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黎青燃 -【師母她善良又疼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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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06:52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十五章 賀郎

  從紫薇室出門右轉,沿著一條旁邊種了銀杏和松樹的青磚路走一小段,就能看見析木堂的淺色木屋。

  說定了雎安每三天給即熙補習一次,即熙抱著一摞書走進析木堂時,悠長的壎聲就伴著香爐的白煙飄過她眼前。雎安在裊裊白煙裡低眉斂目,神色安然。

  即熙一直很喜歡他的手,細瘦修長,捧著壎的時候尤其優雅。

  雎安放下壎,說道:「師母?」

  「哎,別停下來啊!吹完吹完,我不差這一會兒。」

  即熙在雎安的桌前盤腿坐下,把書往桌上一摞然後胳膊架在書上,撐起下巴,準備繼續洗耳恭聽。

  「我不記得斷在哪裡了。」

  這是雎安自己寫的曲子,蘇寄汐應該沒聽過。即熙這麼想著,便說道:「那……你就從頭再吹一遍吧。」

  一瞬沉默之後,悠長的壎聲又再次響起。

  即熙想當了師母就是好啊,想提什麼要求就提什麼要求,雎安大部分都會滿足。

  像補課這種事情,他一開始拒絕後來也答應了。不像從前,說不行就是不行,她怎麼請求甚至耍賴他也絕不讓步。

  「您有什麼問題要問我麼?」雎安吹完一曲,便問道。

  即熙打開書頁:「別問什麼問題了,我全是問題,你就從頭給我講一遍吧。天象紀年第一冊內容,星空分區,開始吧。」


  「……我們觀星紀年,所以要將星空劃分以得規律。黃道上一周天,自西向東分為二十八星宿,又分為九野。中央鈞天為角宿、亢宿、氐宿;東方蒼天為房宿、心宿、尾宿……」

  雎安說著就拿起一支筆,蘸了墨水在面前鋪開的白紙上描畫,二十八星宿一一在眼前展現,橫平豎直分毫不差。要不是他全程目光落在別處,根本沒法看出他是個盲人。

  他的聲音溫潤低沉,聽起來十分舒適,即熙一邊聽他說的一邊看書,時不時再看看他畫的草圖。

  「……所以說,太陽行至大火中,交什麼節氣?」雎安問道。

  即熙一個激靈,拔出插進頭髮裡的筆:「交……交……芒種?不對不對,大火是秋季,是……霜降!」

  「對了。」雎安頓了頓,笑著說:「《國語》中說『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黿』,這所指的具體日期為何?」

  「……我……我不行了。」即熙趴在桌子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說大考就非得考這些嗎?這些學不好,也未必就不能當個好星君啊。」

  雎安聞言低聲笑起來,他放下筆說道:「師母,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即熙心裡咯噔一下,她隱約想起來那日醉酒時,雎安問她到底是誰。難不成雎安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她略一思忖,決定先發制人:「你說的那人,可是失蹤的貪狼星君?」

  「您知道她?」

  「嗨,思薇也說我像她。」即熙自然地扯起謊來,接著說道:「但是我聽說她這個人任性妄為心術不正,當年在星卿宮就是個異類。難道我在你們眼裡就是這樣子嗎?」

  她都把自己罵到這個地步了,總該洗脫嫌疑了吧?

  雎安微微蹙眉,繼而笑著溫言道:「您也知道她是貪狼星君,貪狼星君主變革,天生與平庸世俗相斥,若非如此如何變革?與眾不同,並非邪惡。」

  可她到死也沒做出什麼變革,實在是辜負這個星命的責任。

  即熙漫不經心地翻著書說道:「可她任性妄為,招呼也不打一聲兒就失蹤這麼多年。若是她這些年在外面為非作歹,有辱師門,你還能容得了她嗎?」

  「當年是我把她帶回星卿宮,我是她的掌門師兄。她的錯便是我的錯,我會和她一起承擔。」

  「可若世人都容她不得呢?」

  雎安將畫滿了草圖的宣紙拿下來,兩指一夾乾淨俐落地折好,淡淡地笑起來。

  「我也是世人的一部分嗎?」

  「自然是。」

  「那只要我容她,怎會有世人都容她不得。」

  即熙張張嘴,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就是因為你脾氣太好,這也容得那也容得,別人才欺負你。以後你別這樣了,有我給你撐腰!」

  越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越大,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多謝師母,師母果然善良又疼人。」雎安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但並不反駁什麼。

  即熙尷尬地笑笑,說道:「我喝醉了瞎說的……你也不必真的這麼誇我。」

  雎安笑而不語,他看起來和剛剛說著「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的雎安有著微妙的不同。

  即熙看著雎安,突然想起織晴她們描述中,遙遠不可捉摸的雎安。

  雎安比以前,好像冷了一點。

  在他身上有種難以言明的氣質,他的言語和眼睛永遠親切真誠,但由於過於禮貌而顯得疏離和難懂。這些矛盾的因素和諧地存在於他的身上,就像是春日之雪,說不清是溫暖還是寒涼。

  即熙幾乎能確信,雎安現在並不反駁也不拒絕她的好意,那只是禮貌而已,他若有難並不會向她求救。

  她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賀憶城甦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混亂漫長的大夢,迷迷糊糊聞到薔薇花香,心想他這又是躺在哪個美人的帳裡睡了。

  正在他恍惚時,一道冰涼抵上他的脖頸,他睜眼望去,只見面前一位美人正拿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美人看起來年輕稚氣,膚色粉白面容姣好,抬著下巴看著他,眼裡有幾分倔強和傲氣。

  她穿了件白衣,上面繡了鳳凰振羽的菊花紋和二十八宿星圖。

  賀憶城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這是……星卿宮的星君?他怎麼就羊入虎口了?

