影大眼瞪小眼。

  淩妙妙:「……」

  那人既不攻擊她,也不與她交談,只是呆呆地站了片刻,隨後轉身一步步走進了密林裡。

  「系統提示:任務一,四分之二進度任務開始,請宿主做好準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29 AM

第47章 魂魄與檀香(十一)

  陶熒的怨靈形如一團黑色的火,勉強凝成個長著四肢的人形, 這玩意沒有眼睛, 但如果盯著眼睛對應位置看,依然能感受到它怨毒的凝視。

  現在它靜靜地望著妙妙, 不聲不響, 轉身走入林中, 落葉發出嚓嚓的輕響。

  它走得很慢,一步三回頭,這意思格外明顯,擺明瞭是要引她過去。

  她傻了才會跟著走。

  她想到的,原身自然也想到了。書裡的這個夜晚, 淩虞清醒地直面了陶熒的陷阱, 她心知自己離了主角團就不能自保, 一路謹慎小心,到了此刻,自然不會犯傻中計。

  但淩虞作為本文的捅刀小能手, 怎麼可能放過興風作浪的好機會?她轉念一想, 計上心頭, 悄悄弄醒了慕瑤, 哭哭啼啼地指了黑影的去處。

  慕瑤心思單純, 一心想要捉住怨靈, 聽聞此言, 自然急追而去。

  這一追就壞了, 女主角一腳踩進反派的陷阱, 遇到了天大的劫數。

  等柳拂衣醒來,找不著了慕瑤,淩虞和帝姬結成了情敵聯盟,裝傻充愣,硬是不肯說慕瑤的去向,活生生耽誤了救援的黃金時間。

  等到柳拂衣和慕聲千難萬險地找到人,聯手將慕瑤救下,她差一點就吃了大虧,身心創傷不可估量。

  秋後算帳,柳拂衣為人寬容善良,遇事不會往壞裡想。可慕聲是誰,對於始作俑者和她們的小小心思一清二楚,這個仇,他死死記住了,往後成了婚,一筆一筆都還在她身上。

  淩妙妙生生打了個哆嗦。

  這就是任務一的四分之二進度的任務。她還沒過幾天安生日子,這麼快又到了使壞,不——作死的時候。

  她暗自低頭,月光照在她鬱結的臉上,給眉毛鍍了一層銀:「系統,慕聲的好感度多少了?」

  「系統提示:角色【慕聲】平均好感度56%,提示完畢。」

  平均?淩妙妙愕然,作為數學系學生,對題幹的字眼敏感得不得了,好感度這玩意又不是什麼氣溫降水工資收益,怎麼偏偏這次成了平均值?

  「系統提示:角色【慕聲】好感度正處於劇烈波動狀態,系統提供今日平均值,便於挑戰者參考。」

  「……」淩妙妙不能理解。

  「給我一個最高值?」

  「系統提示:94%。」

  她的心猛跳一下。

  「最……最低值呢?」

  「系統提示:0。」

  她的心又猛跳一下,有種坐過山車的眩暈感,滿眼都是星星:怎麼回事,忽而愛她入骨,忽而恨她欲死,黑蓮花這是發瘋了嗎?

  她扭頭一望,帝姬摟著柳拂衣,垂著腦袋打盹,旁邊不遠處躺著睡容平靜的慕瑤,這個夜晚安靜得只能聽見火堆發出的嗶啪聲,她四處尋覓,沒看見慕聲的身影。

  目光再轉,看到了地上一串不太明顯的腳印,通往密林深處。

  大半夜的,他離群索居,一個人跑那兒幹什麼?

  算了算了,正事重要。

  她站起身來,慢慢靠近了慕瑤,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少女的睡姿非常端莊,無論是躺在皇宮裡的豪華大床,還是睡在這硬邦邦佈滿落葉的地上,她都保持著直挺挺的姿態,兩手交疊著放在腹部,似睡美人每次出場時那樣優雅。

  淩妙妙自慚形穢。

  月光是天然濾鏡,慕瑤的睫毛很長,面容白皙,嘴唇的弧度也那麼性感……淩妙妙欣賞著她唯美的睡顏,心裡暗暗像,真不愧是女主設定……

  睡美人猛地睜開眼睛,發亮的一雙黑眸直直望著她,眼角那顆淚痣冷冷清清。

  「哇!」淩妙妙猝不及防,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寒鴉飛起,一旁的端陽帝姬也猛地驚醒,一臉呆滯地望著她們。

  慕瑤看清眼前的人,眸中濃重的戒備這才放鬆下來,她歎口氣,坐了起來,客氣道:「淩小姐?」

  端陽帝姬摟緊了懷裡的大型人偶柳拂衣,一臉警惕地暗中觀察。

  妙妙笑得一臉尷尬:「慕姐姐,你叫我妙妙就可以。」

  慕瑤看她一眼。

  從前淩妙妙不分時段纏著柳拂衣,即使她勸告自己這是少女無邪,也實在無法同她親近,現在來了個更加霸道、更加嬌縱的端陽帝姬,眼前這位柔弱的官家小姐,似乎一下子變得親切了許多。

  於是她應聲開口:「妙妙,出什麼事了?」

  妙妙面對她質詢的眼神,心裡明白,系統有心拉快進度,專治她這樣瞻前顧後的拖延症。

  開弓沒有回頭箭,淩妙妙深吸一口氣,帶著剛剛被慕瑤嚇白了的臉,口齒清晰地指向了林中:「剛才……我看見那個黑影,從那邊過去了。」

  慕瑤神情一凜:「刺傷拂衣的那個黑影?」

  昨日他們剛從舊寺出來,形容狼狽,精疲力竭,才會給那邪物可乘之機,以至於傷了柳拂衣。她慕瑤雖然是個女孩,可是畢竟是慕家家主、聲名在外的捉妖人,有自己的傲氣和脾性,傷她所愛,定然要討一個公道。

  見妙妙點頭,她不再多問,毫不猶豫地立即站起身:「我去會它一會。」

  「哎慕姐姐!」衣袖猛地被拉住,低頭,是淩妙妙惶恐的一雙眼睛,「那個黑影邊走邊回頭,想必是刻意引我們過去,一定是個陷阱!」

  「……」慕瑤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妙妙也在側耳等著系統提醒或是警告,心怦怦直跳。

  ——很好,沒有。

  她告訴了慕瑤這個消息,就算完成了任務。只要她勸住慕瑤不要以身犯險,改變故事的結局,也就不至於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你放心。」慕瑤不大會安慰人,有些生硬地對她綻開一個安撫的笑容,「你在這裡等著就好,我有辦法。」

  說完,抽掉袖子便走。她心裡很急,那怨靈已離開有一段時間,趁它沒跑遠,應速戰速決才是。

  淩妙妙心裡比她更急,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死死抱住了慕瑤的腿,聲音堪稱淒厲:「不要啊慕姐姐!你……你再考慮考慮?」

  端陽帝姬眉毛一跳,被她這種異常的行為嚇傻了,死死地瞪著妙妙的臉。

  慕瑤一低頭,眼前的少女滿臉驚恐,對著她拼命搖頭:「慕姐姐你別走,別走啊……」下一秒,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我我我真的害怕……」說著,似乎還覺得不夠,伸手一指旁邊的端陽帝姬,驚得她脖子一縮,「殿下也害怕的,是不是啊殿下?」

  慕瑤再不聽她的,總該賣尊貴的帝姬幾分面子吧。

  端陽帝姬滿臉警惕地抱緊了柳拂衣,鄙夷地看了看拼命朝她眨眼睛的淩妙妙,下巴一揚,沒好氣地答道:「你自己沒骨氣害怕,別拉上我。本宮才不害怕。」

  她斜眼看著慕瑤,偏偏看到一張月光下清冷美麗的臉,越發使她心氣不順。

  她巴不得她早點離開,好讓她和柳拂衣單獨相處,出言譏諷道:「慕方士要去便從速,哭哭啼啼的,在這兒演什麼雙簧。」

  話中輕蔑之意誅心,慕瑤被她這樣一激,當下變了臉色,一張符紙重重拍在了淩妙妙背上。

  她抽腳而去,遠遠留下一句話:「妙妙別怕,在此地等我回來便是。」

  淩妙妙仍然保持著抱腿的姿勢,直挺挺地跪在原地,動也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慕瑤一襲白衣進了密林。心裡冰涼一片,恨不得將端陽帝姬蒙頭暴打一頓。

  命運就是這麼殘忍,打她之前,還須得靠她。

  「殿下……殿下……」她只剩眼珠子骨碌碌能轉,急切地地喚。

  端陽被她擾得不耐煩:「幹嘛?」

  妙妙急得跳腳:「你快幫我將背上的符紙撕了,拜託你了!」

  端陽帝姬瞧見她灰頭土臉、可憐兮兮的模樣,忍俊不禁,越發心情愉悅,乾脆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帝姬!端陽帝姬!李凇敏!」淩妙妙咬牙切齒,見她毫無反應,又只好軟著央求,「我一直跪著,膝蓋好痛,殿下,你幫幫我好不好……」

  哼,好沒骨氣。端陽白眼一翻:「本宮偏不幫你,你就跪在那裡好好賞月吧。」

  「……」淩妙妙沒聲了。

  端陽本以為她認命不喊了,剛送了一口氣,下一秒,就聽見一把又甜又亮的嗓門,嘹亮地響起來,驚起棲鳥無數:「柳大哥快醒醒!殺人了!著火了!柳大哥啊!」

  「嘎嘎」的鳥鳴伴隨著林木嘩嘩響動,那聲音渾攪動風雲,足以深入睡夢。

  懷裡的柳拂衣動了動,眉頭皺了起來。她心中一陣慌亂,將柳拂衣輕輕放下,幾步跑過來捂住了淩妙妙的嘴。

  「柳大哥!柳大……唔唔……」

  「別喊了!」端陽真的急了,死死捂住她的嘴,柳眉倒豎。

  淩妙妙拼命掙扎:「那唔……殿下……幫我……唔掉符咒……」

  端陽唇角一勾,眼珠黑亮,倒映著月色:「哼,本宮憑什麼答應你。」

  妙妙掙扎得更加厲害,二人搖晃不止,「噹啷」一聲,端陽懷裡掉出來一把小小的匕首,月光下閃動著寒光。

  這匕首柄部鑲滿珠寶,光輝璀璨,還是柳拂衣在舊寺中救她的時候,塞進她手裡,交代她尋求自保用的。

  她一看那匕首,心裡便湧上無限柔情和勇氣,立即撿起來握在手裡,刀刃向上豎起,故意恐嚇道:「安靜些,否則本宮即刻紮你一刀。」

  淩妙妙不掙扎了,怔怔地看著刀尖,又抬眸安靜地望了她一眼,眼裡是晶亮亮的月色。

  端陽帝姬見恐嚇起了效果,得意地勾起唇角,還未來得及反應,黑影一晃,眼前的少女宛如一尊雕塑直挺挺地傾倒下來,一下子將她撲倒在地。

  「唔……」慌亂中一聲壓抑的痛呼。

  一股熱流滿上手臂,端陽許久才從眼冒金星中反應過來,心裡驚恐萬分:刀……刀還沒收……

  淩妙妙額頭上佈滿冷汗,心道,頭懸樑錐刺股真當勇士也,一般人受不了。

  溫熱的血液湧流出的瞬間,身上的桎梏猛地一鬆,她撐著地艱難地站了起來,右腿上紮著一隻匕首,血迅速染紅了裙擺。

  端陽帝姬癱坐在原地,看著她,像看著一隻怪物:「你你……你這是做什麼?」

  妙妙衝她嫣然一笑,笑得心滿意足,笑得她毛骨悚然,隨後,在她驚恐的目光中,轉身一瘸一拐走進了密林。

  *

  方才千鈞一髮,走投無路,史上最弱穿書任務人,不得已開了口:「系統,求助,這個破爛符紙怎麼解?」

  「系統提示:法術求助一個月只有一次使用機會,任務人是否確定使用?」

  咬牙暗罵一聲周扒皮:「……用。」

  「系統提示:【定身符】,簡易符咒之一,可凍結行為人活動長達一個時辰,但若行為人有鮮血流出,【定身符】當即失效。」

  系統很貼心地補充一句,活像是誘導:「系統會幫您自動開啟疼痛減輕安全模式。」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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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1 AM

第48章 魂魄與檀香(十二)

  淩妙妙走得很慢,一走一拐。腿上的傷口雖然不太痛, 但右腳一落地便自己瘸一下, 提醒她現在是個傷患。

  不能加快腳程,急得她出了一背的汗。

  不冤, 不冤, 都是苦肉計……她一路走一路做心理建設, 今天你不搞瘸自己,明天慕聲把你搞瘸,沒錯,嗯……

  她沿著腳印一路走,越走越偏, 越走越黑, 漸漸地, 聽到一陣清晰的水聲,叮叮咚咚。

  咦,林子裡竟然有條小溪。

  下一秒, 溪流裡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映入眼簾, 月光照著他頭上潔白的發帶, 倒映出皎潔的冷光, 淩妙妙這才認出了人, 停住了腳步。

  處於長夜中的樹林溫度極低, 溪水冰冷徹骨, 他一動不動地浸在冷水裡, 雙目緊閉, 不知道待了多久,連眉毛上都結了一層白霜。

  淩妙妙看他半天,心中思忖:黑蓮花洗澡,怎麼不脫衣服呢?

  *

  青桐樹下,端陽帝姬顫抖著手,重新將柳拂衣的頭搬上了自己的腿。

  先走了一個定海神針慕瑤,又走了一個神叨叨的淩妙妙,連慕聲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林子裡只剩他們二人,她卻一點也沒覺得輕鬆,反倒覺得周圍的陰冷更進一步,令人膽寒。

  更糟糕的是,昏迷了大半天的柳拂衣在她懷裡微微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殿下……」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待到看清了眼前人的臉,發覺自己正枕在小帝姬大腿上,心裡頓覺不妥,掙扎著坐直了身子。

  作為實力卓越的捉妖人,他的恢復能力驚人,短暫的昏迷之後,他的體力和精力都得到了足夠的補充。

  「柳大哥,你醒了……」端陽本來預備了一肚子話想對他說,讓他一看,全咽回了肚子裡,才說了一句,聲音便打顫,只覺得想哭。

  如果可以,她真想撲進他懷裡哭一場。

  柳拂衣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環顧四周,觀察環境。四周安靜的可怕,不遠處火堆仍在,樹下扔著淩妙妙的外裳,人卻不在。

  這塊地方空空蕩蕩,只剩他們兩個。

  他本能地緊張起來,英俊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警惕:「殿下,瑤兒呢?」

  端陽帝姬一怔,咽了咽口水:「她……她去打水了。」

  柳拂衣盯著她躲閃的眼睛,心裡掠過一絲懷疑,但他不動聲色,仍然言語溫和:「那妙妙呢?我方才昏昏沉沉,似乎聽見她在叫我。」

  該死的淩妙妙!

  端陽暗罵一聲,矜持地微笑起來:「……她和慕聲一起走的,我也不知道他們一起去了哪裡。她走之前叫了你幾聲,是想看看你有沒有醒。」

  柳拂衣盯著她姣好的臉看了半晌,心裡總覺得格外地不踏實:「是這樣嗎?」

  「是。」端陽心裡一橫,「柳大哥,你傷還沒好,要不要再躺一下,休息一會兒?」

  柳拂衣搖了搖頭,一手扶住了額角,眸光落在佈滿落葉的地面上,眉頭猛地蹙起來:「地上怎麼有血?」

  糟糕……端陽心裡一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見到剛才淩妙妙坐著的地方,留下了一小塊已經變黑的血跡。

  「殿下,」柳拂衣臉上沒了笑容,聲音很輕,但依舊能看得出來他有些生氣了,「方才出什麼事了?」

  「……」

  那塊血跡戳了端陽帝姬的痛腳,她從小到大,從未那樣傷過人。即使將手擦得乾乾淨淨,手上也還是似乎沾著淩妙妙又稠又熱的血似的……她的手顫抖起來,氣勢也弱了許多,憑空生出許多怯意,「我……我……」

  柳拂衣見她這般模樣,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心中越發焦急,語氣也更加冷淡:「我再問你一遍,慕瑤去了哪裡?」

  端陽臉色鐵青,許久,哇地一下哭出聲來:「柳大哥……慕方士是……是去追黑影了……」

  柳拂衣心中一個咯噔,此處是陶熒的地盤,怨靈不知還有多少,敵眾我寡,前路難測,慕瑤實在不該輕敵。

  他瞭解她的脾性,這是個外柔內剛、外冷內熱的女孩兒,堅強又倔強,一定是為了他,才急於報仇,孤身一人擅自行動。

  他心中一陣驚痛,伴隨著不可抑制的慌亂,抓住端陽問道:「哪個方向?走了多久?」

  端陽見大勢已去,抽泣地指了指密林:「有半個時辰了。」

  柳拂衣眉眼一凜,放下她便起了身,袖子被端陽一把拉住。

  向來驕矜任性的帝姬如同一個害怕被拋下的小女孩,縮成了一團,哭得小臉斑斑駁駁,小心翼翼地喚他:「柳大哥,你別走……」

  柳拂衣回了神,讓她一拉,才意識到自己昏了頭,竟然想把毫無抵抗能力的帝姬一個人丟在幻境中,當即蹲下來,從懷中摸出一片符咒。

  他咬破指尖,以鮮血代朱砂寫符,將其貼在樹幹上,又在地上虛虛畫了一個圈,對端陽帝姬飛速囑咐道:「殿下別怕,我已造好結界,污穢之物不能入內。在我回來之前,你就在這樹下等我,知道了嗎?」

  柳拂衣以鮮血繪符,威力巨大,尋常大妖,無人可破。

  帝姬看著他澄澈的眼眸,腫著眼睛點了點頭。

  *

  「慕聲,慕子期!」

  一把熟悉的嗓音響起,慕聲疑心自己又出了幻聽,睜眼一瞧,便看見那個讓他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勉力逼出腦海的人影正端端站在他面前。

  驟然見了她,現在那些不該想起的畫面全都爭先恐後地跑了回來,他氣息不穩,心虛浮躁,眉間頓時籠罩上一層冷意:「你來這裡做什麼?」

  淩妙妙額頭上全是汗,臉色蒼白,險些氣笑了:「這林子是你家的嗎,單單你來能來?」

  語氣不善。

  他猛地發覺她衣裙上一大片血跡,腿上還插著一隻小巧的匕首,匕首柄部鑲嵌了瑪瑙琉璃,光輝璀璨,並非凡物。他見過這隻匕首,這是柳拂衣的私藏。

  流了這麼多血,帶著這兇器這樣一路走過來……

  心裡一股火氣直頂到了喉嚨,柳拂衣瘋了,膽敢捅她?