  思薇看著面前悠悠轉醒的男人,威脅道:「你最好給我老實點。」

  男人眯著一雙鳳目看了她一會兒,揉揉額角道:「我認得你,一年前你追殺即熙到懸命樓底下,你是她的便宜妹妹思薇。」

  「你說話注意點!」思薇怒道,劍在賀憶城的脖子上劃出血痕。

  賀憶城嘶地吸了一口氣,立刻舉起雙手人畜無害地笑起來:「好好好,大小姐,我不說話了,您說您說。您要不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躺在您的衣櫃裡?」

  他一笑起來,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就有了點風流公子的輕佻氣質。他環顧四周,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有什麼資格要我解釋?我有問題要問你,你老老實實回答就好了。」思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地說:「師父到底是不是即熙咒死的。」

  「師父?他不是你親爹嗎?你們星卿宮都叫得這麼生分啊……疼疼疼你注意著你的劍!」

  「少說廢話!」

  賀憶城於是乾脆俐落地回答:「不是。」

  思薇目光一凝:「那為什麼雎安師兄催動『問命箭』,讓它誅殺害死師父的凶手,問命箭就直取即熙性命?」

  賀憶城的眸光閃了閃,他放下舉著的雙手,慢慢問道:「即熙死了?」

  「是我在問你!」思薇的眼睛泛起紅色。

  賀憶城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說道:「問命箭出錯了?」

  「問命箭絕不可能錯殺無辜之人。」

  「哦,那就是即熙咒死你師父的唄。」賀憶城牆頭草似的立刻換了說法。

  看見思薇又瞪起眼睛,脖子上的劍又有了貼近的傾向,他立刻補充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你們討伐懸命樓的時候我在外地,緊趕慢趕差一點就能趕回去,結果剛上島就暈倒了,關於這件事我都沒來得及問即熙。」

  「你是她的副樓主,真能一無所知嗎?」

  「我所知道的,就是懸命樓沒有接咒殺你師父的生意。」賀憶城眨巴著一雙真誠的眼睛,說道:「我暈了這麼久渾身無力,跑不了。您能不能把劍從我的脖子上挪下去,這怪危險的。」

  思薇懷疑地看了他半天,看他真的十分虛弱,才終於收回了手裡的劍。

  賀憶城理理衣服,確認他的寶貝短刀還在他的懷裡,然後好整以暇地盤腿坐在衣櫃裡的被褥上,說道:「所以說,即熙死了,而且是雎安殺死的即熙?你是不是沒告訴他即熙是禾枷?」

  思薇臉色微變,賀憶城點點頭:「你還真沒說,你看看你造的這是什麼孽,從前關係挺好倆人給弄成這種結局。」

  「你閉嘴!你……」思薇作勢又要拔劍,她瞪了賀憶城半天,說道:「你是即熙的好友,她死了,你怎麼一點兒也不傷心?」

  「嗨,我倆這從穿開襠褲就認識的情誼,還弄什麼哭哭啼啼的。我們早就說好了,誰死在前頭另一個人就天天給他燒紙錢,讓他到陰曹地府去做陰間首富。現在她死在前頭了,我就得給她燒紙,以後說不定沒人給我燒了。是不是我比較慘?」賀憶城嘆息著。

  思薇被他這番油腔滑調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才二十四歲,而且她死於非命。你就這麼……」思薇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了。

  賀憶城撐著下巴,輕描淡寫道:「嘖嘖嘖,你錯了。這就是她的命,熒惑災星因咒人而減壽,多半年紀輕輕就去世。即熙她爹死的時候才三十五,她早知道自己活不長的。」

  「所以你……也不會為她報仇嗎?」

  「也不是不行,給錢就行。」賀憶城笑眯眯地說:「找上我們懸命樓的生意,多半都是要報仇的,看都看膩了。樓裡的規矩就是不報私仇,當然你要是給我錢,那就是生意,我還是可以報一下的。」

  「……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思薇聞言不但沒有鬆口氣,反而更加憤怒。她一巴掌打在賀憶城臉上,揪起賀憶城的前襟硬生生把他提起來,賀憶城驚詫地捂著臉,看見思薇漂亮的眼睛裡慢慢盈滿淚水。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事情在你們眼裡,都跟個笑話似的?背叛不重要,真相不重要,死亡也不重要,那你們活著是幹什麼?」思薇說著說著,眼淚就流出來了,順著臉頰滴滴答答地落在賀憶城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看著眼前這個眼睛通紅,淚流滿面的美麗姑娘,最終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容:「世事已經如此了,還計較那麼多幹什麼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07:04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十六章 論咒

  今天即熙走進析木堂的時候,雎安還沒回來。冰糖站在堂中乖巧地等著她,見她來了就圍著她跑了幾圈,嗷嗚了好幾嗓子。

  即熙摸摸冰糖的頭,笑道:「那我就等等雎安吧。」

  她抱著書跟著冰糖走進了房間內,雎安的桌案上十分整潔,和她上次來看的時候一模一樣。

  其實他文具書冊的擺放方式,和七年前也沒有太大差別。她一直覺得雎安有點輕微的怪癖,所有的東西在他手上都必須要有秩序,並且被放在它既定的位置上。就算是一直放左口袋裡的東西不小心放在右口袋裡,都會讓他皺皺眉頭。

  她放下書,走向桌子後面的書架。書架也沒變,這個隔間是用來放史料的,這個隔間是用來放符咒書的,這個抽屜放畫冊,這個抽屜放他的收藏……

  即熙拉開那個放收藏的抽屜,意外地看見各種物件之上,躺著一件禁步。

  禁步的質地是金鑲玉,遠遠地看還算是優雅,湊近了看清上面的花紋,馬上就變得俗氣了。

  這禁步一面是芙蓉、桂花、萬年青,寓意富貴萬年,另一面是花瓶裡插著的稻穗,還有鵪鶉,是為歲歲平安。垂穗底端栓了小金鈴鐺,戴著走路時會有清脆聲響。

  富貴萬年,歲歲平安,這是她送給雎安的二十歲生日禮物沒錯了。當時她做好這個禁步,被思薇嘲笑了好幾天,說她的品味俗不可耐,居然連富貴萬年都出來了。

  搞得她都沒好意思跟大家一起把禮物給雎安,而是趁著他做晚課時翻窗到他屋裡,私下給的。她預先重申自己品味比較俗氣,雎安看了這個禁步卻說好看。

  他眼裡映著溫柔燭火,說道——你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送給我,並不俗氣。

  之後雎安便真的天天戴著它,直到她離開星卿宮時他還隨身佩戴。這次她回來卻沒見他戴過了,原來是放在這裡。

  即熙摩挲著這件禁步,觸感溫潤光滑,其中連接的繩子有些磨損,感覺隨時能斷掉似的。她拿起來,想著如果她拿回去換好繩子再放回來,應該神不知鬼不覺吧。

  即熙正想著,一回頭就看見阿海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鷹架上,露出犀利的目光,亮出他的利爪。

  「好嘞!我這就給您放回去!」即熙馬上陪著笑把禁步放回去,抽屜合上。

  阿海還是一樣的神出鬼沒,讓人害怕。即熙腹誹著走到書桌前,靠著軟乎乎的冰糖坐下,擼它銀白的毛。

  「冰糖,你打得過海哥嗎?」她小聲問道。

  「嗷嗚。」

  「哎,你怎麼就這麼隨你的主人!她怕的你都怕!」即熙忿忿地薅了一把冰糖的毛。

  這天雎安講課時,阿海和冰糖都陪在他們身邊。即熙沒骨頭似的靠在冰糖身上,如同靠著個大枕頭,舉著書放在眼前看著。

  阿海叫了幾嗓子,雎安停下講課的聲音,笑起來:「師母,您這樣看書對眼睛不好。」

  即熙看了一眼告密的阿海,敢怒不敢言地爬起來坐好,說道:「你平時要都帶著阿海,也就跟能看見沒兩樣了。」

  「阿海是海東青,如果不能翱翔於山林之中,而是天天拘束在人的房子裡,那就不再是海東青了。」雎安邊說邊拿起鎮紙,換掉寫滿字跡的紙張。

  他伸手去拿新紙,卻摸了空,皺眉道:「師母,您動了我的紙?」

  話音剛落便有一沓紙遞到他手邊,女子嬌俏的聲音傳來:「我看你做事拿東西特別流暢,就像能看見似的,所以就想確認一下。你是記下來了這屋子裡的所有擺設的位置嗎?那星卿宮的各種房屋,路線,陳設,你也都記住了?」

  「嗯。」雎安接過新紙,鋪在桌上淡淡應道。

  即熙想這像是雎安能做出的事情,但就算是雎安來做,這也是很辛苦的。

  「你到底為什麼會失明呢?」即熙問道。

  雎安抬眸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淡淡一笑:「下雨了。」

  即熙轉眼望向窗外,果然地上開始出現一個一個的圓形水印,悄無聲息。

  「你怎麼知道的?」

  「聽見的。」

  他又讓即熙抓了一把豆子撒在盤中,問道:「這把豆子一共有多少個?」

  即熙愣了愣,還沒來及數完雎安就說道:「三十二個。」

  「這也是聽出來的?」

  「嗯。所以不必為我可惜,福禍相依,我沒事的。」雎安笑著說道。

  即熙看著那盤裡安靜躺著的三十二顆豆子,心想怎麼會沒關係,那可是一雙眼睛。

  不過是你慣會說話,有一千種方法說服別人你沒事罷了。

  即熙只順著雎安的意思說了一句:「好吧。」

  可她覺得心裡不痛快。

  她想吃冰糖葫蘆了。

  午飯後的弟子們三三兩兩地在授學殿外聊天,卻有十幾個人圍著一個石桌好像在看什麼。

  「符咒拼的是什麼?氣脈和靈力,像你們這種……不,是像我們這種未封星君的,靈力自然不足以支撐高等符咒,那就要看氣脈。」

  即熙邊吃著織晴她們下山買來的冰糖葫蘆,邊拿起織晴畫好的符咒,起手觸發便看見符咒上湧起氣流。

  織晴、晏晏、蘭茵和即熙圍著桌子坐了一圈,她們之外還站著一圈伸長脖子的弟子,個個手裡拿著符咒比對。即熙食指在織晴的符咒上描了幾下,搖頭道:「不行不行,你這個氣脈設計得太弱了,一眼就看透。」

  說著她打了個響指,織晴的符咒應聲而破。

  周圍的弟子們中響起讚嘆之聲,這已經是即熙在兩筆之內破的第五道符了。晏晏,織晴和蘭茵準備的符已經全被即熙破完了。

  她拿起筆在紙上畫著:「寫符咒這事兒啊,就不能太教條,一個個畫得光明正大氣脈清清楚楚的,就真靠靈力取勝啊?人要學會變通,要知道討巧,要知道設計陷阱迷惑破咒人,甚至攻擊破咒人。」

  諸位弟子正仔細聽著即熙的教誨,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冷冷道:「沒想到堂堂星卿宮先宮主夫人,居然教弟子這種陰暗小人之道。設計陷阱或攻擊破咒人,萬一出錯就會變成邪咒,甚至反噬施咒者。」

  即熙抬眼看去,前幾日在宴會上顏面掃地的鬱家少主正站在院門口,神色陰鬱地看著她。宴會上的衝突過後,雎安這個新任宮主在眾仙門面前立了威,而鬱少主則迫於形勢向雎安道歉,維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當然,他心裡肯定還是不服的。