  他眸光一沉:「怎麼回事?」

  淩妙妙急得氣喘吁吁,逕自忽略了他的問話:「你快救救慕姐姐吧,她被黑影擄走了!」

  為了渲染事態的緊急,防止黑蓮花問來問去耽擱時間,她添油加醋,火上澆油,刻意將事情拔高了好幾個層級。

  慕聲整個人「嘩」地從水中躍出,袍角還滴滴答答地落著水,他的眼眸漆黑,定定望著她,閃爍著駭人的光:「你說什麼?阿姐怎麼了?」

  妙妙看著他的神色,頓了頓,往旁邊一指,冷靜地答道:「快去,那邊,她已走了半個時辰。」

  「你在這等。」慕聲身影一閃,如風掠過她,轉瞬就消失了。

  妙妙閉了閉眼睛,眼前明月皎潔,獨照空蕩蕩的密林,高聳的雲杉像無數侍衛,密密地包圍了她,清泉拍打溪石,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她蒼白的臉對著月亮,輕輕一哂。

  不遠處有棲鳥長鳴一聲,離開枝頭,呼啦啦振翅而去。

  *

  端陽帝姬一個人坐在青桐樹下,一陣有一陣風吹來,林間樹葉響動,嘩嘩啦啦,猶如無數張嘴竊竊私語。她將自己縮成一團,烏黑的眼睛驚恐地四下張望。

  「不能怕,我不能怕,我要在這裡等著柳大哥回來……」

  她驕傲地昂起下巴,左顧右盼:「我堂堂端陽帝姬,豈會害怕一個人待個一時片刻?」

  風聲愈來愈大,她感到手臂一陣寒涼,好冷啊……

  「端陽殿下?」隱約間有人在叫她。

  她一怔,先驚後喜:這林子裡還有認得她的人?

  長時間的奔波顛沛,被困在這幻境中,她的情緒早就到達一個臨界點,她無數次地幻想過,倘若這時候有母妃派的人來找她,接他們回宮去,該不知道有多幸運。

  「端陽殿下,殿下……」

  聲音越來越近時,她反倒警惕起來,心內惴惴不安——那興善寺內鬼魅也能說話,萬一……

  不行,不能想,越想越害怕……

  她鼓起勇氣,死死盯住不遠處樹木的枝幹,默不作聲,開始數起上面的葉子來。

  那聲音又清晰了一些:「端陽殿下,柳拂衣出事了。」

  「柳大哥出事了?」她心內猛驚,脫口而出。

  「嗯,殿下。」那聲音顯得很焦急,「他被困住了,急等著救援,殿下快隨我來。」

  端陽立即站起身來,剛想邁出一步,卻猛然止住,一時間陷入兩難。柳大哥說了,讓她在這棵樹下等他回來的……

  「殿下,來不及了,快隨我來呀!」那個聲音催促著。

  端陽一時間又急又慌,進退兩難,許久才道:「那他找到慕瑤了麼?」

  要是慕瑤被救下來,肯定不會看著他遇險,或許還有一搏之力。

  那個聲音愣了一下,應道:「嗨呀,救誰呀,他都自身難保了。」他頓了頓,接著勸她,「殿下,柳拂衣現在只有你能救,快隨我來吧!」

  只有我能救了……端陽腦子裡「嗡」地一下,熱血上了頭。

  方才發過誓的,她想,我說過要保護柳大哥不受一點傷害,說到便要做到。

  「那你等一等,我就來了。」

  她想了想,回過身去,「刷」地撕掉了貼在樹上的符咒,轉而貼在了自己袖口。

  這是柳大哥親手寫的符,只要帶在身上,就能保她平安了吧?

  端陽渾然不知,這威力巨大的鎮鬼符紙從特定位置撕下來的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張普普通通的廢紙。

  她袖子上貼這廢紙,毫不猶豫地邁出了安全區,向前走了兩步,望見林中站著一個佝僂著腰的老頭,穿著一身青黑短打,正眯眼望著她。她急急問道:「他在哪裡呀?快帶我去!」

  那鬚髮皆白的老頭茫然四顧,衝著空氣和藹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道:「小老兒眼睛看不清楚,殿下隨我來,跟緊些。」

  端陽一路跟著他走,待到走過一叢高聳的蓬草時,她無聲無息地蹲在了蓬草後面。

  「殿下?殿下?」前頭的人發覺她沒跟上來,回過頭來,四處尋覓。

  蓬草背後,她用雙手死死捂住了嘴,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渾身抖成一團,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

  這個老頭,他沒有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2 AM

第49章 魂魄與檀香(十三)

  小小的一團火光是暖黃的顏色, 映著柳拂衣的臉, 「倏」地一聲, 那抹黃慢慢變做了灰紫, 黃紙的邊緣卷了起來,細細的煙霧升騰起來。

  手中最後一片追蹤符也燃成了灰燼。

  寒鴉四起,一排烏壓壓的蝙蝠嘩啦啦掠過他的頭頂。

  越往前走, 前路越狹。

  他跟著那幾乎淡得看不見的煙霧走,冷靜地觀察四面的響動, 猛地以手撥開樹枝, 果然見到前面的空地上出現了一隊黑影, 左右各四, 整整齊齊、無聲無息地抬了個血紅的轎子,正在飛快地走著。

  那轎子也像是幻影似的, 細節全融在模糊不清的光暈中,隨著前後擺動, 幾乎飄飛出了幾縷紅光。

  最後的一點煙霧徹底消散在此處。

  柳拂衣無聲跟著,沒有看見那棵被慕瑤刻了菱形標記的樹。也就是說,他現在徹底脫離了陶熒刻意困住他們的地方, 正往妖物的大本營去。

  不知為何, 他心中有一股強烈的預感,感到那紅色轎子裡坐著的就是慕瑤。

  ——她還好嗎?

  他決心不再等了,將身上僅剩的十張攻擊屬性的符紙一一排開, 飛快地抽了三張出來, 沾了快要乾涸的血跡, 一筆劃過去。

  三張符紙迅速燃燒起來,轉瞬間凝成一把狹長的光劍,柳拂衣握住劍柄,從樹叢背後一躍而出。

  光劍帶著熊熊烈火猛地向下劈開,血紅的轎子「咣當」一下落了地,抬轎的黑影四散逃開,發出淒厲的鳴叫。柳拂衣輕盈地立在轎子頂上那個小小的攢尖上,劍鋒轉了一周,宛如砍菜切瓜似的將那八個小鬼攔腰斬斷。

  「呼——」黑氣凝成的怨靈沾到光劍的剎那,全部慘叫著消散。

  四周安靜下來,荒郊野嶺,林木蔥翠,地上落著一頂血紅的轎子。那紅漆的顏色格外刺目,就好像被塗滿了雞血。轎子口的厚重簾子上依稀繪製著鸞鳳和鳴的紋樣,下面綴著流蘇,一動不動。

  柳拂衣猶豫了片刻,照理他應該警惕陷阱,不該輕舉妄動。

  可他此刻心亂如麻,腦海中依稀回憶起許多被他遺忘的事。

  六年前破敗的慕府門口,那個總是冷著臉的美貌少女撿到了他,一個人千辛萬苦地將他拖回房間,每日默默無言,細心照料。

  適逢慕家傾頹,慕懷江、白瑾遭遇橫禍,未得善終,全家上下除了慕氏姐弟,全部因大妖一紙反寫符殞命,整個捉妖江湖,都在看慕家的笑話。

  那個少女年僅十五歲便不得已做了慕家的家主,她表面冷冷清清,雷厲風行,其實在夜裡,她便做回了慕家大小姐,將白日壓力磨難痛哭一場。

  其實,第一日他便醒了,從那天開始,每天閉著眼睛聽著這個素不相識的少女坐在他床畔,對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傾訴心事。

  她只剩個弟弟,可她是姐姐,長幼有序,不能對著弟弟露怯,她走投無路,乾脆對著個陌生的捉妖人說,反正他昏迷著,最能保守秘密。

  只要門閆著,她就是十五歲的慕瑤,是他陌生又熟悉的朋友,會思念爹娘,憂心前路,面對挑釁氣得渾身發抖,面對侮辱委屈得直哭。

  但只要門開了,走出去的就是冷冷清清的慕家家主,術法高深,為人高傲,細細瘦瘦的肩膀,扛起整個沒落的捉妖世家。

  第六日,慕瑤喂他喝藥,他一時忘情,動了眉心,少女當即像是受了驚的雛鳥,猛地將藥碗放在了桌上,語無倫次道:「醒……醒了就自己喝。」

  她想到數日以來,傾倒多少話,不知內心被他窺探幾何,羞紅了臉,奪門而逃。

  他望著那背影,心中一片深重的憐惜。

  他本獨來獨往,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離開過慕瑤。他什麼也未曾說過,卻總是陪在她身邊,盡他所能幫助她,照拂她,乃至於教她用符,陪她歷練,兩個人在一起肩並肩,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對遊俠。

  只是,她越長大,他們越熟稔,她越是獨立倔強,不肯跟他敞開心扉,遇事只會自己扛著。

  「瑤兒?」

  轎子裡無聲無息。

  他飛快地挑起簾子,與此同時,光劍在手,咬著牙斜著劈下去,直直削去了轎子的頂。

  如果裡面有埋伏,此舉應該斷了它的後路。

  轎子沒了頂,內裡破舊的坐塌和猩紅的地毯暴露在他面前。

  裡面空無一人,坐塌上放著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不好。

  他心頭一墜,手卻已經不受控制地拿了了衣服,擺在下面的是淡黃襦裙,上面是月白上襦,中間夾著香芋紫色的抹胸,那紫色分外溫柔,只是染了斑斑血跡,鐵銹味混雜著一股熟悉的梅花冷香。

  慕瑤的衣服。

  他的手顫抖起來,眼裡疏忽彌漫了濃重的殺意,小木塔自袖中躥出,旋轉升上天際,轉眼間變做半間房子大小,視窗光明如火燒。

  他已經認出這裡的路,順著這條小路再往前走,就是舊寺,如果他沒猜錯,陶熒會帶著慕瑤在那裡等他。

  而慕瑤既是獵物,也是誘餌。

  「九玄收妖塔聽令:」他的拳頭攥緊,聲音格外低沉,仿佛依稀是獨來獨往的少年時期那股冷酷無情的味道,「妖邪穢物,死有餘辜,許你大開殺戒,片甲不留。」

  *

  妙妙拖著一條傷腿,一瘸一拐地自林中走回來。

  她有常識的,知道這礙眼的小匕首拔不得。老師說了,腿上有大動脈,要是輕舉妄動,搞不好血濺三尺,直接飆上天花板,她即刻就涼了。

  就算是安全模式……她也慫。

  林中樹木瀟瀟,皆是冷意,她睜著一雙烏溜溜的杏眼,四處觀望:不就是群眾自救嗎?現在她拼死拼活為慕瑤搬了救兵,怎麼也算是將功補過的大功臣,到時候慕聲說不定還要反過來感激她,簡直是再好不過。

  那溪邊又黑又冷寂,她待不住,溜達溜達就出來了。

  她一路走回大本營,篝火已滅了柴火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被風吹散了,樹下只剩她撇下的衣服,一個人都沒有。

  「奇怪了,柳大哥不是昏著嗎,能去哪?」

  她四下望去,發現不遠處一從蓬草簌簌抖動。她靠近了看,突然發覺蓬草背後藏了一團烏漆漆的黑影,險些將她嚇得背過氣去,還沒緩過勁兒來,身旁又憑空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殿下……殿下在哪?」

  這……這怎麼還有生人?

  那團黑影瞬間抖得更厲害了。淩妙妙看見它掙了掙,頭上露出了鳳簪優美的輪廓——原來是端陽帝姬!

  她心裡明白過來幾分,回頭一看,清冷的月光下,嘴裡殷切地喚著「帝姬」的那個老頭,半隱在叢林中,虛虛浮著的一團,既沒有腳,也沒有影子。

  謔,堂堂端陽帝姬,讓一隻鬼纏住了。

  妙妙走到蓬草背後,一巴掌拍在端陽肩膀上,嚇得她險些失聲尖叫,猛地回過頭來,臉色慘白如紙。

  她蹲下身來,眼帶威脅地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扶住她的肩膀,壓著她趴得更低。

  眼見是熟人,端陽帝姬驚恐的神色消散了一些。

  妙妙對著她的臉左看右看,一把拔出了端陽發間那根價值不菲的赤金簪子,端端正正插在了自己頭上。

  端陽死死瞪著她,氣得直發抖,都什麼時候了,她還……

  「殿下,您在哪裡?時間不多了,快跟我來!」這叫魂般的聲音一出,兩人都僵住了。淩妙妙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了蓬草叢。

  「哎!你幹嘛!」帝姬大驚失色,揮舞著袖子,對她拼命做著口型。

  好不容易才來了個認識的人陪她,她才不要再一個人待著……

  淩妙妙讓她纏得脫不了身,轉身指了指蓬草叢後面的小塊空地,嘴唇微啟,臉色格外冷淡:「蹲好。」

  端陽的氣焰頓時滅了——淩妙妙是有張小家碧玉的臉,平素顛三倒四,怎麼看都是個有些咋呼的官家小姐,可是這一天卻完全顛覆了她心中的印象。

  這人裙子上滿是血,腿上還插著一把匕首,再加上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她如此表裡不一,跟慕聲一樣,無論如何對端陽都是恐怖的存在。

  妙妙在帝姬無聲的控訴中,逕自走到了老頭面前:「本宮不是就在這裡嗎?走罷。」

  那怨靈立即頓住,許久,才充滿警惕地問:「帝姬……是你嗎?」

  開什麼玩笑,連聲音都不一樣……

  淩妙妙哼了一聲:「老眼昏花的東西,不是本宮又能是誰?」她伸手撫摸著頭上的簪子,聲音又脆又響,如同珠玉劈裡啪啦碰撞在一處,「你仔細看看我頭上的赤金鳳簪,方才那個丫頭戴不戴得?」

  她言語一出,那股嬌縱睥睨的氣勢便將這怨靈唬住了,確實,比起剛才那顫巍巍的女孩,眼前這個凶巴巴的似乎更像帝姬一點……

  淩妙妙幸災樂禍地看著老頭的鬼魂。他本就矮小,還佝僂著背,頭頂隻到她胸口,氣勢先矮了三分。

  非但如此,原著裡還說了,興善寺怨靈因為火災的關係,眼睛都讓煙熏壞了。這幫教眾魚龍混雜,本就是烏合之眾,莫名其妙成了怨靈,沒幾個人追求上進認真修煉,所以除了陶熒,其他人至今還是熊瞎子。

  不僅瞎,而且傻,還是一盤散沙……

  端陽在原著裡讓這夥人抓了去,差點搞成了神經病,雖然主角團搭救及時,她沒丟性命,但被燒壞了腳趾,烙下了殘疾,後文出場時,脾氣變得愈加偏執。

  現在由她這個知道劇情的人代為受過,也算是愛護隊友。

  況且,陶熒在慕瑤那邊,想必此刻正在和柳拂衣大戰八百回合,眼前這些小鬼成事不足……

  送到門口的人頭,撿不撿?