  即熙笑道:「吃飯還會噎死,喝水也會嗆死,要不您別吃別喝了唄?陷阱設計不好是你的問題,又不是陷阱的問題。拉不出屎還怨茅坑啊?」

  鬱家少主氣得臉色發紅:「你說話竟然如此粗俗……」

  「話糙理不糙。」

  說著即熙手裡的符咒就畫好了,她啪地把咒貼在桌子上的茶壺上,對周圍的人說:「千鈞咒,你們誰試試看破咒。」

  周圍的弟子紛紛圍上來想要提起茶壺,茶壺卻突然像是金質的般沉得不行,三四個人一起提都提不起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即熙拍拍手站起來,跟鬱少主說。

  鬱少主看了看院子裡的眾多弟子,咬牙道:「借一步說話。」

  喲,來的正是時候,她正好不痛快。

  「好說。」即熙轉頭,對織晴晏晏和蘭茵說:「來,咱們去會會他。」

  鬱少主出了授學殿外,拐了幾個彎站在一個僻靜角落,轉身看向即熙再看看跟在後面的織晴等人。他拿出自己的劍,只見那劍柄上貼著一枚細小的樹葉,樹葉上隱隱約約有符咒的痕跡。

  「夫人,這劍上的封劍咒可是您放的?」

  「是啊。」即熙乾脆俐落地承認。

  「夫人為何如此針對於我?請夫人解咒!」

  即熙抱起胳膊,笑道:「你真以為我沒發現,你在我身上放了竊聽咒?我破得了你的咒,你破不了我的咒,倒裝得可憐巴巴地來求我了?」

  即熙從腰間掏出一枚紙人,丟給鬱少主:「這符咒做得還算精巧,我覺得有趣,暫時不和你計較了。」

  鬱少主捏著那紙人,面色一陣青白交加,辯解道:「休要胡言亂語,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符咒是我放的……」

  即熙揉著耳朵走近他,笑眯眯地說:「算了吧大哥,咱別欲蓋彌彰了。說實話我要是想針對你,就不光是封了你的劍,你能不能全鬚全尾地站在這裡都難說。這只是個小小的教訓。」

  她指尖在劍柄上一點,便有「叮」的一聲,符咒應聲而破,她拍拍鬱少主的肩膀:「以後別來招惹我,還有雎安。」

  即熙說這句話時壓低了聲音,氣勢驚人。鬱少主敢怒不敢言,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即熙帶著織晴她們揚長而去。

  織晴、晏晏和蘭茵哪裡見過這種架勢,紛紛說她好厲害又罵了幾句鬱少主。

  織晴疑惑道:「您讓我們跟著,是幫您做證人嗎?」

  即熙搖頭:「不,我讓你們來給我撐場子壯氣勢。」

  「……」

  即熙回到授學殿時,弟子們之間剛好爆發了一陣驚嘆聲,一個青衣的少年坐在石凳上,指尖捏著正燃燒的即熙的符咒。

  他成功破解了即熙的符。

  晏晏哇了一聲,紅著臉捂著嘴小聲跟即熙說:「這是小戚公子。」

  蘭茵補充不嫌事兒大地補充道:「也是晏晏姐心裡的如意郎君。」

  那青衣少年見即熙來了,便起身向即熙行禮。他氣質有些冷淡,眉目間也沒有笑意,只是禮貌地說道:「夫人好,在下戚家戚風早。」

  即熙馬上回憶起來他是誰。

  這星卿宮的星君們似乎都有個喜歡撿人回來的毛病,雎安撿了她回來,沒多久柏清外出游歷,又撿了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回來。

  但柏清沒把他留在宮裡,而是送去給著名的修仙世家揚州戚家收養,戚家給他起名戚風早。他從小就個性冷淡怕生,只喜歡黏著柏清,每次到星卿宮來做客,總是像柏清的影子似的,寸步不離他。

  她那時有些嫌棄戚風早,覺得他柔弱又黏人,怎麼看柏清撿人的眼光都比雎安差許多。

  一晃許多年,戚風早也長成翩翩少年郎,而且看起來在符咒上很有天分。即熙對美人一向十分寬容,看見戚風早如今玉樹臨風,馬上就不嫌棄了。

  參加慶功宴的仙門百家已經開始陸續離去,各門各家都留了一些弟子下來,聽星卿宮講學授道,算是外門弟子,不能參加大考也不能進入封星禮,戚風早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五個月後星命書封完星君,照理年滿十八歲的內門弟子就要退籍離宮,新弟子要開始入門,這可是三年一遇的機會。

  仙門百家在此刻留下弟子聽學,無非是想混個臉熟,來年能正式拜入星卿宮門下。每逢封星禮前後,這種事情都會變著法兒的來。

  即熙突然想,如果她衣櫃裡可憐的髮小能醒過來,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偽造身份的時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07:12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十七章 小鬧

  思薇看著坐在她椅子上的賀憶城,這個男人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似的,捏著桌上的一碟茶糕吃著,邊吃邊說:「你們這茶糕用的茶也不錯,但是跟我們懸命樓比就差遠了。」

  這是她一時衝動救回來的人,現在卻不知道要如何處置了。

  紅衣賀郎——賀憶城,懸命樓副樓主,他也是天下聞名的人物。禾枷極少露面,凡是要拋頭露面談生意的活兒,都是賀憶城來做。相比於面目模糊的禾枷,在很多人的心裡賀憶城才是懸命樓的象徵。

  他年輕,英俊風流,精明。

  他的客人們對他又愛又恨,他撩撥的女人們也對他又愛又恨。聽說梁州的名妓,各個都是他的紅顏知己。

  他是一個輕浮又貪財的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卻也是即熙最好的朋友。

  見思薇看著自己,賀憶城撐著下巴回望她,調笑道:「就算我長得好看,你也不能一直看吧。」

  話音剛落他就被思薇的書迎面暴擊,思薇冷笑一聲,說道:「吃你的茶糕!」

  賀憶城揉著鼻子,不知死活地說道:「你愛打人這點,真像即熙。」

  思薇愣了愣,他又嘆息一聲,說道:「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即熙去世這事兒,感覺還是很不真實。她還說要出錢幫我開青樓呢,唉,真可惜。」