  見他神色猶豫不決,妙妙氣勢洶洶地接道:「本宮不是你們的神女嗎?」

  老頭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汗水,神色瞬間恭敬起來:「是……是,神女。」

  妙妙在袖中一掏,掏出手帕,手心攤著兩枚黑黑的舍利子:「喏,那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們的聖物?」

  老頭伸手一摸,摸到舍利子的瞬間,登時面容扭曲開來,炸了毛似的跪地求饒,只差以頭搶地了:「是聖物……是我們的聖物……」

  妙妙越發疾言厲色:「我是神女,又有聖物,那你還在這裡猶豫什麼?」她拍了拍腿,「本宮剛才急急追你,摔了一跤,現在腿疼得走不了路,你還不快想辦法!」

  那怨靈趴在地上,伸手急急招呼。幾乎是立刻,草葉響動,遠遠地來了一隊小鬼,一共八個,左右各四,搖搖晃晃地抬著一頂紅色的軟轎,快步走了過來。

  轎子落在她面前,八個小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呲牙裂嘴全都趴在了地上,老頭趴在最前頭,神色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地支起手,將簾子掀起了一個角:「請請請……請神女上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2 AM

第50章 魂魄與檀香(十四)

  軟轎看著破舊, 坐上去卻意外舒適, 只是小鬼抬轎不太穩當, 顛得妙妙幾乎有些困了。

  她堅持將簾子撩開一個角, 看著飛速向後掠去的夜色。雖然她不識路,但死記住路還是必要的。

  「殿下切莫著急……」老頭一路飄在轎子旁邊,非常貼心地幫她放下了簾子, 「我們馬上能找到柳公子了。」

  轎子裡傳來一聲冷笑:「找什麼柳公子?」妙妙接著道,「我們難道不是去完成儀式的嗎?」

  老頭愣了一下, 腦子有點蒙, 反應了半晌, 陪笑:「呃……是是是, 殿下說得是。」

  禁不住往轎子裡偷瞄了一眼:神女不愧是神女,連這也知道……

  淩妙妙打了個哈欠, 敲了敲軟墊扶手:「快一些,本宮還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歸位了呢!」

  十年前端陽沒完成的儀式, 陶熒就是化成怨靈也依然念念不忘,在長安城副本的結尾,它要用花式手段把端陽弄進幻境來, 華麗麗地完成對皇家的報復。

  本來他是想親自來見證這個歷史性時刻的, 只可惜慕瑤比想像中難纏,打亂了他的陣腳,拖住了他。

  這邊的事情, 只好先交給手下的教眾。

  轎子有規律地顛著, 一陣濃重的倦意襲來, 即使妙妙心裡清楚,怨靈這邊的轎子經常有詐,還是沒忍住,在昏暗暗的轎子裡睡了過去。

  *

  輕微的喘息聲。

  興善寺大殿燃著幽幽燭火,兩側的地面上分列著色彩豔麗的魔化「歡喜佛」,有的尚在如蛇一般纏動,有的已經碎成了粉末,地上狼狽不堪。

  九玄收妖塔鎮在高高的大殿橫樑之上,飛速旋轉著,發出一陣呼嘯聲,塔下金光直照得空氣都乾燥起來,不斷有絲絲縷縷的黑氣被寶塔吸入肺腑,隱約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哀嚎。

  柳拂衣手上、衣服上沾著的怨靈之血,全部變成風乾的紅蠟——整座大殿中都是怨靈,已經沒有活人的存在。

  沒有確認慕瑤安全,他已經破平生大例。經過一個時辰無休止的殺戮,他立在供桌旁邊,任由九玄收妖塔大開殺戒,仰頭看著那座被熏黑的金身大佛,任由汗水流入衣領。

  佛像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柳拂衣……」一個恍恍惚惚的聲音傳來,黑影虛虛地凝出一個人形,站定在他背後,因為被九玄收妖塔金光灼傷,他的臉只剩下一半,顯得更加怨毒可怖,「捉妖人除魔捉妖,靈鬼之事當屬陰司,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柳拂衣轉過身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要怪就怪慕家先出手。」怨靈伸出一隻手臂,似乎是指著他的鼻尖,「此事一開始,本是我與趙沁茹的仇怨。是慕家人自恃才高,一而再、再而三加以干涉,我只好……」

  他邪邪笑起來,那笑聲宛如金屬摩擦,讓人起了一後背雞皮疙瘩。

  柳拂衣平靜地睨著他:「你與趙太妃,有什麼深仇大恨?」

  「恨……恨極了……」那黑影飛速地繞過柳拂衣,站到了佛像前,似乎在仰頭看著佛祖慈悲的眉眼,「趙氏高門貴女,飛揚跋扈,在家為掌上明珠,入宮即為天子寵妃,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一聲令下……」他頓了頓,「多少顯貴趨之若鶩,層層壓榨,哪管路有凍死骨。」

  這個停頓之間,似乎略過了很多話語。柳拂衣皺了皺眉。

  「你曾經是趙太妃的屬下?」他有些疑惑,「據我所知,陶氏居長安郊外,都是手藝人。」

  「你說得對。」黑影又怪笑了起來,「陶氏一族,從未出過顯貴,皆為平民,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手藝人。」

  柳拂衣目露嘲諷:「即是如此,那你為何欺騙趙太妃,說自己來自天竺婆羅門?」

  「柳方士猜猜我們陶氏是靠什麼手藝吃飯的?」那黑影不答反問,語氣更加諷刺。

  「制陶,制蠟,木工。」小門小戶的手藝,只求溫飽,雜七雜八,什麼都做。

  「你錯了。」怨靈幽幽道,「是制香。」

  他從供桌前閃著詭豔紅光的燭火前走過,「陶家主母陶虞氏,最擅長制香,這本來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手藝,可自從丈夫死後,制香就變成了陶虞氏養家糊口的唯一手段。」

  柳拂衣眉心一跳,心裡已經電光火石地有了猜測:「陶虞氏是你什麼人?」

  怨靈並未作答,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許久才道:「陶虞氏制香,只是為了溫飽,養活一家老小,她過自己的日子,誰也沒有招惹。」

  柳拂衣看著他,點頭:「誰也沒有招惹。」

  「可是趙沁茹,就因為她是高門貴女、天子寵妃,她要信佛,舉國上下都必須心懷虔誠,這是什麼道理?」怨靈的聲音驟然拔高,「一年一大參拜,達官顯貴,肆意搜刮,不顧民怨沸騰……陶虞氏只因為會制香,只因為制的香最好最優,就必須不眠不休趕制三天慶典特製香篆,還要說是承了貴人的恩……你說,這又是什麼道理?」

  柳拂衣頓了頓,答道:「或許趙太妃給了足夠的賞錢,只是貪官污吏層層盤剝,百姓疾苦……」

  「給了賞又如何?」陶熒猛地打斷,半轉過身來,死死盯著柳拂衣,「我們陶氏小門小戶,從不敢攀此等恩澤,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卻連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陶虞氏守寡,兒女壯年早天,一生辛勞,幾個子孫,全靠她一雙手帶大,因常年忙於制香,雙目熏出頑疾,還落下了頭暈的毛病。她熬了那麼多年,家裡才過上了好日子,本來,本來不用再如此拼命……」

  他走近幾步,欺近了柳拂衣,身上的黑氣不住地被九玄收妖塔吸進去,卻似乎毫無察覺,「你知道她被強迫制香時多大年紀了嗎?六十五歲,足足六十五歲,若生在富貴人家,早該頤享天年,可是她卻被趙沁茹的親信,強行抓來趕制香篆……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大慶前一晚的那個夜裡,她昏倒在制香房裡,不慎碰落了燭臺……」

  柳拂衣閉了閉眼,感到一陣眩暈:「陶虞氏可是死於意外?」

  怨靈發出一陣尖利的笑聲:「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燒死了她,燒盡了陶虞氏辛辛苦苦攢下的基業……」

  他的聲音有些變調了,仿佛沾了濕漉漉的潮氣:「第二日,我拉著哭哭啼啼的小六去興善寺討一副棺材,卻發現那裡熱熱鬧鬧辦著大慶,侍衛將我們暴打一頓,扔進寺外,說沒有趕出香篆,趙妃失了面子,沒有追責已是幸運,還敢來討要賞錢……」

  柳拂衣雙目澄明,定定地望著他:「所以,你花了多年假造身份,改頭換面,想方設法混進宮裡,讓趙沁茹的女兒受烈火焚燒之痛,也想讓她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

  妙妙醒來時,發覺自己被綁在高高的架子上。不遠處即是熟悉的供桌和佛像,她現在不需抬頭,就能跟佛祖面對面。

  抬眼望去,頭頂一朵巨大的十瓣蓮花彩繪,花瓣赤紅如血,層層疊疊鋪開,背景幽藍,深沉莫測。

  下面堆滿了一捆一捆的柴火,老頭和一眾其他的怨靈聚在一起商議些什麼,發出切切察察的聲音。

  她現在就像是架子上的熟鴨子,看著廚師們紮堆討論下一步該用木果烤還是碳火燒。

  她掙扎了幾下,雙手被牢牢反綁著,腰上也纏了好幾圈手腕粗的繩子,要多結實有多結實,根本不是鬧著玩。

  淩妙妙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來。

  「陶熒師父還沒來嗎……」幾個小鬼偷眼看她,見她醒過來了,惴惴不安,「師父不是說如果這個時辰還等不到他,就……」

  另一個小鬼也忍不住了,回頭悄悄地看著老頭:「就先一步開始儀式。」

  老頭佝僂著背,摸了摸鬍子,又踱了幾個圈,拿不定主意,思來想去,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手一揮:「儀式開始!」

  那個被端陽帝姬描繪了無數次的神秘儀式,就在這樣倉促的條件下,毫無徵兆、毫無準備地再一次開始,在場所有怨靈紛紛跪伏下來。

  「神女——」

  「神女——」

  一時間山呼海嘯,嘈雜聲淹沒了整個大殿。

  「喔——」幾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鬼爭先恐後地跑出來,「神女!神女!」有一個還激動地絆了一跤,手上的打火石摔出三米遠。

  淩妙妙:「……」

  怎麼著,一說要點火,你們還挺興奮。

  「劈啪——」打火石碰撞了一下,一星紅點落在了木柴上,隨即烈火「轟」地一下瞬間向上湧來,一股熱浪如同暴風直撲妙妙的臉。

  她死死閉住眼睛,咬緊牙關。

  火舌向上舔舐她鞋底的瞬間,她身上忽然閃爍出一星藍光,一道藍色烈焰在火焰吞沒她的瞬間「倏」地包裹了她全身,下一秒,本來燒得很旺的火焰如同瞬間被冰凍三尺,猛地熄滅了。

  正在歡呼的小鬼:「……」

  妙妙樂了:「不好意思啊,本宮今天像跟濕掉的柴火棍,點不著。要不咱歇歇,明天再試?」

  她敢來以身犯險,就是仗著這神奇的護體藍焰,傷她性命之物,片刻便死,這火刑自然也奈何不了她。

  老頭和幾個小鬼對視一眼,商量了半天,回身朝她一福,笑出了一口豁了的牙:「神女,既然如此,咱們暫且跳過這火刑,先舉行第二項。」

  等會……第二項?書裡怎麼沒寫?

  淩妙妙有些懵了。

  隨後,老頭拍了拍掌,幾個小鬼抬了一個一人高的黑色大盒子來,「咣當」地墩在了地上。

  妙妙定睛一瞧,這盒子……好像是……是個棺材。

  老頭帶著小鬼們合力將棺材掀開,從裡面抬出個人來,放到了地上。隨即,幾個小鬼爬上了高高的架子,七手八腳地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

  四肢都被小鬼架著,飛速地下了地。

  底下的老頭指著棺材裡抬出的那個「人」,笑眯眯地說:「第二項,請神女與聖童同修共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4 AM

第51章 魂魄與檀香(十五)

  九玄收妖塔感知到陶熒的氣息, 更加興奮, 金光四射,照得整個大殿燦然生輝。

  陶熒在這樣的照射中, 身上黑氣飛速消散瓦解著,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柳拂衣, 不知在想些什麼。

  收妖塔的威力,道上的妖魔鬼怪心知肚明, 一旦柳拂衣放縱這隻塔吞噬邪靈,不論是妖是鬼, 都在劫難逃。他再負隅頑抗, 被消滅也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豈料柳拂衣伸手一指, 收妖塔有些不情願地後退一步, 收斂了光芒。他神情嚴肅:「我讓你把話說完。」

  陶熒的怨靈一頓,笑得簌簌抖動:「柳方士不必假意為我主持公道——」

  「光明正大的捉妖世家家主慕懷江,竟然以鎮鬼封印幫助皇家掩蓋醜事,現在慕瑤又主動插手陰司之事,想要再次殺滅我們這些冤魂,你們捉妖人,不都是這種貪慕虛榮、恃強淩弱之輩嗎?」

  柳拂衣向前一步:「當年之事我不瞭解,只是慕瑤此次前來,是受趙太妃玉牌所托, 別無選擇。」他看著眼前殘缺不全的怨靈, 「陶熒, 你要為陶虞氏報仇, 照理說我不該干涉,可你不該蠱惑這麼多教眾自/焚,又意圖謀害端陽帝姬,他們都是無辜之人。你既然選擇這麼做,我與瑤兒必定要出手對付你。」

  他伸出手,九玄收妖塔飄到了二人頭頂,下一秒就要迸發出強烈的金光,他的手因焦急而有些發抖:「你的仇怨,自有陰司決斷,我現在要你告訴我,瑤兒在哪裡?」

  陶熒詭秘地望他許久,低低一笑:「我不告訴你。柳拂衣,痛失所愛的滋味,如何?」

  話音未落,那個殘缺不全的黑影瞬間化為一團黑氣,向上一竄,直奔塔身而去。

  柳拂衣臉色煞白,翻手收塔,可塔身光芒萬丈,已然將自投羅網的怨靈吞吃乾淨。

  柳拂衣收回九玄收妖塔,慌亂地將變回小木塔的神器抖了半晌,也只是徒勞。

  他有些心神不穩地四處張望。

  陶熒竟然寧死也不願意說出慕瑤的下落。

  「哥哥……」

  佛殿內輕輕一聲響,柳拂衣回過頭,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披散著一頭黑髮,拽著他的衣角,正仰頭看著他。

  女孩沒有腳,是個年紀極小的小鬼。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怯怯道:「我知道那個姐姐在哪裡,你隨我來。」

  小小的怨靈身著一身嶄新的綾羅綢緞,手腕上帶著層層疊疊的金飾,個頭隻到柳拂衣腰際。

  柳拂衣跟著她往殿外走:「你也是教眾嗎?」

  小鬼回過頭來,臉頰上一雙烏黑的眼睛,「阿娘說,我和帝姬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是天大的福氣,因為我有福氣,趙妃娘娘才選中了我,讓我代帝姬做神女。」

  柳拂衣心裡一梗。

  端陽是無辜,可眼前這個代她受了火刑而死的民間女孩,又犯了什麼錯?

  他柔和地牽住了她小小的手:「痛嗎?」

  小鬼瑟縮了一下,似乎有些怕,低下頭去想了半晌,只是有些畏懼地接道:「哥哥,我為你帶路,是有條件的。」

  柳拂衣一怔,隨即問道:「你想要什麼?」

  小鬼說:「你可以出寺去,告訴我阿娘一聲嗎?她丟的那枚繡花針是我藏起來的,藏在褥子底下了,她總是半夜點著燈刺繡,阿爹說多少次她都不聽。我走的那天,她還在找。」

  柳拂衣沒料到是這樣的回答,良久才點頭:「……好,我幫你告訴你阿娘。你還有什麼話,我一併帶給她。」

  小鬼又想了想,衝他笑道:「告訴我阿娘,我做了神女啦,在天上住最好的房子,睡最軟的床,還有小丫頭給我掃院子。」

  柳拂衣怔了許久,點了點頭。

  當年那出偷天換日,趙太妃必然斬草除根。十年已過,物是人非,不知滄海變桑田。

  女孩停下來,指了指遠處。

  眼前是一處極高的架子,上面綁著一個身著抹胸、刺繡短裙、手腕和腳腕套著層層金飾的少女,她著裝暴露,白皙的手臂和大腿露著,長髮披散,驟然望去,幾乎像是那妖冶的歡喜佛成了真。

  慕瑤如此驕傲的人,被人打扮成這般模樣,懸起展示,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柳拂衣回頭望著小鬼:「我不收你,你自行陰司備案,知道嗎?」

  小女孩歪頭看了柳拂衣,有些好奇地敲了敲他手中的木塔:「陶熒師父在裡面嗎?」

  柳拂衣急忙將塔收回袖中:「他的冤屈,自有專人處置,但他有罪過,就要付出代價。我的收妖塔,只收罪有應得之人。」

  他在似懂非懂的小女孩背後貼了一紙引路符,望著她被符紙操縱而去,歎息一聲,飛身上了架子。

  慕瑤人事不省,嘴角還有未幹的血跡。

  他將繩索解下來,將她攔腰抱著,落在地上,心急如焚:「瑤兒,瑤兒?」

  慕瑤隱約睜開眼睛,瞧見他的臉,還未言語,眸中率先閃過一絲哀意。

  柳拂衣捧著她的臉,說話很輕,唯恐嚇著了她:「我來晚了,瑤兒,我來晚了,對不起。」

  慕瑤喉頭一哽,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柳拂衣將她抱在自己懷裡,在她背上拍了拍:「別哭,現在沒事了。」

  慕瑤想到自己身上的衣物不妥,偏偏這樣的狼狽和屈辱,都被他看了個全,一時間委屈、羞惱、痛苦全部交雜在一起,掙扎起來,柳拂衣卻將她抱得更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非常平靜地說,「你這個樣子很美。」

  二人狼狽地坐在地上,全無神雕俠侶從前那麼多年的光鮮和瀟灑,可他們從未感到任何一個時刻,比此刻離得更近。

  他放開她,望定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才開了口:「瑤兒,你悉知我的心意,我此生都不會再離開你。」

  慕瑤怔住了,眼淚流過她蒼白的面頰,她看著柳拂衣對著手心裡的小木塔道:「我柳拂衣對九玄收妖塔起誓,再也不會讓慕瑤受這種委屈。」

  她看著他宛如盛著驚濤駭浪的眼睛,心內如同被重重擊打了一下,一股強烈的暖意席捲而來。

  她徹底放下了心,依在他溫暖的懷裡。

  如果她是一隻漂流的船,那她現在才真正擁有了港灣。

  *

  慕聲幾乎是與柳拂衣同時出發,選擇了同樣距離的近路,可是他這一路上卻格外坎坷。

  至陰體質,專門吸引妖魔鬼怪,再加上此前兩次放血反寫符,對邪物來說,簡直就像是飄香萬里的火鍋,每走幾步就有怨靈攔路,就連樹林子裡的黑蝙蝠都衝著他猛拍翅膀。

  三日之內,他已經用過一次反寫符,如果不加節制,極易走火入魔。因此,他只能一路走一路老老實實地斬殺邪靈,幾乎用完了身上所有的符紙,硬生生靠著兩隻捉妖柄和炸火花開闢出了一條路。

  待他精疲力竭闖入興善寺,寺中只剩一片狼藉,沒有活人的影子。

  橫樑斷裂,斜在地上,瓦片墜落四周,供桌上的兩根紅燭燃到了盡頭,沿著桌子流下幾道血紅色的燭淚。

  昏黃搖曳的燭光照著滿地泥濘,所有的怨靈已要嘛神形俱滅,要嘛四散逃竄,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四周安靜極了。慕聲向前走了幾步,環視四周:來遲了嗎?

  遠遠地有個長髮的小鬼飛快地掠過了他,臉上寫著驚惶,讓他伸手一拉,這才停了下來。

  「好險好險,太快了。」那女孩拿袖子擦擦額頭,滿臉虛驚。

  他的目光落在她綾羅衣服上的一抹黃——她背後貼了一紙引路符,所以不受控制地往符紙指向的地方去,但這符的威力,對她這種小鬼太大了些,這才跑得飛快,難以駕馭。

  慕聲神情複雜地望著符紙上那熟悉的筆法,一時間不知該恨還是該慶倖:柳拂衣醒了,還來過了?

  「哥哥……」小女孩仰著頭,烏黑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看,「你也是來救那個姐姐的?」

  慕聲看她一眼,驟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了寺,袍角掀起一陣冷風。

  *

  眼前漆黑的一個人影越來越近,她幾乎已經能嗅到他身上一股火燒的焦臭味,濃鬱地撲面而來。

  淩妙妙確定這是個人,一個幾乎被燒成碳的死人。

  「等等,等等,放開我——」淩妙妙的四肢被小鬼抓著,拼命掙扎起來,「聖童又是什麼,你們不給本宮解釋解釋嗎?」

  老頭做了個手勢,小鬼們將她扶了起來,坐在了一旁。

  「神女有所不知,這聖童跟您一樣,也是天定之人。天地初分,陰陽調和,有陰就有陽……」

  淩妙妙忍無可忍:「說簡單點!」

  老頭愣了一下,開始摸著鬍子笑眯眯:「意思就是,神女與聖童,缺一不可,陰陽調和,這才能貫通天地之氣,神女聖童雙雙歸位,永登極樂……」

  狗屁不通,胡說八道!

  淩妙妙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悲憤,這「聖童」也不知道是哪個可憐的過路人,被生生燒成這樣,連屍首也不得入土為安。

  陶熒當真是與皇家有血海深仇,想出這麼多花樣來折騰端陽,就算不死,也要狠狠□□她一把,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她看這老頭的臉,尷尬地著指了指那具新鮮的焦屍:「那個……你們看,這個『聖童'已經先行……先行涅槃了對吧,本宮這個神女還沒受火刑,現在就同他……同他圓房,本宮真是有些自卑。」

  幾個小鬼圍坐在她身旁,聞言面面相覷,紛紛點頭,不知咕咕唧唧在說些什麼。

  那個老頭面上一怔,眼珠轉了轉,笑眯眯道:「神女天賦特殊命格,與聖童天造地設,無需自卑。」他招呼了一下,幾個小鬼再次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臂,幾乎將她架了起來,就要往那屍首上按,「良時有限,神女抓緊時間吶!」

  淩妙妙簡直快哭了:「等……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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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5 AM

第52章 魂魄與檀香(十六)

  慕瑤被安頓在青桐樹下, 身上蓋著柳拂衣的衣服, 雙眸緊閉。

  一旁重新燃起的火光照應著柳拂衣溫柔的臉,他的手在她身上輕輕拍了幾著,看她睡得熟了,這才滿臉憂慮地抬起頭來。

  樹幹上的鎮鬼符紙, 連帶著端陽帝姬都消失了,還有一個淩妙妙不知所蹤。

  這幾日, 他們只靠一點隨身的乾糧和幻境中的溪水度日, 這種時候, 與隊友失散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如果不及時找到她們,後果不堪設想。

  他站起身來, 在可以看得到慕瑤的範圍內四處尋覓,在一叢高高的蓬草下面, 發現了抱著膝蓋睡著的端陽帝姬。

  「殿下……」他輕輕碰了端陽的肩頭,她宛如驚弓之鳥,幾乎立刻蹦了起來, 待看清了他的臉, 這才疲軟下來,帶著滿腹的委屈和驚恐, 一頭紮進了他懷裡, 放聲大哭:「柳大哥,你總算回來了……」

  *

  慕聲一路行色匆匆地向回趕, 臨近青桐樹, 他放慢腳步, 先一步走進了密林。

  永遠的黑夜令人煩躁,那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宛如紙片剪出來的,冷冷清清,沒有一點生氣。

  溪水泠泠作響,叮叮咚咚,如同少女的歌唱,落葉在他腳下咯吱咯吱地破碎,他越走越快,沒有刻意地隱藏腳步聲。

  枝頭上的鳥雀受了驚,撲棱棱飛離枝頭,溪邊空空蕩蕩,只有倒映著粼粼月光的溪水,衝刷著長滿青苔的大石。

  不是讓她在這裡等嗎?

  他低頭,地上小小一攤凝固的血,已經變成黑色,藏在斑駁的枯葉之間。

  他死死盯住那攤血跡,僵硬站了片刻,轉身飛快折返。

  他剛一來,就看見一對男女摟抱在一起,遠遠的樹下,臉色蒼白的慕瑤一個人躺著。

  「阿姐?」

  慕瑤躺在火堆旁邊,睫毛上凝結了一層霜,呼吸平穩。他蹲著俯視一眼她的睡顏,如同誰伸出冰涼的手給他順了順氣,心中安定了一些。

  也只是一瞬間,又很快煩亂起來。

  視線環繞了一圈,沒見著熟悉的人影。

  這種煩亂幾乎是立刻變成難以控制的戾氣,幾步跨過去一把將柳拂衣拉開,看他一眼,又轉向了正哭得梨花帶雨的端陽帝姬,語氣冷淡:「柳公子,現在不是抱美人的時候吧。」

  柳拂衣皺了眉:「阿聲,你誤會了,我……」

  他的話頓止,因為他發現慕聲向上睨著他,那是個格外古怪的眼神,充滿敵意而飽含戾氣:「你為什麼傷淩妙妙?」

  「妙妙?你見過她了?」柳拂衣愣住了,許久才捋順了這話中的意思,滿臉震驚,「你說我……」

  慕聲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眼神充滿了壓迫感,嘴唇輕啟:「那把匕首不是你的嗎?」

  柳拂衣看著他想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匕首」指的是哪一個,再向前回憶,他似乎在救人時那匕首交給了端陽帝姬,此後一直沒有收回來。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端陽,恰看到她慌亂的一張臉。

  「……」慕聲順著柳拂衣的目光,轉頭望著她,那神色讓端陽打了個寒顫,不禁向後退了幾步。

  慕聲的眸子沉成了危險的黑。天家公主,驕橫跋扈慣了,想要什麼都是直接拿來,偏偏淩妙妙與她喜歡同一個人,又不如慕瑤有術法傍身,自然是想怎麼欺淩,便怎麼欺淩……

  「是你捅的?」

  「我……我不是故意……」她慌亂之下,語無倫次。

  柳拂衣看著他們二人一個眼見刀光,另一個嚇得臉色慘白,一時有些急了,「到底怎麼回事?妙妙怎麼了?」

  端陽戰戰兢兢,兩腿發軟,不敢直視慕聲烏黑的眼睛,只得看著柳拂衣,語氣中充滿懊悔:「我……我與她鬧著玩的,我也沒想傷她,只是想嚇唬她一下,誰知道她自己撞上來,就……」

  柳拂衣感到一陣微風刮過臉頰,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慕聲橫出一隻手,逕自掐向了端陽的脖子,幾乎是扼住她瞬間移動了數步,狠狠將她撞在了樹上,那雙水潤潤的眸子,毫無波動地凝視著她:「人呢?」

  端陽的眼睛瞪得極大,她的臉立即因充血而漲紅,她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柳拂衣這才意識到,眼前的慕聲竟然是真心實意動了手,如果他再不出手,下一秒,這少年就真的要把端陽帝姬給弄死了。

  「阿聲!」他幾乎是立刻衝過去將他拉開,有些失態地衝他大吼:「你瘋了嗎?」

  他驚出一身冷汗。

  慕瑤這個弟弟一向只在姐姐面前乖巧,待旁人稍顯生疏,他是知道的,他還知道他頗有些脾氣,不能被人惹急了。可是他萬萬想不到他突然會做出這種出格的事,事情發生的太急太快,直到此刻,他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簡直像做夢一樣。

  端陽癱坐在了地上,抖成了一團,驚魂未定地捂著脖子,目光呆滯地咳了起來。

  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別說被掐著脖子,就是誰敢大聲對她說一句話,都會被拖下去杖斃。就算是那些恐怖的噩夢,也沒有像剛才那樣,讓她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慕聲將柳拂衣的手拂下來,似乎是勉力控制住了自己,冰涼地看他一眼:「攔我做什麼,我在問話。」

  柳拂衣終於覺得他有必要替慕瑤管教一下弟弟了,他幾乎是瞪著他低斥出聲:「有你這麼問話的嗎!」

  「柳公子——」慕聲看著他,嘴角上勾,滿是譏誚,眼裡沒有一絲反省的意思,反過來興師問罪,「你先前與淩妙妙形影不離,現在連她人也看不住,還來管我如何問話?」

  「你……」

  慕聲已經轉過身去,俯下身來,冷淡地看著發抖的端陽帝姬,嘴角的笑收了起來:「淩妙妙人呢?」

  端陽的淚珠啪啪地直往下墜,睫毛拼命抖著,使勁遏制著自己的抽泣:「在……在那叢蓬草旁邊,遇見……見一隻鬼,本來叫的、的是我,沒想到她、她替我、替我去了,坐了一頂紅色的轎子,往、往那邊去了。」

  又是轎子!柳拂衣猛地一愣,無限擔憂湧上心頭。

  慕聲聽著,烏黑的眼珠微微一轉,腦海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少女蒼白的臉,一瘸一拐的身影,滿額頭的汗水打濕了眉毛。

  ……自作聰明。

  流了那樣多的血,想必紮得夠深,走也走不了,更何況是從陶熒那裡跑出來。就這樣,還敢不自量力,替別人出頭?

  知道她性命無虞,但性命之外的事呢?

  眉頭輕輕一壓,身形一閃已經向外飛掠而去,黑色的衣角如過境的颱風。

  忽然覺察到柳拂衣跟了上來,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戾氣,一個火花炸毫不留情直炸身後,喝道:「給我回去看著阿姐,她若出事,我唯你是問!」

  那火花差點炸在柳拂衣臉上,他猝不及防,不得不後退幾步躲避開來,等雲消霧散,慕聲早已經消失了。

  他十分驚愕地站在原地,心想,今晚的阿聲簡直瘋了。

  *

  「等一下!等一下啊!」淩妙妙使勁掙扎,努力不挨到那焦黑的身體,背上出了一層汗,「本宮……本宮才見到這個,這個聖童,你們能不能先讓我跟他熟悉熟悉——」

  她甚至懷疑,可憐的聖童能不能承受她的重量,會不會一碰到焦炭,就直接碎成渣了?

  可那畢竟是人肉組織纖維,不是碳啊……她這樣一想,鼻端焦臭的味道更加明顯,胃裡即刻翻騰起來,頭暈目眩,強忍著沒有吐在屍體身上。

  「陶熒師父那邊沒有消息了,會不會是出事了?」一個小鬼怯怯地問,「他說了,會過來看儀式的。」

  老頭的臉色猛地陰沉下來,轉過身死死瞪著自拼命掙扎的淩妙妙,語氣也陰惻惻的:「還不快一些?」

  「神女,得罪了。」小鬼在她耳邊輕輕一笑,抓住她大腿上突出的匕首刀柄,猛地向下摁了一下。

  「哇——」一陣猛烈增加的痛楚令她雙膝一軟,直接跨坐在了焦炭兩邊,痛得弓起了脊背。

  這痛苦減輕模式真不是鬧著玩的嗎?為什麼還是這麼痛……又或者說,如果不開啟這個減輕模式,她早就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昏過去了?

  眼冒金星中,有人摁著她的腦袋,眼前一張焦黑的臉越靠越近,冷冷瞪著她,於焦臭外,還浮現出一股百轉千回的腐臭味——

  「不要吧……」妙妙咬牙昂著腦袋,心中咆哮道:系統,系統,護體藍焰快給我打開啊!

  什麼也沒有發生,她已經感受到汗水順著耳廓滴下去那冰涼的觸感,耳側全是小鬼們的熱情高漲的助威的吶喊,亂七八糟響成一片,仿佛此刻不是在圓房,而是在舉行運動會。

  ……熊孩子,不學好……

  「撕拉——」忽然背上一涼,她身上的衣服被撕了個大口子,露出短短褻衣下沒遮住的光潔後背,歡呼聲猛地高了一浪。

  「撕拉——」又是一塊……

  淩妙妙目瞪口呆,這個撕衣服的劇情,她怎麼記得是發生在慕瑤身上的……

  憑什麼她也要經歷這樣的劇情啊?!

  *

  耳畔猛然一陣尖嘯。

  北方的冬天寒吹過鋁合金窗,像刀子一樣從縫隙中擠出來時,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淩妙妙讓這聲音刺得一陣耳鳴,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熱鬧的歡呼猛然高了幾個八度,似乎突然變成了尖叫,尖叫劃過她耳畔,直刺她耳膜,又是一陣耳鳴……她感到緊緊拉著她手臂的桎梏一鬆,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滾,急忙遠離了「聖童」的身體,慌亂中還蹬了他幾腳。

  「聖童」原比想像中結實,竟然沒有碎成渣,只是被她蹬得扭曲了一下,又彈了回來,冷冷地看著她。

  媽呀,真可怕……她閉著眼睛,又向旁邊一滾,這次壓到了什麼溫熱的東西。那東西向上一撈,將她整個抱了起來。

  似乎是誰的手,無意間貼住了她撕裂的衣服下光潔的肚皮,引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開始尖叫著蹬腿:「放放放開!」

  那人被她搞得左搖右擺,只好蹲下身軀,又將她扔回了地上:「別喊了,閉嘴!」

  這聲音格外清晰,回蕩在大殿裡。

  她這才意識到,耳邊一片安靜,仿佛之前小鬼們嘈嘈雜雜的吶喊,都是一場噩夢,而此刻正是噩夢清醒時的寂靜時分。

  她抬起頭來一看,看到了一雙熟悉的黑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7 AM

第53章 魂魄與檀香(十七)

  慕聲眉梢眼角帶著詭異的豔色, 他眼角通紅,紅得幾乎像是畫了個淺淺的桃花妝, 那雙秋水般的眼睛純粹得宛如兩丸黑水銀。

  照理說,三日內他不能再碰邪門歪道。可是甫一進來, 就看到她衣服撕裂的瞬間, 暴露出來的一抹雪白的脊背, 剎那間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心裡冷靜地浮現出一個念頭, 必須立刻,馬上要它們消失,用收妖柄一個一個打,太循序漸進,他等不了。

  他下意識摸向袖口, 袖中竟然沒有剩下攻擊類符紙, 這就如同殺戮正酣的將軍找不到趁手的兵器,他在幾乎鎮靜的盛怒中, 胡亂將手伸到背後, 將發帶狠狠一鬆。

  幾乎是立刻, 他便後悔了, 可是他既已出手, 就沒有回頭的餘地。

  這些怨靈本就是鬼, 經了這一遭, 現在估計已經神形俱滅。

  三日之期不可違, 他偏偏違了最嚴重的一條。方才他越殺越興奮, 幾乎在衝天的戾氣中失控, 起了吞食天地的欲念,直到一聲慘烈的尖叫將他驟然驚醒。

  淩妙妙躺在地上,邊叫邊死命踹著一具焦屍,這聲音將他一點點誘過去,待他勉力克制自己的神智,將她抱起來,她又撲騰起來,對著他的耳朵尖叫了好一陣。

  叫得他滿身黑雲退散,戾氣頓消,腳下踩上了實地,徹底回了人間。

  *

  淩妙妙呆呆望著他,沒有想到,有一天她還能有讓黑蓮花親自來救的時候,這簡直是……

  她磕磕絆絆地吐出幾個字:「子……子期……」

  不過,她怎麼覺得,才一會兒不見,他長得跟原來不太一樣了呢?

  慕聲也望著她的臉。

  現在鎮定下來了,杏子眼裡倒映著水色,意外裡帶著幾分委屈,一眨不眨地瞪著他,滿臉不敢置信地叫他的名字。

  她委屈什麼?是因為來的人不是柳拂衣?

  他垂下眼簾,諒她剛剛受了驚,才刻意收斂語氣中的寒氣:「是我。走吧。」

  沒想到下一秒,就被人結結實實抱了個滿懷,少女的手臂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似乎將所有重量全部交給了他,這才放縱了情緒:「我、我一直等你……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他感覺到脖頸上一陣熱乎乎,隨即變成濕漉漉,淩妙妙哭得好傷心。

  嗯,剛才差點就和屍體抱在了一處,嚇成那樣也沒有哭,想必眼淚全憋到現在。

  妙妙像個羽絨被子,裹緊了他,又熱又輕柔,調動了他所有渴望瘋狂的邪性。他伸出手,想將拎著她的衣服將她揪開,觸到她光滑的肌膚,才想起她的衣服已經被撕破了,他這個動作好像不懷好意,只好硬生生改成了輕輕一拍。

  感覺到黑蓮花一反常態的乖巧,任她抱著,還好心地一拍一拍,淩妙妙在無限感慨中放縱自己哭了個爽。

  啊,太爽了,這麼多天的壓力,好像都在這幾分鐘宣洩一空,心情大好。

  慕聲突然感覺懷裡一輕,隨即是一陣空虛的冷,她已經擦乾眼淚,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非常自覺地躲到了一邊,帶著濃重的鼻音道:「對不起。」

  他也跟著站了起來,大殿裡昏昏暗暗,剛要開口,地面一陣輕輕的搖動,如同小規模的地震。

  淩妙妙震驚地望著地面,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邊,表情相當不安。

  「陶熒死了,幻境也即將崩塌了,準備出去吧。」他望著她破破爛爛的裙子上乾涸的血跡和那一把匕首,猶豫了一下,彎下腰,撐住了膝蓋,飛速道,「得快走,你上來。」

  淩妙妙瞪著通紅的眼,茫然地望著慕聲。

  「你那樣走,我還得等你。」他似乎有些惱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快點。」

  淩妙妙懷著奇妙的心情趴了上去,連腿疼都有些忘記了,在他耳邊問道:「哎,你吃飯了麼?」

  「……」

  老毛病又犯了,絮絮叨叨,廢話恁多,哪壺不開提哪壺。

  妙妙對他的沉默不以為意,另起了話頭:「慕姐姐救回來了?」

  「嗯。」

  「她沒事吧?」

  「……嗯。」

  慕聲頓了頓,睫羽輕顫,突然問:「阿姐真是讓那黑影擄走的?」

  妙妙一時語塞:「也……也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就是……」她聲音小小的,還有點不服氣,「就是追著黑影跑的。」

  「……那你跟我胡說什麼?」

  他扭頭看她,想在這張沒心沒肺的臉蛋上面找出點靠譜的畏懼,卻只看見她眨巴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無辜地將他瞅著,「我就是想讓你快點去唄,別磨磨唧唧的。」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聯想到端陽帝姬的臉,眉間閃過一絲戾氣,冷淡地補了一句,「以後若不想早死,少管別人的閒事。」