  「……」

  思薇揉揉太陽穴,不想看見這個煩人的家伙。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走?開玩笑,我為什麼要走?」賀憶城咽下最後一個茶糕,抱著胳膊道:「這裡好吃好喝,還有美人相伴,除了衣櫃我躺著窄了點,其他都特別舒服。」

  思薇忍無可忍,站起來開始活動筋骨,賀憶城立刻警覺地站起來,繞著桌子遠離她。

  「君子動口不動手啊!你可是堂堂星君,你不能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啊!」

  「疼疼疼!我錯了我錯了……大小姐,姑奶奶!我錯了。」

  思薇還沒怎麼動他,只是把他壓住摁在地上,賀憶城就已經完成了從勸說到投降的全流程。

  她心說一個大男人武功不行居然還這麼嬌氣,她都沒使勁還嚷嚷著疼,紅衣賀郎就是這麼個玩意兒?

  思薇冷哼了一聲鬆開手,剛想要站起來,賀憶城卻突然絆住她的腿,思薇沒提防,重心一個不穩摔在賀憶城身上。

  他身上有種淡淡的香氣,正是她櫃子裡衣物被子的熏香。

  賀憶城哈哈大笑攬住思薇的腰,眨眨眼道:「我摔在地上可比你摔在我身上疼多了,別動不動就動手,多不文雅。」

  「你這登徒子……」思薇準備直接打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正在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一個清脆歡樂的女聲傳來:「思薇啊,你藏的那男人他醒……」

  賀憶城轉頭看去,便見到門口站著個江南氣質的大美女,她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交疊的他們,看著賀憶城攬住思薇腰的手,漸漸柳眉倒豎。

  賀憶城有點不祥的預感。

  「你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即熙直接把思薇從賀憶城身上扒拉開,賀憶城靈活地滾開躲過了即熙的攻擊。

  思薇覺得即熙的語氣有點奇怪,又說不上哪裡奇怪,只能拉著即熙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即熙直接把她和被賀憶城迷惑的姑娘們劃為一類,一甩胳膊道:「你別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

  然後她轉向賀憶城,提著裙子圍著桌子追著他跑:「你丫的給我過來!誰給你的膽子啊,看到好看的就忍不住啊?思薇你也敢碰啊!」

  賀憶城圍著桌子逃,邊逃邊喊:「是她壓在我身上!我冤枉啊!」

  「你冤個屁你冤!你的手都放在她腰上了,難不成思薇強迫你放的?」

  「我……那是她跌倒了,我扶她一下!」

  「跌倒?這麼正好跌在你身上?不是你絆的?」

  「……這是我絆的,但是……」

  「好啊你小子,你今天死定了!」

  兩個人圍著個圓桌子你追我趕,一陣混亂之後,思薇好不容易才讓他們兩個安靜下來,道明原委。賀憶城和即熙分坐在桌子的兩邊,如楚河漢界一般。

  賀憶城揉著自己被打得青紫的下巴,委屈地皺著眉道:「思薇說的你總該相信了吧。」

  即熙白了他一眼。

  「師母,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思薇有些迷惑地問,她剛剛的架勢簡直跟護著雞仔的老母雞似的。

  即熙不假思索地回答:「什麼為什麼,我是你師母,怎麼能讓你被別人佔便宜!」

  見即熙如此理直氣壯,思薇將信將疑。她又看了一眼賀憶城,再轉向即熙:「你認識他嗎?你看起來和他很熟。」

  「我看起來和誰不熟?我第一次見你也挺熟的,我就不是個客氣的人。你既然說到這裡了,他到底是誰啊?」即熙指著賀憶城,無比自然地質問道。

  思薇回憶起這位師母一系列的出格舉動,心想她說的……也有道理。

  她當然不會說出賀憶城的身份,於是岔開話題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即熙沉默了。

  她來找思薇,好像是……來幫賀憶城在星卿宮搞個身份的?

  她慢慢轉過頭去看著正揉下巴的賀憶城。結果她還沒來及幫他,就先把他揍了一頓?

  即熙有點心虛地清了清嗓子,決定先挑起這個話題再循循善誘。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藏的這位公子醒沒醒,需不需要我幫忙。」

  思薇懷疑地看了即熙一會兒,說道:「我想著把他送走,白日裡人多,夜裡又有門禁,你有沒有辦法?」

  即熙剛想說話,賀憶城就拉住思薇的胳膊,哀嚎道:「思薇姑娘,你看我剛剛醒過來身體這麼虛弱,你忍心就這麼把我丟出去嗎?」

  「我……」

  「你給了我祝符我才醒過來,你現在放我出去,我身無分文,又沒有一技之長,若不是當街乞討就得偷雞摸狗,到時候心生歹念誤入歧途,反噬了你怎麼辦?你要是收回祝符,那我就又暈了,你這麼善良的星君怎麼能做這麼殘忍的事情呢,對不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讓我多留一段時間吧!」

  賀憶城雙手搖著思薇的手,他臉色蒼白,下頜青紫,看起來真有那麼點兒可憐勁兒。加上語氣感人肺腑,眼神真摯誠懇,很難不讓人動容。

  即熙對賀憶城可太了解了。他演技高超,舌燦蓮花,能把那久經風月的名妓們哄的團團轉,這點表演不在話下。他多半是身上真的沒錢,在開闢出一條財路之前準備先賴上思薇。

  思薇啪得甩開賀憶城的手,又驚奇又憤怒道:「你知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仙門百家在此,你只要被他們發現了就是個死!我憑什麼幫你護你?我能放了你就算仁至義盡了。你要是敢作惡反傷我一次,我立刻撤回祝符。」