  「……這怎麼能叫閒事呢?」妙妙笑嘻嘻地戳戳他的肩膀,戳得他直皺眉頭,「我素來膽大,也沒有怎麼樣嘛。現在不是正好,皆大歡喜。」

  膽大……他心內冷笑一聲,剛才不知道是誰叫得房頂都要掀開。

  *

  地面上一陣一陣的震顫,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震顫的幅度越來越大。

  慕聲忽然停了下來,將她放在了地上,又撩擺蹲下身子,將她受傷得腿撈起來放在自己膝上,開始盯著刀鞘上的寶石看。

  「你幹嘛?」淩妙妙汗毛倒豎,警惕地護住匕首,「這可不能亂拔啊慕子期,會出人命的……」

  他輕飄飄答道:「這刀柄總是碰到我,硌得我腿疼。」

  「……」妙妙臉色蒼白,「你能不能將就忍一下,不能因為你不舒服,就……就要我的命吧……」

  話音未落,慕聲一指頭伸進了她嘴裡,帶著指尖上甜膩膩的血,下一秒,她的雙手手腕被他一手緊緊攥住,他另一隻手毫不拖泥帶水,「嚓」地拔出了腿上的匕首。

  臥槽……

  淩妙妙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衝了出來,竟然奇跡般地沒感覺到一絲疼——

  慕聲的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一紙止血符「啪」地貼在她傷口上,她這才感覺到一陣若有似無的癢。

  止血符貼得快准狠,血沒有成噴泉,一切便風停浪止。

  她腦子想的卻是,捉妖人這不是有這樣好用的止血符嘛!宛江船上那一次,他居然放任自己流血不加處理,這個自虐狂……

  慕聲抬眼望著她:「疼嗎?」

  妙妙嘴裡還留著一抹未散的甜,下意識答道:「不……」

  慕聲忽然笑了,漆黑的眼眸中閃爍著惡劣的笑意:「早知道該讓你疼一下。」

  他不再言語,拉住她的手臂,將傻透了的淩妙妙一甩,背在了背上,手腕一用力,那拔下來的沾著血的匕首斷成兩截,刀刃落在腐爛的枯葉中,閃爍著寒光。

  刀柄還被他握在手裡,淩妙妙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原來是他手上用力,刀鞘上鑲嵌的寶石紛紛掉落,劈裡啪啦地一路落在了草叢中,最後他手一鬆,將千瘡百孔的刀鞘也丟掉了,兩隻手堪稱優雅地拍了拍,似乎想要嫌惡地拍掉手上的骯髒的灰塵。

  「……」她望著落葉中那些閃爍的光點漸漸遠去,安靜了好一陣,聽著樹梢上傳來偶然的鳥鳴,輕輕開口:「子期呀,我們算不算朋友?」

  慕聲嘴角一抹譏誚:「我從來沒有朋友……」

  背上的少女猛地笑了,一股熱風吹過他的耳朵,她狡黠地閉上眼睛:「嗯,我知道,只有一個姐姐。」

  慕聲聽著她的言語,一時間微微失神。人生在世,他什麼都不曾剩下,就只有、只有一個姐姐嗎……

  「那就是不算朋友咯……」她接著道,笑著摟緊了他的脖頸,幾乎讓他錯覺那是一個十分親昵的撒嬌的姿態。

  她聲音很甜,帶著十足真誠的誇讚:「其實你真的很好,不需要朋友也很好。」

  「……」

  她說完了,渾不在意,甚至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覺又醒來,一會兒玩他的頭髮,一會兒戳他的領子,弄得他屢屢分神,不勝煩擾。

  「太無聊了,我給你唱個小曲兒好不好?咳,咳,『沂蒙山的妹子呦……'」

  地板一個猛晃,高亢的嗓音驟然截斷,「哎呀,怎麼又地震了?」

  *

  月光很亮,如遍地銀紗。

  他在這世上游離於溫情之外,幾乎獨存於世。可是現在的確有一個人,除了慕瑤之外,比旁人都離他更進一步。

  先前他是激烈反抗,恨不得殺之後快,現在,似乎變成坦然接受。

  他隱約感到,這段路是他願意放慢腳步走的,沒有姐姐和柳拂衣,沒有慕家,沒有趙太妃和玉牌,他即使負重,竟然也可以這樣輕鬆。

  這樣的暖,貼得這樣緊……不想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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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8 AM

第54章 魂魄與檀香(十八)

  端陽帝姬從幻境出來, 一回宮便大病一場,不知是因為精疲力竭,還是受驚過度的後遺症。

  她高熱不愈的這幾天裡, 佩雲寸步不離地守著,每隔一個時辰, 便用冷水給帝姬擦身降溫。

  鳳陽宮簾櫳微動,一個玄色衣袍的身影默默走了進來,摒退了宮侍奉的宮女,站在端陽的床邊。

  佩雲看到了他的影子, 手上的動作不禁一頓。

  「她好些了嗎?」

  佩雲低眉:「回陛下, 帝姬的燒已經退了。」

  「那便好。」天子望著她纖瘦的側臉, 本該纖纖的十指上, 因為受刑留下了數道猙獰的疤痕,他頓了頓, 開口:「佩雲,是朕不好, 委屈了你。」

  佩雲低著臉, 飛快地搖搖頭,一點點露珠似的淚水也跟著被甩掉了:「奴婢沒事, 不怪陛下。」

  誰讓她所愛之人, 偏是九五之尊, 縱然守在御前, 也是雲泥之別。她除了低進塵埃, 受他所托, 照顧好他的親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天子的手覆了上來,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帶著無限憐惜:「佩雲。」

  她猛地一戰,他的手已經鬆開,那尊貴挺拔的身影轉身離了鳳陽宮:「敏敏嬌縱了些,但是個好姑娘,看顧好她。」

  *

  傷筋動骨一百天。

  雖然系統不可能讓她真的傷筋動骨,淩妙妙還是在主角團的要求下在皇宮裡休養了三個月,遛鳥喝茶看戲,過得相當愜意。

  這三個月裡,長安城、興善寺、陶熒和檀香的所有前塵往事全部塵埃落定,淩妙妙倚在床上,興致勃勃地聽慕瑤和柳拂衣對話。

  「當年陶虞氏守寡之後,就成了陶家的主母,她自小有著超群的嗅覺,將娘家的制香本領帶到陶家之後,發揚光大,開了一家香料鋪子,兼制香篆,在本地小有名氣。」

  慕瑤坐在淩妙妙床畔,低眉拿把匕首削蘋果,削著削著將蘋果鏤雕成了隻小兔子,遞給了淩妙妙。

  妙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滿心歡喜地接過來,左看右看,幾乎捨不得吃:「哇,謝謝慕姐姐!」

  慕瑤微笑頷首,與搬了凳子坐在一旁的柳拂衣對視一眼,神情無限恬然。

  每一次生離死別之後的平靜日子,都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甜蜜。

  「陶虞氏生了兩子一女,身體不好,都沒活過二十歲,留下零零星星幾個孩子,她年近半百,還在忙著拉扯孫子。」

  「陶熒是陶虞氏長孫,從小給她打下手,幫她料理香料鋪子,陶熒之下還有幾個弟弟,其中有一個孩子繼承了奶奶靈敏的嗅覺,最得陶虞氏喜歡。這個男孩排行第六,出事時剛十二歲,還沒有大名,家裡人都管他叫『小六』。」

  妙妙捧著蘋果,靜靜地問:「『小六』就是陸先生嗎?」

  慕瑤點點頭,無聲地歎息:「陶熒痛失至親,又遭侮辱,立誓要報復趙太妃,報復皇家,可是最終也沒能傷害端陽,反倒將自己的性命搭了進去,心有不甘,才化成了怨靈,他托夢給時年已長大成人的弟弟,兩人時隔多年,裝神弄鬼,再次聯手完成了一次復仇。」

  「『陸』即是『六』,他即使隱姓埋名,也沒有忘記自己是陶家後代。」

  「那佩雨……」

  「佩雨在進地牢第二日就自盡了,陸九知道此事,萬念俱灰。」慕瑤幽幽道,「這件事情裡,最無辜的當屬佩雨。」

  「陶虞氏意外身亡,大火燒掉了陶家的香料鋪子,陶家便散了。陶氏幾個年少的孫輩流離四方,陶熒獨自北上,其餘男孩投奔了親戚鄉鄰,剩下一個還沒長牙的女孩沒人要,讓小六抱著去了江南。」

  「他在南方經歷了非常艱難的一段日子,從香料鋪子的跑腿夥計做起,花了很長時間,開了自己的香料鋪,這期間,他一個人養大了妹妹,把她養成了一枚復仇的棋子。」

  柳拂衣歎息一聲:「隨後小六帶著攢下的積蓄和妹妹一起來到長安,兩人分頭行動,他開了一家知香居,妹妹進了宮,想盡辦法做了鳳陽宮的侍女……」

  「這個女孩,入宮前也沒有名字,因排行第九,賤命九丫頭。」

  陸九陸九,九丫頭的那一份,小六代你一起活。

  妙妙靠在床頭,有些心情複雜地看著地板:「雖然我們是趙太妃請來的,但我總是覺得,陶家走到今天這一步,脫不開皇家的關係……」

  柳拂衣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安撫:「冤冤相報何時了?好在郭修還算有點用,為陸九求了個無罪釋放——捉妖人行走四方,見多了這世間的不平事,只能盡我們所能,求個問心無愧。」

  慕瑤接道:「等我收回玉牌,我們就與趙太妃再無關係。拂衣去送陸九回江南,會仔細勸他,讓他過好後半生。」

  二人默契地站起,將要離開,柳拂衣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好修養。」

  淩妙妙笑得乖巧:「知道了。」

  *

  待門一關,她立刻像個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活動筋骨做啦啦操,舒展被勒令躺在床上憋壞了的身體。

  慕聲推門進來時,就看到少女穿著中衣,長髮披散,在屋裡又蹦又跳,腿腳麻利,精神飽滿,一點傷患的樣子也沒有,反手將門重重一關:「你幹什麼?」

  淩妙妙正跑得臉上發紅,被他看了個正著,一時間張口結舌:「我——」

  慕聲勾唇,滿眼都是譏誚:「我知道,淩小姐這幾日不能晨跑,憋得走火入魔了。」

  妙妙訕訕退了兩步躺回床上,拉開被子把腿一蓋,臉上露出了愁苦的神色:「噯呦,剛才沒注意,腿好疼。」

  慕聲一步步走過來,衣服上帶著回廊裡新鮮的露水潮氣,坐在了她床邊。

  他伸出手,猝不及防按住了大腿上,還用力摩挲了兩下,妙妙一臉震驚地將他的手打開:「你這人,摸我大腿做什麼……」眼眸呆滯了一瞬,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抱著腿嚎了起來,「痛啊,好痛……」

  慕聲冷眼看她,黑眸中盛滿了譏誚的笑:「接著裝啊。」

  妙妙臉上依然紅撲撲的,不知是活動的熱氣未消,還是謊言被拆穿了惱羞成怒,放下了腿瞪他:「你到底來幹嘛?」

  慕聲不同她囉嗦,從衣服裡掏出一隻竹蜻蜓,伸手遞給了她。

  「這是什麼?」淩妙妙愣了一下,睨著他的掌心竹蜻蜓還沒刻完的翅膀,心裡確認了是自己刻的那一隻,這才假模假樣地問,「……這不是我的東西嗎,怎麼在你這兒?」

  說著便要去拿,慕聲手掌一攏,讓她拿了個空:「這上面寫了我的名字。」

  「寫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嗎?」淩妙妙哭笑不得,「行,你拿去便拿去,又還

  給我做什麼?」

  慕聲長長的睫羽垂著,似乎是很認真地望著竹蜻蜓,頓了頓,低聲道:「你幫我刻完。」

  「……」

  一時間空氣靜默,明明即將入冬了,室內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乾燥,竹蜻蜓在淩妙妙指尖轉了幾轉,莫名地有些灼熱。

  她咳了一聲,一拍大腿,豪爽地應了:「行啊,沒問題,擱我這兒……」

  「你現在就刻。」他忽然抬起眼來望著她,眸中一片黑潤潤的湖。

  當著黑蓮花的面做手工?

  不行,天壽……

  四目相對,淩妙妙僵硬了片刻,立刻推拒:「我……我才被匕首紮了大腿,現在看到匕首就害怕……」

  慕聲的目光涼涼地掠過放在桌上的蘋果兔子,和擱在兔子旁邊的一柄鋒利的匕首。

  蘋果被刀切過的部分由於放得太久,已經氧化變色了,看起來有些淒涼。

  他冷笑道:「怕?阿姐拿匕首給你切蘋果的時候,你歡喜得很吧。」

  他說著,站起身來,一把拿起那個蘋果,逕自送到了嘴裡,一口便咬掉了兔子頭。

  淩妙妙死死盯著黑蓮花紅潤的唇,目瞪口呆,半晌,才發出一聲哀鳴:「你——你還我兔子!」

  淩妙妙快哭了,這麼可愛的蘋果,她放了一上午都沒捨得吃,讓他兩口就給,就給……

  黑蓮花吃得兩腮鼓起,逕自挑釁地看著她的眼睛,帶著惡劣的笑意。

  淩妙妙將竹蜻蜓往床榻上一丟,氣得心臟亂跳,直挺挺躺回了床上,抽出枕頭遮住了自己的臉:「你太過分了,我不刻,我絕對不刻。」

  慕聲看著她劇烈起伏的胸脯,一言不發地撈起果籃裡一個蘋果,拿起桌上的匕首,「嚓嚓嚓」三下五除二,一隻幾乎一模一樣的兔子便現了形,他左手捏著蘋果,右手將匕首往桌上重重一拍:「給。」

  淩妙妙在枕頭下露出一雙眼睛,生無可戀地一看,驚呆了:「你也會?」

  慕聲滿臉輕蔑:「這本就是我拿來逗阿姐開心的雕蟲小技,沒想到阿姐卻學來送你。」

  淩妙妙將枕頭一丟,看著他靈巧地避了過去,氣不打一處來:「送我怎麼了?我是病人呀!」

  慕聲捏著蘋果勾唇一笑:「阿姐削的蘋果只能我吃。」

  靠,幼稚鬼,連個蘋果也要拈酸吃醋。

  淩妙妙剛滿臉複雜地接過蘋果,又聽得他十分冷靜地垂眸:「你往後只准吃我削的兔子。」

  ……神經病!

  淩妙妙帶著對黑蓮花的無限怨憤,像對待階級敵人一般無情地啃掉了他給的蘋果,拿帕子擦乾淨手,捏起了那隻竹蜻蜓。

  想到自己在這上面刻了桃心又塗掉,還沒來得及削掉那塊就被黑蓮花看了個全,她心裡就一陣惱怒,就好像自己的心思全被人偷窺了似的。

  她無聲地歎口氣,左手虎口頂著竹蜻蜓的杆兒,將翅膀頂到手心,右手拿起匕首,開始熟練地削刻起來,木屑下雨般剝落在地上。

  作為作為曾經的航模社社長,做一個木頭飛行器不在話下,只是感受到旁邊有一雙注視的眼睛,手心便出了薄薄一層汗,手法也不受控制地花哨起來,仿佛心裡有一股興奮又不安的力量,頂著她在刻意的賣弄。

  慕聲看著那一雙白皙纖細的小手握著刀,令人眼花繚亂地削著木杆。少女的腮幫子鼓著氣,一雙杏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手心,連睫毛都未動一下。

  ……她好認真。

  「哎,你看好。」她突然出聲,他才發覺自己走了神,有些僵硬地將目光移回到她手上。

  妙妙滿手木屑,捏著竹蜻蜓現場教學:「翅膀不能做成平的,這裡要扭一下……」她一刀下去,便顯出一個坎兒,再稍加打磨,另一邊的翅膀也現了雛形,「兩邊翅膀一高一低,才能借勢而上。」她在埠處斜著削了幾下,「翅膀一定要薄,像利刃一樣,能將風劈開。」

  她順手將翅膀在慕聲手臂上輕輕一劃,飛快地劃出一道紅印子:「喏,要這麼利才可以。」

  慕聲望著自己的手臂發呆。

  這一下不輕不重,微微的疼,更多是癢,來得猝不及防,簡直就像在心上撓了一下,就猝然停止。

  停止之後,居然是漫無邊際的失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2:39 AM

第55章 魂魄與檀香(尾聲)

  纖細的手指捏著竹蜻蜓對著視窗, 明亮的日光給纖巧的蜻蜓翅膀渡上了一層毛絨絨的亮邊, 淩妙妙左看右看, 嘖嘖稱讚道:「真漂亮。」

  慕聲伸手要接,她臨時變了主意, 搶著放在手掌裡一搓,「咻」地放出去, 興高采烈:「先試試看!」

  竹蜻蜓一下子飛得老高, 啪地撞在了梁上,這才落回地面。

  淩妙妙伸了個懶腰,放鬆地滑了下去,懶洋洋地躺在了床上,揉著酸痛的眼睛:「成功啦, 去撿吧。」

  慕聲卻沒動,依然坐在她床邊,似乎在躊躇什麼。過了半晌, 妙妙眼前伸過來個細細的小鋼圈,是慕聲天天套在手腕上的收妖柄。

  妙妙一臉茫然地將他望著。

  慕聲不看她,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收妖柄:「這個給你。」

  淩妙妙的內心轟隆一震, 簡直就像開香檳現場, 塞子「噗」地一出,泡沫頓時噴射出好幾米, 還是打著旋的瘋狂噴射。但她面上絲毫不漏, 冷靜得有點小心翼翼:「你……要把你的收妖柄送我?」

  沒記錯的話, 這一對收妖柄是慕瑤送的, 意義重大,當時大船過宛江,黑蓮花寧願被捅,也不肯丟一隻。

  慕聲抬頭望著她,似對她這種反應十分不滿,黑眸中寫滿了惱意:「給你就給你,廢什麼話。」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遠處地板上的竹蜻蜓上,低聲道,「算那個的回禮。」

  下一秒,似乎又有些後悔,急躁起來:「不要就……」

  話音未落,妙妙早一把撈過來套在手上,還甩了甩衣服,妥妥地藏在了袖子裡,生怕他再後悔似的:「要啊,怎麼不要,早知道是這個交換法,我給慕公子做十個八個竹蜻蜓!」

  慕聲瞪她:「你……」

  「我知道!」妙妙瞬間收斂了倡狂的笑,搶先字正腔圓道,「你是怕我什麼也不會,再拖大家後腿,大公無私勻我一點兒。」

  她晃了晃手腕,一雙杏子眼大而明媚,笑出聲來:「謝謝啦。」

  心裡卻是另一番想法,這收妖柄本來是一對的,現在他們兩個各拿一隻,多多少少有點情侶款的意思,這算不算是在成功的道路上前進一大步了?

  「……我走了。」慕聲俯身將地上的竹蜻蜓撿起來拿在手上,臨出門時停了片刻,微微側頭,不知在等些什麼。

  淩妙妙混不在意地翻了個身,頂著午後暖洋洋的陽光,將臉舒舒服服地埋進鬆軟的枕頭,深深嗅了一口沁人的鬆香,順口道:「慕公子,幫我帶上門。」

  啊,皇宮養老真幸福。

  慕聲不動聲色,捏著竹蜻蜓的手垂在身側,食指在竹蜻蜓的杆兒上摩挲,反復劃過凹下的刻痕,從上至下,一筆一劃,刻得順順溜溜,沒有一點兒猶豫。

  ——子期。

  這人只在背後悄悄叫,當面從來都是慕公子慕公子,為什麼不叫子期?

  他半回過頭去,只見少女趴在床上,兩隻腿翹起來晃蕩,輕薄的褲腳裡若隱若現露出纖細的腳踝,正天真無邪地將小臉埋在枕頭裡蹭來蹭去,這個姿勢,莫名重合了某個暖色調的夢境。

  「砰。」

  門霎時被人狠狠閉上,似乎想要用力截斷什麼。

  *

  端陽帝姬在這個深秋結束了漫長的風寒,在她病著的那些日子,天子每隔幾天就要去鳳陽宮坐坐,佩雲溫柔地侍奉在側,三個人一派歲月靜好。

  鳳陽宮外守著的小宮女,甚至時常非常驚悚地聽見內殿傳來兄妹倆的陣陣笑聲。

  曾經二人之間仿佛隔著山河大海,見面也只是生疏地行禮,經歷了這件事,知曉了彼此的心意,居然可以相談甚歡,找回了骨肉至親的親密,端陽這個華國最受寵帝姬的身份,終於坐了實。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除了趙太妃——事發到現在,她從未露過面,幾乎處於一種沉寂的狀態。

  淩妙妙在花園裡遛彎的時候,見到流月宮內絡繹不絕地走出了一串長隊,紫色官袍的內監們三三兩兩抬著貴重的茶桌、梨花木凳、四折屏風,小心翼翼地邁著碎步經過她身邊。

  「小心點兒,小心點兒——」拖長了調子的監工那這拂塵指揮,語氣不含一絲感情。

  「請問這是……」

  來往搬東西的小內監衝她頷首,陪著笑悄聲道:「太妃娘娘遷宮吶,借過,借過。」

  金碧輝煌的流月宮……趙太妃居然要從這裡搬走。

  兩個小內監經過她身邊,抬了幾個摞起來的木箱子,最上面的沒蓋嚴實,大概裝著珠釵簪花一類,能聽得見裡面玉石碰撞的淅瀝瀝的清脆響聲。兩人咬緊牙關,青筋暴起,連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

  「哎哎……」其中一個突然尖聲叫嚷起來,話音未落,劈裡啪啦一陣響,上面的箱子向左打滑,微微傾斜,敞開了口子猶如巨獸吐出洪水,項鍊珠寶灑落一地。

  小內監兩腿微微打顫,在悶熱的空氣中出了滿頭汗水,兩人將箱子墩在地上,開始相互責怪起來。

  「轟隆——」

  天有不測風雲,轉瞬間烏雲密佈,天空變成了發悶的土黃色,一陣陣驚雷由遠及近,眼看就要下雨了。

  「怎麼回事?」監工的罵罵咧咧地來了。

  兩個人顧不上相互推諉,急忙趴在地上撿,豆大的雨滴已經開始落下來,地上灑滿了一朵一朵的圓印。

  淩妙妙看得心裡著急,也蹲下來幫忙撿,幾朵散落的淺色珠花收在手裡,一支金簪子旁邊還有個裝訂精緻的卷軸,讓這一摔微微散開了。

  妙妙伸手一撈,畫卷順勢展開,猝不及防地露出了一張人像。

  這幅畫尺寸只有尋常人像的四分之一,小巧玲瓏,展開隻到手肘,難怪可以被塞進妝奩,和一眾珠花藏在一起。

  畫像有些年頭了,淡金色絹的肌理柔和而貴氣,畫法非是寫意,而是工筆,連頭髮絲都一根一根描繪的工筆。

  畫上男子身披白毛狐裘披風,露出內袍一點低調奢華的花紋,腳蹬黑色登雲靴,倚馬而立,頭戴紫金冠,頭髮卻非常肆意地隻挽了一半,另一半黑亮如銅礦般的髮絲披在身後,被風吹起,

  在這個世界,既然戴了冠,就不能披頭散髮,平白惹人指點。

  可是畫上男子生了一雙狹長而貴氣的眼,鼻樑高挺,嘴唇緊抿,顯得稍微冷淡而倨傲,那披散的頭髮便絲毫顯不出輕浮。

  就好像哪一位貴公子微醺,興至濃處,跨上白馬狂奔數里,渾然不顧狂風中散亂了鬢髮,待到興盡,傲然下了馬,在落著雪花的冬夜,無意間朝畫外人看去。

  淩妙妙也盯著他看——高鼻樑深眼窩,最容易顯現出英挺的輪廓,偏又是面白唇紅,好像海參鮑翅都堆疊到了一處似的,俊美得像精修過的紙片人。

  有趣,趙太妃妝奩裡藏了個帥哥。

  妙妙嘖嘖合上畫像只一秒,驀地頓住,又慢慢展開。

  畫上落上了幾滴圓圓的水漬,雨開始大了起來。

  ……這人似乎在哪兒見過。

  這樣出眾的相貌,乍一看驚豔,可由於各部分都長得過於完美,沒什麼特色,再仔細回想,那張臉模糊不清,腦子裡只留下一個「帥」字……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

  是那個……那個……青牛白馬過城門的……百姓……紅旗……七香車……

  她詫異地叫出聲:「……輕衣侯?」

  傳聞當世輕衣侯,豐神俊逸,貌比潘安,是舉國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回憶碎片」,輕衣侯。

  身旁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怎麼會認得輕衣侯?」

  *

  屋內沉香濃重,四面門窗緊閉,簾櫳放下來,光線昏暗而蕭索,細細的幾絲光,斜著打在桌面上。

  慕瑤和趙太妃隔了一張陳舊的烏木幾案,相對而坐。

  趙太妃頭上戴了一隻素釵,青絲裡竟然混雜了半數白髮,嘴角和眼角的皮膚都鬆弛暗淡,眼袋大得嚇人,一雙眼睛再無光彩。

  慕瑤暗自唏噓,初見面時還是保養得意的中年貴婦,才短短半年,竟然形同老嫗。

  下雨了,密集的雨點爆豆般捶打著窗櫺,簾櫳微動,傳來悲鳴的風聲。

  慕瑤將眼前的盒子打開,隻將那枚掛著朱砂小珠和紅流蘇的玉牌拿了出來,沉默無言地揣在了自己懷裡。

  趙太妃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宛如石頭刻出來的人。

  這偏遠的沉香殿乃是先前廢妃居住的冷宮,破敗不堪。舊事東窗事發,眾人唏噓指點,在皇帝默許下,她將自己隔絕於眾人之外,從此以後,做個沒人認識的孤家寡人。

  「娘娘,我還有一事想要請教。」慕瑤有些猶豫,「我在舊寺遺址,發現了慕家的鎮鬼封印,那封印製威力巨大,印象中,除非我爹娘聯手,否則制不出這樣的封印……」

  趙太妃機械系地點點頭,語氣平板無波:「慕方士不必懷疑,當年是本宮手握慕家玉牌,編造謊言,強令你父母鎮壓興善寺鬼魂,掩蓋真相。」她勾起嘴角,是一個冷冷的嘲諷的笑,「做出這等有違天道之事,走到今天,也是因果報應。」

  慕瑤的疑惑卻更濃重,語氣不由得有些急促:「可是倘若娘娘十年前便已用掉了玉牌,那麼……」她掏出袖中玉牌來,側眼看著,「這塊玉牌……」

  一個人怎麼會有兩塊玉牌?

  趙太妃沉默許久,古怪地笑了笑:「你手上這塊玉牌不是我的,乃是旁人所贈。若不是事關敏敏,實在沒奈何,我也不會輕易動用。」

  慕瑤蹙起眉頭。慕家玉牌稀世難得,可操縱捉妖世家的權杖,能讓使用者縱橫鬼神間,甚至比平常的虎符兵符都還要重要,誰會將它輕易轉手相贈?

  她禁不住追問:「這塊玉牌的原主是誰?」

  趙太妃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望著她的眼神變得極其滄桑:「……是本宮的弟弟,趙輕歡。」

  她眼裡閃過傷感、愧疚和憐憫,定定望著慕瑤的臉很久,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終究一字未吐。

  *

  「輕衣侯過世近十年,不想淩小姐這樣的小輩還能認得出……」徐公公鑲嵌在皺紋彌補的渾濁眼珠盯著她,撐了一把巨大的黃油紙傘,將兩人庇護在傘下。

  他的語氣有些奇怪,似含有無限唏噓。

  周圍的雨絲轉瞬密集起來,大雨嘩啦啦澆在地上,抬東西的小內監喧嘩起來,吆喝著將傢俱抬到簷下暫避。

  淩妙妙看著畫像,不答反問:「……娘娘藏了輕衣侯的畫像在自己妝奩裡?」

  老內監微蹙眉頭,看她的眼神十分古怪,似乎不滿於她的惡意揣測:「輕衣侯殿下是咱們娘娘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妙妙怔了半晌,將畫像卷起來往他懷裡一塞,「打擾了。」轉身跑進了雨簾裡。

  太亂了……輕衣侯是趙太妃的弟弟?

  等一下,輕衣侯過世近十年,算算時間……闖進七香車裡掐他脖子的那個小孩……再算算年齡,似乎對得上……

  黑蓮花和趙太妃兩看生厭,難道是殺弟仇人和苦主之間的心靈感應?趙太妃費盡心思搞了一隻小老虎送過去,是要暗示什麼,養虎為患?為虎作倀?

  她晃了晃腦袋,一時間想不明白。

  *

  在談話的最後,慕瑤從袖中掏出個剝落的紅漆牛皮盒子,打開來,推到趙太妃眼前。

  金黃綢布上躺著兩枚黑色石子,趙太妃看了一眼,立刻像被燙到了一般閉眼揉著太陽穴,似乎頭痛得厲害。

  慕瑤並沒有因為她有所抗拒而停止,問道:「娘娘可知這是什麼?」

  「能是什麼?」趙太妃撐著頭冷笑一聲,「是邪物。」

  將她耍得團團轉、害得她失去一切的邪物。

  慕瑤憐憫地望著她:「我和拂衣驗過,這所謂的舍利子,其實只是陶虞氏的牙齒。」

  「……」趙太妃猛地抬頭,嘴角不自知地抽動,牽出數根皺紋。

  陶虞氏生不得善終,死卻被錯當做靈物叩拜敬仰,是陶熒一手造就的天大嘲諷。

  慕瑤與她對視許久,才歎息道:「此事雖然告一段落,但還有許多疑點未解。以怨靈一己之力,不可能賦予這兩顆牙齒如此大的能量。」

  「還有興善寺眾人骨灰遺骸,是如何大老遠跑到了涇陽坡,又混入香篆中間……」

  她定定望著趙太妃:「娘娘,我們懷疑背後有大妖作祟,所以,涇陽坡李准這條線,必須查下去。」

  趙太妃似是十分疲倦,勉力維持著禮貌,只是漠然點點頭:「請便吧。」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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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9:42 PM

第56章 鬼魅制香廠(一)

  「你說什麼?」

  骨瓷茶杯噠一聲落在描著金邊的碟盞上, 端陽帝姬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柳大哥他們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不知道?」

  佩雲垂手站在一旁:「昨日上午……」

  「怎麼沒有人告訴本宮一聲?」她驚詫地叫出聲來, 剎那間那驚詫變成了震怒,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盯著佩雲的臉,「皇兄故意不讓你們說的是不是?他就是不想讓我……」

  「敏敏, 說皇兄什麼呢?」年輕的天子恰好走進殿內, 臉上還掛著笑,與緊繃的端陽形成鮮明對比。

  他撩擺坐在椅子上,拈了盤裡一枚花生放進嘴裡,轉頭拉起佩雲的袖口,不經意低聲問道:「手好些了嗎?」

  「好……好多了。」佩雲急忙將十指鑽進袖中, 不讓他瞧見那上面留存的疤痕。

  左邊是天子關懷的目光,右邊是帝姬盛怒的眼神,她感覺兩頰像是各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 火辣辣得難挨,扭身脫出了包圍圈, 「奴婢去倒茶。」

  被她掀過的珠簾搖搖擺擺, 劈裡啪啦一陣脆響, 大殿內只剩下兄妹二人。

  「皇兄,你就讓柳大哥這樣走了?」端陽的盛怒剎那間變成委屈。

  「他走不走, 同你有什麼關係?」天子的笑容慢慢斂去, 皺了皺眉, 似乎不忍心對妹妹說重話, 「敏敏,那些捉妖人有自己的生活,天南海北到處跑,不似你養尊處優。」

  端陽帝姬的眼裡盈滿了淚水:「可是皇兄,柳大哥他為了救我,差一點就死了。」

  天子頓了頓:「朕知道。」

  他看著帝姬纖瘦的小臉,出事後大病一場,女孩臉上健康的紅暈都消失了,心裡一陣愧疚,「是哥哥不好,讓你受驚了。」

  「……我在說柳大哥,你說這個做什麼?」端陽皺著眉,「我知道哥哥一直看不起捉妖人……」

  「……」

  *

  佩雲安靜地聽著殿內隱隱約約的爭執聲,在外面待了很久,右手放在左手上,仰頭看天上的雲。

  天際湛藍,這樣一個晴好的日子,剛剛被他抓過的手腕,似乎依然留有火熱的觸感。

  手一點點伸出來,細而修長的手指,那樣醜陋的褐色疤痕盤踞著,皮膚潰爛能再長好,卻依然留著牢中陰暗潮濕的痕跡。

  本就是雲泥之別,現在看來,似乎更配不上他了。

  陽光落在橢圓的指甲上,鍍上了模糊的光澤。她自嘲地笑。

  「佩雲……」身後有人在叫她,那聲音空靈動聽,仿佛仙子在歌唱,驟然入耳,讓人頭皮一麻。

  她猛地回過頭去,鳳陽宮外的薔薇花叢輕輕顫動,那些嬌豔的緋色花朵在陽光下搖擺,似在邀她共舞。

  「佩雲……」

  又是一聲。

  *

  秋天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燦爛,沿路的木芙蓉開成一片粉紅色的雲霞。

  微風吹來,搖落花雨繽紛,如夢似幻。空氣中漂浮著沁人心脾的花香。

  柳拂衣和慕瑤並肩走著在道中,不經意間放慢了腳步。

  二人挨得很近,不像是趕路,倒像是漫無目的地散步。

  半晌,柳拂衣的手無聲地從緊挨著他的冰涼袖口伸進去,握住了一隻冰涼的小手。

  他生澀得幾乎有些緊張了,兩人手心都是冷汗,慕瑤一怔,旋即笑開。

  依舊步履不停,他們的手在途中緊緊牽在了一起。

  淩妙妙走在後面,瞪大一雙杏子眼,看著小情侶越挨越近,直接在漫天花雨中牽起了小手,心裡一陣興奮,長途奔波的困意一掃而空。

  她下意識回頭看慕聲,驚異地發現他居然在盯著路面出神,完全錯過了這精彩的一幕。

  ……這麼重要的修羅場,黑蓮花居然走神?

  往常這人一雙眼睛總是片刻不離慕瑤,時常對柳拂衣投以怨毒而妒忌的眼神,她早已習以為常。所以才覺得最近這段日子格外反常,黑蓮花盯花盯草盯路上的小鳥,就是不往正事上瞅——

  她沒忍住,以胳膊肘捅了捅他,伸手一指:「嘿,快看你姐姐。」

  慕聲下意識抬頭一望,就看到了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但這三丈高的火氣成分複雜,究竟是因為阿姐和柳拂衣親密無間,還是因為旁邊這人的語氣,居然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他們兩個失意人半斤八兩罷了,這個傻子,她高興什麼?