  「你這麼善良的星君大人,怎麼會不護著我呢?」賀憶城開始拍馬屁。

  即熙自斟自飲了幾杯花茶,見二人已經你來我往了一回合,便慢悠悠地提出賀憶城身上有思薇的祝符,決不能輕易放他離開。

  賀憶城探究地看了即熙一眼,附和道:「這位夫人說得對啊。」

  即熙於是趁熱打鐵道:「我剛剛遇見了小戚公子,他要在宮裡學習一陣。我突然就想到,你要不也讓這位紅衣公子認你做個師父,給他個外門弟子的身份好了。」

  即熙終於把話題引到了她想說的地方,而思薇不出意料露出了驚訝嫌棄的表情。

  「什麼?他比我年齡大,而且他也不至於沒骨氣到要拜我為師……」思薇話還沒說完,賀憶城的奉茶已經送到了她手邊。

  「師父在上,受我一拜!」他流暢地鞠躬行禮。

  思薇的話卡在喉嚨裡,僵硬地看著賀憶城的髮頂。

  賀憶城嘆息一聲,抬頭笑起來,露出淺淺的酒窩:「骨氣又不能當飯吃。」

  在不要臉這方面,即熙必須要承認賀憶城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她甘拜下風。

  入夜之後,皎潔月光透過紙門落在地上,空氣裡細小的塵埃也清晰可辨。賀憶城躺在衣櫃裡,拉開櫃門朝著對面床上紗帳裡,那個模糊的人影說:「大小姐,你真的要趕我走啊?」

  思薇白天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賀憶城的拜師請求,並且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你再說,我就把你交給仙門百家,讓他們把你殺了。」那個人影語氣硬邦邦地回答。

  賀憶城枕著胳膊,望著漆黑的屋頂感慨道:「唉,也是啊。在這個星卿宮裡,我遇見誰都是死路一條,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你要趕我走,那我就只能走啊。我真是形單影隻,孤苦伶仃。」

  思薇安靜了一會兒,說道:「你去找你的家人就是了。」

  「還是算了吧。我是私生子,我娘是通緝犯,我六歲她就帶著我投奔懸命樓了。現如今她早就去世我爹不巧也已亡故,正室家的哥哥橫豎看我不順眼,沒要我的命已經很好了。」

  「你少裝可憐。」思薇不為所動。

  「原來你也覺得我的身世很可憐啊,考不考慮留我多住一段時間?」

  「閉上你的嘴睡覺!」

  賀憶城哈哈笑起來,在思薇發作之前乖乖地保持了沉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07:40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十八章 禁步

  夜半時分,思薇發出一聲驚呼醒了過來,衣櫃立刻被拉開,賀憶城慵懶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怎麼了?大小姐做噩夢了?」

  思薇支起身子坐起來,撫著胸口平復著呼吸,賀憶城悄無聲息地站起來下地,走到她的床邊問道:「你沒事吧?」

  思薇嚇了一跳,看著紗帳外模糊的人影,聲音有些發抖地說:「你……你走路怎麼沒聲音?」

  「我武功不行,但是輕功挺好,走路自然沒聲音。」賀憶城偏過頭,看了思薇一會兒,笑道:「我剛剛嚇到你了,你以為我是什麼?鬼?」

  思薇的身影就僵住了,她色厲內荏道:「沒有。」

  「原來你怕鬼啊,剛剛做夢夢到鬼,嚇醒了?」

  「沒有!」思薇就有些惱羞成怒。

  「哈哈哈哈,堂堂巨門星君,居然怕鬼,應該是鬼怕你才對吧?」賀憶城一邊笑一邊撩起衣擺席地而坐,背靠著思薇的床邊:「你放心,我身體這麼弱,鬼來了也是先抓我。我在這裡坐著,等你睡熟了再回去。」

  紗帳裡的人影轉向賀憶城的方向,她好像看了賀憶城很久,然後躺回床上蓋好被子,說道:「這是你欠我的。」

  「是,我也沒邀功。」賀憶城笑嘻嘻地說。

  思薇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去背對著賀憶城,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裡聽見他規律的呼吸聲。

  這樣的話,即熙也曾經對她說過。

  她從小就怕黑怕鬼,當她和即熙還住在一起的時候,夜半她被噩夢驚醒,連帶著把即熙也吵醒了。聽了她的噩夢,即熙就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把自己的床推過來,和她的拼在一起,躺在她身邊說道——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鬼都嫌棄,它們來了也是抓我不抓你,你安心睡吧。

  即熙很奇怪,她明明是個天馬行空離經叛道的人,卻也會讓人覺得可靠。

  思薇聽著賀憶城的呼吸聲,低聲道:「兩個月,你只能在這裡待兩個月,然後你就滾。如果你敢動什麼歪心思,我就立刻殺了你。」

  賀憶城暗自笑起來,他轉頭望向紗帳裡那個模糊的身影。這個驕傲的姑娘背對著他,說著別扭的狠話。

  「多謝思薇姑娘啦。」

  已經是深秋,還有晚開的桂花和落錯的金色銀杏樹葉,和深紅的牆面交映成美麗的圖景。織晴,晏晏和蘭茵從授學殿出來,轉過牆角的山楂樹,再轉過一棵橘樹,走上一條鵝卵石鋪的石子路。

  穿過一道圓形拱門之後,就看到楓葉間佇立的紫薇室。織晴上去敲門,卻聽見門後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聲音。

  沒多久,一個透著心虛的女聲傳來:「誰?」

  「是我們,織晴晏晏和蘭茵。」織晴答道。

  門後的人鬆了一口氣,只見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即熙從門後探出頭來:「海哥不在吧?」