  他目光冰冷地回頭一望,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的瞬間,她怔了一下,仿佛突然反應過來,笑容消失,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少女的細眉蹙起,眸光瀲灩,羨慕又悵然地長歎一聲:「柳大哥牽了慕姐姐的手……我還從來沒有牽過柳大哥的手。」

  白皙手腕上的收妖柄懸著,自然地收緊了尺度,被風吹得來回搖擺,宛如一隻小巧的銀鐲子。在江南,垂髫的小女兒家最喜歡給兩腕上戴銀鐲子,多數掛上鈴鐺,隨風而響。

  鈴鐺……

  慕聲的怒氣不知為何比方才更重,連語氣中都帶著惱怒的冷意:「好好走你的路,別到處亂看。」

  妙妙撇了撇嘴角:果然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離開長安城第三日,主角團特意謝絕了趙太妃安排的車馬相送,背起行囊,抄近道徒步走向城郊的涇陽坡。

  對於這種一天走十幾公里,風餐露宿,晚上就地睡在樹下的日常,淩妙妙竟然已經完全習慣了。

  雖然這一路上沒有妖物劫道,也沒碰上自然災害,順利的不可思議,但一路上看著小情侶暗流湧動的濃情蜜意,再挑唆挑唆慕聲,看他氣得炸毛,倒也非常的不無聊。

  涇陽坡雖然名字叫坡,但其實是四座小山組成的,這四座小山自然而然在中間圍成一處谷地,從上往下俯瞰,猶如山中被砸出一隻大坑,大坑中長滿了茂密的林木。

  淩妙妙不太懂風水,只記得原文中寫,坑中山靈水秀,兩條溪水滋潤大地,村民依山而築,繁衍生息,涇陽坡冬暖夏涼,是個天然的世外桃源。

  可惜,後來村落中爆發瘟疫,一大半村民不幸染病而死,剩下的要嘛搬遷,要嘛逃難,短短幾年內,這處世外桃源,轉瞬空無一人,滿是廢墟。

  又幾年,一位富甲一方的江南商人李准,帶著自己的妻子僕從舉家搬遷過來,將遺留的房屋修葺加固,額外搭建府宅,就在此地安身落戶。

  按理說,商賈之人最迷信風水,若說嚮往長安,李准懷裡兜著大把銀錢,大可在都城買一處好宅邸,可他居然選擇這曾經滅過村的荒涼涇陽坡落腳,偌大一個涇陽坡,隻住了他們一家人……

  這場面實在有些詭異。

  前面忽然傳來陣陣喧囂聲,慕瑤的步子頓了一下。

  妙妙湊上前去看,只看到黑壓壓一片人影站在道中,那些人望著他們,開始還人聲鼎沸,指指點點,見到了他們的身影,慢慢安靜下來,似乎正等著他們到來。

  淩妙妙小心翼翼地問:「這是……土匪劫道?」

  不會這麼倒楣吧……

  柳拂衣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妙妙閉了嘴,四個人邁著警惕的步伐,一點點向那些人靠近。

  一步,兩步,十步……那些人面貌清晰起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站成一群,安安靜靜地望著他們。

  柳拂衣看著那群人,似乎預料到了什麼,面容扭曲了一下,似乎是氣極了,非常罕見地罵了一句不太中聽的狠話:「蠢材——」

  話音未落,一個黑熊直立一般的巍峨身影一路小跑向他們奔了過來,臉上洋溢著喜氣洋洋的微笑:「各位方士舟車勞頓,辛苦辛苦,這邊請!」

  柳拂衣有些牙疼地盯著他:「郭兄,你不必如此客氣。」

  「嗨,客氣自然還是要客氣的。」郭修以為他是客套,笑得燦爛如菊,答得也格外真誠,「經歷這麼多事,下官才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不是各位提點,下官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他感激地拱手一一行禮,「四位對下官恩同再造,這點小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淩妙妙差點笑岔氣。

  主角團之所以婉拒了趙太妃舟車相送的請求,辛辛苦苦邁著雙腿抄近道走過來,就是為了低調再低調,打涇陽坡這邊一個措手不及。

  查案,哪有這樣大張旗鼓地查的?郭修實在聰明周到,特意跑來放話通知一聲,簡直是提醒這邊查漏補缺,做好萬全準備。

  他們這十幾里路,全白走了。

  慕瑤面色發黑地盯著眼前滔滔不絕的郭修:「小人知道諸位方士要來,特意邀請涇陽坡李准李兄弟前來招待,李兄實在熱情,這不——」

  他回頭一望,穿著一身綢緞長衣的李准衝他謙遜地一拱手,笑出一口白牙。

  隨即,身後一片男女老少山呼海嘯:「歡迎四位方士前來參觀!」

  看這訓練有素的架勢,想必是在他們來之前對著天空嚎過好幾遍的。

  李準確實熱情,他把一家老小都都帶出來做門迎,倘若他真有條件,說不定還能再拉起一個「歡迎領導蒞臨指導」的大橫幅,掛在半山腰上造勢。

  李准站在歡迎人群的最前面,此人雖然年過三十,可面相上顯得非常年輕俊俏,甚至有種甯采臣的白面書生質感。

  人們下意識去找甯采臣身邊的聶小倩。

  與他並肩而立的卻是一個身著華麗彩裙的豐碩女人,墨綠色金紋袒領下,露出雪白胸前的深深溝壑,隨即是修長的脖頸。

  她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大臉盤,足足比身旁的李准大了一圈。瞳距極遠,雙眼極小,看起來像擬人化的樹懶,又像一隻被做成罐頭的胖頭魚。

  一張臉上,唯獨紅潤的嘴唇長得還算得體,豐滿潤澤,是標準的美人唇。

  四個人望著她,一時失語。

  長安街上豐腴的女人來來往往,絕對沒有一個比她長得更加古怪。

  妙妙感到身邊的慕聲瞬間繃緊了身體,這是捉妖人提起警惕的標準反應。

  李准向前一步,笑眯眯朝他們介紹:「這位是內人,十娘子。」

  胖頭魚有些遲緩地笑眯了幾乎沒有存在感的眼睛,看上去古怪又滑稽,美人唇一開一合,發出了清甜的聲音,「諸位請隨我們進宅子去。」

  幾乎是同時,妙妙聽見前面慕瑤對著柳拂衣壓低聲音:「有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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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9:42 PM

第57章 鬼魅制香廠(二)

  「來, 多吃些水果。」

  十娘子伸手將盛著四隻李子的碟子推到淩妙妙眼前, 衝她眯眼一笑,聲音清甜, 顯得格外溫柔。

  李子大而飽滿,烏漆漆的果皮上掛著白霜。四方桌上擺滿精緻的碟盞,有黑葡萄、水蜜桃、鮮紅柿子, 都是最新鮮的, 甚至找不到一處疤痕。

  天青色茶具釉色極亮, 杯子上畫著竹葉, 茶水澄清, 茶葉舒展飽滿, 飄著濃厚的香氣。一切比起太倉郡守府, 有過之而無不及。

  來的路上, 主角團一路走一路暗自驚歎。李准一家搬來了涇陽坡荒村, 大加整改, 使之絲毫不見之前的衰敗, 一座座小小宅邸藏身青山綠水中, 少有外人來,有十成十的隱居意趣。

  李准的宅子用的是江南的黛瓦白牆,背後有鬱鬱蔥蔥的林木映襯, 厚重優雅。拾級而上, 推開門, 驚了天井中棲息的長尾雀兒, 「嘰嘰」地飛上了天, 馥鬱的花香撲面而來,薔薇木槿海棠,粉色和紅色花團錦簇,蜂蝶流連。正在澆花的小童子見了人,飛快地放下壺,忸怩地跑進了內室,花圃中的潮氣折射出七彩光暈。

  陽光穿過矮牆,透過斑駁高大的樹木,落在天井中的青石磚上,明亮的一塊塊光斑。

  鳥語花香,僕婦成群。日子過成這樣,才真的是生機盎然。

  坐在正廳,十娘子和幾個小丫鬟一起忙來忙去,幫柳拂衣添水,給慕瑤遞方巾,轉個身,還來得及給淩妙妙手上塞一隻黃澄澄的鴨梨,遲緩地眨眨那對小眼睛:「甜的,嘗嘗。」

  她的手指修長白皙,十分漂亮,除了有些滑稽的臉,渾身上下,舉手投足,哪裡都像個溫柔能幹的主家太太。

  「謝謝。」淩妙妙笑著接過來,轉頭興衝衝給慕聲展示手上的梨,「哎,你……」

  剛說了一個字,梨就一下子到了他手上。

  慕聲垂眸,漫不經心地在懷裡摸出一隻小匕首,單手脫了鞘,哢嚓哢嚓幾下削掉了果肉,回到淩妙妙手上的是隻生動形象的兔子,「給。」

  淩妙妙沉默地盯著兔子梨,滿臉問號:「我問你要不要吃,你給它削成這樣幹嘛?」

  「……」

  默契培養成這樣,真是沒誰了。

  身旁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妙妙回頭看,慕瑤、柳拂衣和十娘子都看著他們笑,好像兩個小孩在泥地裡打架,極大地取悅了圍觀的大人。

  慕聲黑潤潤的眼眸望她一眼,又盯著梨,緊抿嘴唇,好像又生氣了。

  「你真厲害,梨也能雕。」淩妙妙睨著他的臉色,笑著圓場,哢嚓幾下咬了梨,吃得汁水迸濺,禁不住驚歎,「好甜!」

  她習慣性舔舔嘴唇,唇瓣粉嫩瑩潤,慕聲看了半晌,扭過頭去看窗外。

  十娘子笑得開懷,遞了條手帕過去,像是溫柔親切的鄰家姐姐,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慈愛:「還有柿子,我們自家下人種的,也很甜。」

  李准坐在上座,捧著臉,像個孩童似的,饒有興趣地看著十娘子圓圓的臉盤,和她笑著的神態,甚至忽略了客人。

  柳拂衣和慕瑤在那眼神裡看出了濃濃的愛意,不禁詫異地對望一眼。

  是的,李准對妻子的愛,滿溢到了外人能夠一眼看出的程度。他走到哪裡,就要將十娘子帶到哪裡,兩人不是十指相扣,就是並肩而行,跨了不知幾百次的門檻,他都要托住妻子的手臂,囑咐一句,「慢點,小心。」

  他看她的眼神,始終像是熱戀中的少年,帶著好奇和無盡眷戀。

  李准是有為商賈,家財萬貫,又生得風流倜儻,可他一個外室填房也沒有,專寵十娘子一人。這十娘子並非什麼天資絕色,甚至長相頗為古怪,隨便一個丫鬟僕婦,都比她順眼……

  慕瑤和柳拂衣對視的這一眼,就蘊含了無限的疑惑和猜測。

  「不知李兄是什麼時候搬到涇陽坡的?」柳拂衣飲茶,打斷了李准專注的凝視。

  「哦,柳兄不必客氣。」李准回過神來,微微笑道,「四年前小女病重,李某幾欲變賣家產為她診療,幸而遇見十娘子。」

  兜兜轉轉又繞回十娘子,李准的眸光明亮得像天上星,自豪又溫柔地看了她一眼,「她不僅妙手回春,治好了小女的病,還提議我們舉家搬來這裡,便於小女療養。我們次年春天便搬過來了。」

  主角團一時沉默。

  慕瑤的面色複雜:「看不出來,尊夫人還是位醫者?」

  涇陽坡山清水秀固然是好,可是這裡曾經爆發過瘟疫,死了數以千計的人,村落早被廢棄,外面的村民總是聽到裡面風聲如鬼語,陰氣森森,連打柴人經過都要習慣性繞道。

  哪個正經大夫會建議病人搬到這還天然墳場休養身體?

  十娘子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了:「不敢妄稱醫者,略通岐黃之術罷了。」

  柳拂衣點點頭,又問:「李兄有個女兒?」

  剛才一家老小出來迎接,沒看見那般大小的女孩,還以為李准和十娘子並無所出。

  「是啊,小女名叫楚楚,乃元配方氏所生。」提起女兒,李准臉上盈滿了暖融融的笑意,連語氣也更加溫柔,「今年剛滿五歲。」

  話音未落,褐色衣衫的乳母抱著一個紮包子髻的小孩進來,他便歡喜地指過去:「瞧,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站起身來走到乳母旁邊,衝著那小小的女孩輕輕拍了一下掌,又點點她的小臉,逗她道,「是不是啊,楚楚?」

  小女孩頭髮還有些稀疏發黃,髮梢自然捲曲,貼在腦門上,白嫩的臉上一雙靈動的黑眼睛,鼻頭小巧,除去嘴唇略有發紫,幾乎像個易碎的洋娃娃。

  楚楚有些怕生,望著父親的手指,眼裡剛有些笑意,望見廳堂裡坐了生人,又將頭害羞地埋進乳母懷裡。

  看小女孩這模樣,便知道十娘子肯定是後娘。而李准元配方氏,不出所料是個大美人。

  父女二人如出一轍的美,越發顯得大臉盤、寬眼距的十娘子格格不入。

  然而他們一家三口出人意料地親密無間,乳母將手一伸,楚楚自己伸著小胳膊投入十娘子懷抱,乖乖坐在她膝蓋上,專注地玩起她金絲袒領上的布紐扣。

  「今天小姐很乖,喝了兩碗藥,沒有哭鬧。」乳娘滿面笑容稟告。

  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楚楚將臉貼在了十娘子懷裡,十娘子伸出修長的手在她背後寵溺地拍了幾下,清甜的嗓音誇張起伏,如同在唱歌:「真的呀,這麼乖麼?」

  小女孩在她懷裡一拱一拱,似乎是在不好意思地點頭。

  李准心情不錯,摒退了乳娘,無不感慨地喝了一口茶:「柳兄不知道,能看到楚楚能平安長到這麼大,是李某最大的福氣。別說是搬遷,就算是讓我散盡家財,我也甘之如飴。」

  柳拂衣身子前傾,十分關切:「不知令千金得的是什麼病?」

  「喘症,同她親娘一樣。」李准憐惜地望著楚楚稀疏的頭髮,眼裡浮上幾絲傷感,「我的髮妻方氏正是身患此症,生楚楚的時候,不幸病發而死……」

  「我與方氏,只餘這一條血脈,我只想照顧她平安長大,以慰方氏在天之靈。」

  喘症,也就是心臟方面的問題,娘胎裡帶來,還是遺傳的,難怪孩子年紀小小,嘴唇卻泛著不健康的紫紅。

  慕瑤感到有些驚奇:「喘症也能治好……」

  「來,楚楚,回去睡了。」十娘子忽然抱起有些打瞌睡的女孩,走向內室,歉意地向眾人點頭致意,「不能說痊癒,只是稍加控制。楚楚身體比別的孩子虛弱,需要多睡幾個時辰。」

  眾人紛紛點頭,目送她鮮亮的裙擺慢慢消失在視野裡,一時間各懷心思。

  *

  佩雲回到殿內時,人走茶涼,端陽帝姬眼圈紅紅,正在面對著柱子生悶氣。

  「帝姬……」她蹲下身來,察言觀色地收拾起了地上散落的碎片。

  顯然,先前這場談話,兄妹不歡而散。

  「你也是來替皇兄勸我的?」帝姬轉過臉來,嬌容委屈而憤懣,「你是不是也像我皇兄一樣覺得,我合該嫁給那些王公貴族,哪怕他們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只要有權位,也能做駙馬?」

  佩雲撿拾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望著她:「帝姬,您是華國最珍貴之女,理應配最優秀的人。」

  端陽臉色一沉:「你還是站在皇兄那邊……」

  「帝姬。」佩雲一雙總是柔順的眸子竟然閃爍著兩簇火焰似的光芒,「如何評判最優秀的人,天下無恒定標準,制定標準的應該是您。」

  她站起來,一步一步靠近端陽,兩手放在她的肩上,「您喜歡的,就是最優秀的。」

  端陽怔怔望著她的眼眸,突然覺得今天的佩雲似乎和平素溫順的模樣有所不同。

  她眼眶一熱:「你也覺得,我應該追求自己的幸福對不對?」

  「是啊,帝姬。」佩雲琥珀色的眸中倒映出端陽的臉,「人生在世,生命如此短暫,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倘若帝姬您都不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我們又怎麼可能做到呢?」

  「佩雲……」端陽讓她說得熱血沸騰,伸手反握住她的手,就好像突然獲得了一個堅實的盟友,「那你說,我該怎麼留住柳大哥?」

  佩雲蹲下來,柔和地望著她的眼睛:「陛下之所以反對,不就是因為柳方士漂泊不定嗎?只要讓他不再漂泊,不做方士,不就可以永遠留在帝姬身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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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9:43 PM

第58章 鬼魅制香廠(三)

  李准為人, 確實熱情好客。妙妙他們在涇陽坡李府住了三天,吃的每一頓飯都是李准親自作陪, 期間, 這位風流倜儻的年輕富商和柳拂衣推杯換盞, 把酒言歡,將一路上捉妖的趣事說了個遍, 兩個人聊得分外投緣。

  大多數時候, 十娘子默默坐在李准旁邊,不多插嘴, 時不時給他夾菜,做一隻眯眼笑著的胖頭魚。

  「柳兄,你上次說的那個……那個狐妖,真有那麼厲害?」李准一臉好奇,只是喝得多了, 話有些說不利索。

  「是有些棘手。」柳拂維持著沉穩的風度,笑容謙遜, 「狐妖蟄伏太倉郡,伺機吸人精氣,讓瑤兒用收妖柄制住了, 打碎了妖丹, 再不能出來害人。」

  十娘子斟酒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她立即用左手扶住了酒壺。

  這個細節是淩妙妙順著慕聲的目光看到的, 事實上, 涇陽坡這一段是她最心虛的一個副本。

  《捉妖》讀到十娘子出場已經是後半夜, 閱讀進入了疲倦期,半夢半醒間只記得電子書的翻頁嘩啦嘩啦地過,等她從小憩中回過神來,已經自動翻到了慕瑤跳裂隙的那一段,中間都是被略過的部分。

  她當時正在為大段的瓊瑤風感情戲發愁,沒什麼耐心翻回去看看劇情,索性囫圇吞棗、就這那一段看到了結尾。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到涇陽坡的高潮部分,對她來說都是一片空白,她從此刻開始,不是旁觀者,而是劇情的一部分。

  ……想想還真有點刺激。

  *

  慕聲一頓飯吃得格外沉默,他借著吃飯的功夫,仔細地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淩妙妙發現,他的目光在十娘子臉上停留最久,目光充滿探究。

  慕聲此人,做人到處都是缺點,但在專業素養上沒得挑。他的業務能力,在慕家,乃至整個捉妖人群族裡都算得上頂尖:既有敏銳的洞察力,又能快速想明其中的彎彎繞,更妙的是戰鬥力還超強,要不是手狠心黑,又被慕家二老刻意壓制,也不至於到現在還籍籍無名。

  當然,這籍籍無名裡可能還有他隱藏實力、時常隔岸觀火的功勞。

  跟著慕聲看,果然能發現許多易被忽略的細枝末節,比如十娘子柔順神情下一點不易察覺得僵硬。

  第一天見到李准一家,主角團就感受到了整個涇陽坡若有若無的妖氣,這妖氣很淡,分散於宅邸內,竟然很難判斷出源頭究竟是誰。

  當時柳拂衣試探著問:「你們覺得……李准和十娘子,是否有嫌疑?」

  慕瑤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我見那李准眼底發青,精氣神不足,像是被什麼東西吸了陽氣,但也不能確定。」

  妙妙估摸著她的弦外之音:「李准被□□氣,那就是十娘子有問題了?」

  慕瑤搖搖頭:「十娘子身上妖氣很淡——事實上,這裡的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了些妖物的氣息,我判斷不出是因為有大妖隱藏其中,刻意收斂了自己的妖氣,還是因為涇陽坡這裡是大批死人埋骨地,招惹了四面八方的小妖。」

  柳拂衣點點頭,臉上絲毫不見輕鬆:「如果真是前者,那大妖一定比我們預想的更強。」

  「假如真是十娘子,那會是什麼東西?」慕瑤的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桌面,「蠱惑心智的……狐狸?畫皮妖?還是……」

  她的喉頭哽了一下,似乎是打了個絆子,才接著說出了後面的話,「還是『她』?」

  ……

  鼻尖忽然傳來濃鬱的食物香氣,接著唇邊被什麼東西抵住。妙妙下意識一張口,咬住了一隻爆炒蝦。

  思路瞬間被打斷,定睛一看,看到眼前一雙離得極近的水潤黑眸。

  慕聲拿著筷子,又頂住蝦推了一下,這才收回手轉過身去,用她聽得到的聲音問:「你不吃飯,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哦……我我看你吃得挺香,我……我找找食欲。」淩妙妙食之無味地嚼著蝦,儘量使自己顯得平穩,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連手心都出了一層冷汗。

  黑蓮花給她餵飯。

  ……這什麼詭異場景!

  慕聲本來正專注地觀察著十娘子,餘光瞥見旁邊一雙杏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臉發呆以後,就再也沒能集中精神了。

  她明顯在神游天際,連他轉過臉離得那麼近都沒有覺察,翹起的睫毛根根分明,粉嫩嫩的嘴唇微張,有股傻乎乎的嬌態。

  他本能地覺得不能再看了,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那紅彤彤的嬌嫩的嘴裡塞了一隻蝦。

  剛那一下,她似乎並未覺得不妥,像是被投食的小動物,安靜地叼著蝦扭過頭,乖乖地吃了進去,他的心卻跳得厲害,像得了什麼病一樣。

  妙妙強裝鎮定地答完,偷偷睨著黑蓮花的神色,見他的筷子頓了一下,長睫傾覆下來,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容:「現在有食欲了麼?」

  「有了有了。」淩妙妙就像被教導主任抓住的翻牆少女,心虛地低頭猛扒拉米飯。

  果然還是陰晴不定黑蓮花,不能多看。

  「不知李兄是否還靠制香廠營生?」

  柳拂衣將話題引向制香廠,幾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准臉上,慕瑤靠在椅背上的腰挺直了。

  在涇陽坡待這幾天,一方面是觀察李准一家,熟悉地形,另一方面是為制香廠做個鋪墊,畢竟摻雜著骨灰的檀香是從制香廠流出,去制香廠一探究竟才是重點。

  李准哈哈一笑:「柳兄說笑了,小弟那些鋪子搬不走,全部轉手換做銀錢。到了涇陽坡閒得無聊,這才招工開了制香廠,說是『廠』,其實不過是個二三十人的小攤子罷了。」

  「開這制香廠,一來是為打發時間度日,給多餘的僕婦們一些活計做,二來也是為了還願。」

  「還願?」

  「楚楚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現在能健康成長,李某感謝上蒼,欲多行善事,積德積福,寧願做賠本買賣,為寺廟提供上好的檀香。」

  眾人聞言都點點頭:李准的說辭和郭修對上了,物美價廉的香是這樣來的。

  恰好乳娘抱著楚楚來,李准和十娘子輪番逗了她一會兒,她又耷拉下腦袋揉著眼睛,精神萎頓。

  正如十娘子所說,李楚楚生過大病,身體底子不好,每天也只有這一兩個時辰是精神的,可以和爹娘玩一些並不需要劇烈運動的遊戲,如猜字謎、算算數之類的。李准夫婦對她很溺愛,一旦她困了,十娘子便馬上抱著她回房休息。

  今天的楚楚雖然困了,但明顯和主角團熟絡起來,甚至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抓住了慕瑤伸出的手,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

  十娘子在一旁道:「楚楚很喜歡慕姑娘呢。」

  慕瑤被驟然示好,神情柔和下來,握了握她的小手:「明天慕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小女孩歪頭望著她,一雙眼睛如黑寶石,顧盼生輝,妙妙忍不住伸出爪子,朝她揮了揮,「還有我。」

  楚楚望著眼前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姐姐,認真地點點頭。十娘子溫柔一笑,將她抱起來往內室去:「楚楚乖,多睡一會兒,明天才有精神玩兒。」

  楚楚睜著那雙寶石似的黑眼睛,一直回過頭來看她們,慢慢消失在巨大的屏風後。

  「擇日不如撞日。」李准今日的興致十分高漲,又敬了柳拂衣一杯酒,「既然柳兄對小弟的香廠感興趣,我今天便帶你們去看一看,不知意下如何?」

  慕瑤與柳拂衣對視一眼,趕忙答應下來:「那自然是好。」

  李准的制香廠在涇陽坡的邊界,因就地取材和減少污染的原因,距離李府的距離並不近,一行人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到。

  山上長滿茂密的樹木,顯出沉鬱的墨色,微風吹來,綠浪翻滾,一座座小木屋沿著山脈的形狀錯落排布。不遠處,正是一大片占盡天時地利的檀香林。

  山腳下,幾間較大的木屋是存放原料和香料的庫房,旁邊有晾曬場,大片白布上還整齊地擺放著剛瀝洗過的烏黑樹皮,空氣中彌漫著濕漉漉的香氣。

  正如李准所說,穿著短打的工人們只有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但他們進進出出,各司其職,剝樹皮,瀝洗晾曬,推磨盤打粉,忙忙碌碌,有條不紊。

  李准指著屋內冒起的炊煙:「我們的香,都是取最好的檀香樹皮,摻雜秸稈粉末,不易碎散;還要在中藥粉裡滾一圈,才算得成型,香味悠久醇厚,靜心安神。」

  主角團裡裡外外觀察了一圈,哪裡都挑不出毛病。

  無論是熬煎中藥的廚房,還是堆塔造香的加工室,都是窗明幾淨,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個秩序井然的加工線。

  工人們似乎也受了這種純淨悠長的香味影響,幹活不疾不徐,毫不浮躁,眉梢眼角竟然都帶著古樸的禪意。

  慕瑤在擺的整齊的成堆佛香和香塔前駐足,掰了一小段揉碎,拈在指尖嗅了嗅,有些懊惱地搖搖頭。

  這些香裡沒有骨灰。

  慕聲無聲地走上前去,幫她把上面堆著的香篆一一掀開,逕自從最底下拿了一塊,遞到姐姐手上。

  慕瑤與他對視一眼,遲疑地嗅了嗅,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慕姑娘覺得我們制香廠如何?」

  驟然看見熱情的李准向她走來,慕瑤不動聲色地將手上香篆藏在袖中。

  「品質上乘,不愧是皇家用香。」

  李准十分得意地點點頭,招呼道:「諸位也累了吧?隨我回去,十娘子在家備了好酒好菜。」他亮晶晶的眼睛瞥向柳拂衣,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柳兄再陪我喝一杯。」

  看出來了,常年隱居在這人跡罕至的坑裡,熱情好客的李准快憋壞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21-5-24 09:44 PM

第59章 鬼魅制香廠(四)

  山中的夜並不寂靜, 草叢裡的蛐蛐兒發出陣陣低吟。偶爾有螢火蟲發出一團團冷色的微光,大多數時候,暗淡的月色都不足以溫暖這漆黑的夜。

  幾人的步子輕輕踩在草叢裡, 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柳……柳大哥。」妙妙在溫度驟降的夜裡凍得有些哆嗦, 摩挲了幾下自己的手臂, 「我們是不是繞了路呀?」話音未落, 「阿嚏」一聲彎下了腰。

  連一個路癡都感覺出來了, 夜裡走的這條路和白天不是同一條。

  白天他們隨李准去過一次制香廠, 兜兜轉轉,沒發現不妥。直到慕聲將上面的香篆掀開,從底下拿了一把摻雜骨灰的香。

  按李准所說, 制香廠晚上不開工, 那下面這些摻著骨灰的香又是從何而來?

  要想尋求真相, 得在夜裡再來一探究竟。

  柳拂衣剛要回答,見她吸溜著鼻子,想起來什麼似的, 解開了自己的披風。

  妙妙揉著鼻子, 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一陣帶著梅花冷香的風吹過她的臉, 隨後便披風嚴嚴實實地包住了, 肩膀被人一掰, 生生扭過來, 慕聲低垂眸子給她系上帶子:「大半夜出門, 穿這麼少是想被凍死?」

  妙妙不習慣熬夜, 腦子遲鈍得像漿糊,懵懵地抬頭望他,四目相對的剎那,那雙瀲灩的黑眸頓了一下。

  他猛地撈住她肩膀,飛快地將她又扭了回去:「好了,走路。」

  長而翹的睫毛飛快顫動兩下,隨即目光瞥向不遠處的柳拂衣,是一個有點警告的神色。

  妙妙眼看著正準備脫披風的柳拂衣手指僵住,表情從驚詫變成了欣慰,甚至還對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雙手一攏,又將帶子系了回去,開始自說自話:「突然覺得又有些冷了,不脫了。」

  柳大哥這是在幹啥呢?她飛速甩了甩腦袋,勉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說來也挺委屈,主角團四個人,另外三個都有炫酷的夜行披風,一看就是專業隊員,只有她沒有,行囊裡花的綠的騷包襦裙,一看就是混飯吃的團隊花瓶。

  只是……

  剛才黑蓮花脫了自己的披風給她?

  她猛地回過頭去,恰巧撞上慕聲的眼神,她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脫口而出:「謝謝慕公子!」

  慕聲望著她在月色下亮晶晶的一雙眸子,手指在袖裡無聲捏緊:好呀,在柳拂衣面前避嫌成這樣,連他大名也叫不得了。

  淩妙妙戰戰兢兢地望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心裡咆哮:謔,怎麼又生氣了?!

  涇陽坡副本開始後,淩妙妙收到過一次系統通知,慕聲的好感度卡在70%。如果以50%為分水嶺,他現在應該是對她有點好感……

  應該是很有好感才對。

  那為什麼她損他,他生氣,誇他,他也生氣,不好好說話惹他生氣,好言好語謝他還惹得他生氣?

  不懂少年心的淩妙妙每分鐘都在煎熬,覺得自己寸步難行。

  各懷心思間,只有慕瑤一人認認真真回答她開頭提出的問題:「這是陰陽裂。」

  「什麼是陰陽裂?」

  柳拂衣答道:「涇陽坡被四座大山環繞,是天然的凹地。凹地,本就有聚攏的意象,又是幾萬村民埋骨地,陰氣極重,到了夜晚,群妖彙聚於此,白天和夜晚的涇陽坡完全不同,所以叫陰陽裂。」

  慕瑤停在溪水前。

  涇陽坡有兩條溪水流過,眼前這是最大的一條,泉水滑過長著青苔的石頭,有些足有一人高,有些是密密匝匝的小圓卵石,沒在水下,溪水汩汩流淌。白天,他們就是踩著這些石頭小心翼翼到達對岸。

  到了晚上,不知為何,水竟漲起來了,沒過了石頭。

  淩妙妙拎起裙擺要淌,被慕瑤攔住:「小心,這是暗河。」

  妙妙心裡有些崩潰。差點忘了,白天和晚上,這裡全然不同。

  「像水鬼、纏女一類的妖物,最愛潛伏在溪水中,夜晚吸收陰氣,太陽出來前離開。」

  誰能想到眼前這條倒映清冷月光的小溪流,其實是妖物強身健體的礦物洗澡水……

  不知道主角團怎麼對付,她肯定對付不了,只好眼巴巴地看著柳拂衣:「柳大哥,那我應該怎麼過去?」

  柳拂衣想了想,笑了:「這好辦,你不沾水,我背你過去。」

  她點點頭,剛想走過去,背後傳來冷冷一聲喚:「妙妙,過來。」

  淩妙妙扭過頭,慕聲隔了幾步盯著她的眼睛,濃密的眼睫下兩汪水潤的眸,只是泛的是冷光,轉而瞪著柳拂衣,看上去餘怒未消。

  她有些怵這眼神,邁著腿往柳拂衣那裡靠:「這不太好吧……」

  「怎麼不好?」他眼眸一沉,嘴角一翹,譏誚神色瞬間佔據這張青春鮮活的臉,「淩小姐又不是第一次麻煩我了。」

  柳拂衣一怔,忽然攬著毫無防備的她疾走幾步,把她往慕聲眼前一送,撫掌道:「好了,就這樣,大家抓緊時間過河。」

  「哎柳大哥!」她瞪大眼睛回身去抓,抓了個空,手腕讓慕聲死死攥住,一下子拉回到他身邊。

  「真不好意思,淩小姐,柳大哥不想背你。」他眼裡含著寒星,定定地望她一眼,俯下身來,「快點,要嘛上來,要嘛自己想辦法過去。」

  妙妙撩起裙擺趴上去,攬住他脖子,慕聲帶著氣將她向上一送,也不提醒,差點讓她翻下去,她左思右想氣不過,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怎麼啦,沒事犯什麼病?」

  「……」慕聲冷笑,「壞你好事了,真對不起。」

  妙妙皺起眉頭,氣鼓鼓地想了半晌,還是放低姿態,趴在他耳邊,不恥下問:「出門還好好的,突然生什麼氣?」

  少年頓了片刻,偏過臉去,遠離了她溫熱的唇:「我沒生氣。」

  妙妙哼了一聲:「沒生氣,你陰陽怪氣地喊什麼淩小姐?」

  慕聲長睫微顫,反唇相譏:「你不也喊慕公子了嗎?」

  他的腿已經浸入寒冷的水中,發出嘩啦嘩啦的輕響,攪碎了水中月光。

  冷戰不過一分鐘。

  淩妙妙閒不住,轉眼間又拍拍他的肩,開始絮絮叨叨:「哎慕聲,考你道題:今有立木,系索其末,委地三尺。引索卻行,去本八尺而索盡。問索長幾何」

  「……」她在說什麼東西。

  「考畢氏定理的,畢氏定理學沒學過?」

  「……」他斂了眉。

  「《九章算術》讀過沒?」

  「……」閉上嘴,決定無論她說什麼,都不回應。

  淩妙妙很鐵不成鋼,猛拍他的背:「老祖先的智慧啊,到你這裡就截斷了!」

  一直得不到回應,似是說得有點累,軟趴趴地挨在他背上歇了片刻,有氣無力地拿手指撥弄他黑亮的頭髮,嘟囔道,「偏科啊慕聲,難怪連竹蜻蜓都不會做……」

  慕聲始終低眸留意著水面。

  行至溪水中央,無數妖物被他吸引而來,袖中符紙,乾脆俐落地一張張斜飛進水中,冒頭的水鬼和纏女都被遠遠打飛開去,讓出一條寬闊大路來。

  一切殺戮,在水下寂靜無聲地進行,這些暗流湧動,背上的人什麼都沒發覺。

  慕聲三心二意地聽,聽見了關於「竹蜻蜓」的嫌棄,剛要火起,偏偏她伸出手指頭在玩他的頭髮絲,一下兩下,好癢……

  就好像被拿捏住了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思緒全跟著她的掌控走,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眼前還漂浮著溪水上的水汽,將一切都模糊得軟綿綿的。

  淩妙妙說得口乾舌燥,正在放空,忽然聽得他低低應道:「十二尺。」

  「哈?」

  「索長幾何。」

  她反應了數秒,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延遲答題。

  自己默算了一遍,一個鯉魚打挺活了過來,猛拍他的背,聲音清脆,興奮得不得了,「你可以呀慕子期,我收回剛才的話,你就是老祖宗智慧的化身。」

  「……」少年被她誇張的一頓折騰弄得有點躁了。

  早知不理她了。瘋兔子。

  淩妙妙在長途旅行中的確有點兒人來瘋,確有點兒道理,是為了提醒自己和司機都不睡著。

  剛安生了幾秒,困意果然就像藤蔓似的慢慢升上來,她眼皮越來越沉重,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個細長條的東西一扭一扭地攀上了慕聲的腿,黑色的,鮮紅的信子一吐一吐。

  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蛇!

  那蛇爬得飛快,剛才還在慕聲腿上,轉眼就蜿蜒著爬上了他的腰。

  她急忙撐著他的肩膀伸長手臂,想把它撥掉,還沒等挨到,先讓慕聲斜出一隻手,猛地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直接將她的手打偏了去。

  那蛇受了震動,「哧溜」一聲滑了下去,慕聲一個火花「砰」地炸響,紅光消失後,水蛇斷成了幾截,啪嗒啪嗒掉進水中,還在冒煙。

  淩妙妙兩眼冒火地揉著通紅的手:「你打我做什麼……」

  他似乎比她還生氣,聲音有些不穩,「那是蛇,你拿手抓?」

  「它往你身上爬呀!」妙妙的氣焰弱下去,想來也確實有些後怕,「我沒想那麼多……」

  「……」

  竟然不知何時已經上了岸,慕聲將她往樹下一放,回頭用黑潤潤的眸子盯住她,還飄著怒火:「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一條水蛇?」

  「……是我多慮了。」妙妙縮在樹下,一雙泛著水色的杏子眼死死瞪著他,「慕公子神通廣大,怎麼可能陰溝裡翻船呢?」

  「你……」

  溪邊的一叢蒲葦突然不合時宜地簌簌顫動了幾下,慕聲正在氣頭上,一個火花毫不留情地炸了過去,中途就直接膨脹成殺傷力巨大的斑斕火球,直接將成片蒲葦噗地一聲夷為平地。

  「什麼東西,滾出來。」

  蒲葦背後,露出端陽帝姬被炸得滿臉黑灰的驚愕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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