  「海哥?」

  「就是阿海,阿海沒跟著你們吧?」即熙警覺地四處觀察。

  織晴她們懵懵地跟著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阿海的影子。即熙於是把門打開讓她們趕緊進來,這鬼鬼祟祟的架勢極為可疑。

  姑娘們不由得緊張起來,蘭茵問道:「師母,發生什麼事了嗎?」

  即熙讓她們圍著桌子坐下,說道茶水自便,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塊布來:「也沒什麼,我給禁步換個繩兒。」

  她打開那塊布,裡面的玉質禁步上赫然雕刻著富貴萬年的圖案。繼第一次偷取失敗之後,她再試了一次終於拿到了它。

  織晴瞪大眼睛,捂著嘴巴道:「師母……你偷了雎安師兄的禁步?」

  「這怎麼能叫偷?我給它換個繩子就放回去,馬上就弄好了!」即熙做出一個噓聲的手勢,小聲爭辯道。

  「那雎安師兄知道嗎?」

  「……不知道。但是我馬上就放回去,他根本就察覺不到的。我這人做好事不留名,你們別說出去啊。」

  即熙說著就坐下來,戴好頂針拿起鉤針,把穿了一半的絲質金線往外勾,動作十分熟練。

  織晴她們本來是找即熙請教符咒課業的,此時只能等即熙先把禁步弄好,她們就圍了桌子一圈看即熙穿針引線把那些玉片鈴鐺連接在一起。

  織晴有點擔憂地說:「師母,你可要快點放回去,師兄很珍惜這禁步的。」

  即熙一邊穿線一邊漫不經心道:「也不見得吧,他都不戴在身上。」

  「以前師兄天天都戴著,那時候師兄遠遠走過來就能聽見鈴鐺的輕響,宮裡的弟子們見雎安師兄佩禁步氣質卓然,都爭相模仿,也在禁步上掛金鈴鐺呢。」

  即熙心情有點復雜地抬起頭,說道:「是嗎?」

  當年她做好這個禁步的時候,誰都嘲笑她掛金鈴鐺太俗氣,結果她走之後金鈴鐺居然風靡成了「氣質卓然」的象徵?

  雎安真是身體力行發揚她的審美。

  「那他後來怎麼不戴了?」

  織晴嘆了一口氣,說道:「三年前師兄剛剛失明,日常活動很不適應,總是跌倒摔跤,他怕把這禁步摔壞了,才收起來的。」

  即熙的手頓了頓。

  「他跌倒摔跤?」

  丫的哪塊地磚摔的他,哪道台階絆的他,居然敢讓雎安受傷,她要去把它們都給撬了!

  「是啊,師母現在看到雎安師兄舉止自然游刃有餘,那不知是多少日子練習之後的結果。不過說來奇怪,我覺得剛剛失明那陣子,其實雎安師兄挺開心的,一點兒也不難過。」

  織晴沒察覺即熙的憤怒,只是托著下巴感慨道。

  蘭茵疑惑道:「開心?雎安師兄失明了,怎麼會開心呢?」

  晏晏想了想,豎起手指:「啊我想到一種可能,是不是三年前熒惑災星原本就要咒殺師父的,師兄替師父挨了詛咒,因為成功救了師父而開心呢?」

  「有可能哎。」織晴附和道。

  面對這甩不掉的黑鍋,即熙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有可能就有鬼了!你們別瞎猜,實在沒事就幫我放個風,看阿海在不在附近。」

  織晴說阿海現在應該忙著捉鳥兒,寬慰即熙放心。雎安師兄一直照看著授學殿外的那棵山楂樹和橘子樹。阿海也會幫忙,他常捉一些吃害蟲的鳥兒過來,監督那些鳥兒捉樹上的害蟲。

  即熙不由對那些鳥兒生出了一些憐憫,它們得被阿海嚇壞了吧。

  「所以師母你別去摘那棵山楂樹上的果子了,大家都知道那是雎安師兄精心照顧的樹,果子成熟時師兄自會去收集,旁人都不會去摘的。不過橘子樹結果了,師兄會分給大家。」晏晏勸道。

  即熙一邊點頭一邊給線打好結,心想雎安這些年變化很大啊,變得這麼喜歡吃山楂了?他不是更喜歡吃橘子的麼?

  蘭茵驚訝地看著即熙手裡的線結,湊過來仔細研究:「師母你好厲害啊,連打結方式都復原了。我以前看到這個禁步的時候,就覺得這種結很特別很少見,問了好久才知道是醫者經常會打的結。」

  即熙嘖嘖兩聲,笑道:「這結不好打,我小時候有個要好的賀姓大娘,她是個醫者,這都是她教我的。」

  終於把禁步重新穿好繩子,即熙仔細地包好收進懷裡,然後快速解決了織晴她們請教的符咒問題。即熙很想像開始那樣鬼鬼祟祟地把織晴她們送走,但是剛剛打開門走出去,她就感覺到一陣大力抓住她的肩膀,整個人的力氣往上一提,她的雙腳頓時無力地懸在了空中。地面上越來越小的織晴晏晏和蘭茵發出驚呼,即熙胡亂撲騰著喊道救命救命。

  不用猜,她是被阿海逮住了。

  天生神力的阿海提著即熙,在山林間悠哉悠哉地轉了一圈才把她丟在授學殿外的橘子樹旁——雎安的面前。

  只要樓層高度超過三樓,就連欄桿都不會去靠一下的即熙已經完全懵了,站起來的時候險些沒再摔一下。

  雎安扶住了她,皺眉對阿海道:「你怎麼對師母如此無禮……」

  站在雎安肩膀上的阿海鳴叫兩聲,不屑地用喙指指即熙。雎安的話就停了停,然後平靜地問道:「我的禁步,是您拿走的?」

  即熙下意識反握住雎安扶著她的那隻胳膊,一邊順氣一邊解釋道:「我就是……看見它繩子快磨斷了,給你換個新繩子,我真的是想換好就給你放回去的。」

  她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那塊包著禁步的布,放在雎安的手心裡。

  雎安低眸小心地打開那塊布,摩挲著重新穿好線的禁步。他白皙的指尖在白玉上拂過,帶動金鈴鐺的輕響。他似乎輕微地怔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空濛的眼裡映出即熙的樣子,他說道:「你……」

  即熙緊張地舉起手發誓,一時忘記他根本看不見她的手勢。

  「我發誓我沒拿走你一塊配件啊,你好好數數,跟原來一模一樣的。我清清白白。」

  雎安沉默著,他的目光落在即熙的臉上,認真得彷佛想看見她現在的模樣。他的眼裡翻湧著一些讓人看不懂的,驚濤駭浪般的情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09:07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十九章 師友

  阿海又叫了幾聲,即熙知道它肯定沒好話,忐忑地看看它又看看雎安。

  雎安卻淡淡笑起來,彷佛那些莫名而起的情緒轉瞬即逝。他從那棵樹上摘下一個橘子,轉身對即熙說道:「謝謝你。」

  即熙接過橘子,心裡放鬆了不少,笑道:「別客氣別客氣……哇這個橘子好好吃啊。」

  她邊說著就邊吃上了,雎安問道:「不酸嗎?」

  「一點兒也不酸。」

  他安靜了一瞬間,就微微低頭笑起來。他的眼神很空,像是雨後石板上薄薄的一層水,光只能進去很淺的深度就觸及到石壁,但是溫潤,溫柔。

  雎安把那禁步重新戴在腰間。他一身白衣,配著白玉金鈴鐺,站在紅牆和銀杏之間,長髮和衣帶隨風飄拂,鈴鐺輕響。

  即熙看著看著,就忘記吃手裡的橘子了。

  果然是天人之姿,氣質卓然。

  即熙看向旁邊這棵橘子樹,還有不遠處的那棵山楂樹。這兩棵樹是同時種下的,現在也都長得這麼好,結了無數的果子。

  當年她總是學不會控制力量,比武就傷人,畫符就被反噬。柏清師兄說她心浮氣躁,天天嚷嚷著「靜則神藏,躁則消亡」,讓她修身養性。她從外面撿了彼時剛剛斷奶的冰糖,柏清不同意她把這樣的凶獸養在宮裡,說狼的凶性會影響她的身心。

  但雎安說服了柏清,讓即熙來撫養冰糖。不過有一個條件,養冰糖的同時即熙也要種一棵樹,從幼苗開始養起,如果她養死了這棵樹就得把冰糖送走。

  即熙當時心想,養一棵樹有什麼難的?就大大方方地同意了,她喜歡吃山楂自然要求種山楂樹,就在授學殿外這個角落闢了一塊地方,專給她種這棵樹。她還跟雎安說,讓雎安也種一棵,到時候他們比比誰種的好。

  雎安笑著同意了,他問她種什麼樹好,她那時候剛剛學到《橘頌》,覺得那詩文簡直就是為雎安寫的,便說:「我覺得『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很配你,不然你種橘子樹好了。」

  雎安愣了愣,然後輕輕笑起來,說道:「好吧。」

  那時候的即熙完全忘了,星卿宮在青州位於淮北,這裡根本不適合種橘樹,她的要求簡直就是一種為難。但是雎安還是答應下來,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把這棵橘樹養得很好,居然成功結了甘甜的果子。

  他肯定費了很多心思,就為了她這樣一個心血來潮,近乎於無理的要求。

  她從沒想過養一棵樹是這麼麻煩的事情,它站在那裡不動彈,刮大風不能躲,蟲子咬不能打,長不好了也不會說。每季都要澆水施肥,剪枝捉蟲,需要極好的耐心,仔細的觀察才能讓它好好長大,這棵樹第一次結果子的時候,即熙激動地都要哭出來了。

  後來在她越來越能游刃有餘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不再會隨便傷人,符咒也不會隨便變惡咒的時候,她才慢慢明白雎安的用意。

  他不僅想磨煉她的耐心,更想讓她知道她遇見的每個生命,在來到她面前之前,都已經經過了漫長不易的歲月。

  他想讓她學會珍惜。

  雎安不像柏清師兄一樣,會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但是即熙每次意識到這些道理的時候,這些道理都已經融進了她的骨血。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思薇答應賀憶城留下來之後的第三天夜裡,月上中天之時,昭陽堂外突然傳來了三聲輕微的貓叫。

  衣櫃悄無聲息地被打開,賀憶城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思薇,輕手輕腳地推開被子下地,安靜地輕輕推開門走出去。

  貓叫再次響起,賀憶城根據貓叫的方向找到了那一處牆角,隔著牆角輕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牆外的人嗤笑一聲,答道:「是你大爺。」

  「……」

  賀憶城揉了揉太陽穴,就看到圍牆上出現個人影,那天的江南美女爬上了圍牆坐著,晃著腿道:「思薇在院四周設了符,我要是落在牆內的地面上她就會察覺,同樣你要是走到牆外的地面上,她也會收到警報。」

  於是賀憶城也爬上了圍牆,和即熙並肩坐在牆上,一個朝裡一個朝外,不下地就沒事了。

  即熙把一個紙人啪地貼在賀憶城身上,解釋道:「隱身用的。」

  賀憶城看看紙人,再看看眼前這陌生的美人,感嘆道:「還真是你,你沒死?你這張臉是怎麼回事,師母又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

  即熙簡單解釋了她從中箭身亡到現在的這一番奇遇,賀憶城瞪大了眼睛驚訝這世上還有這種事情。

  「幸好你沒死,思薇她說你的屍體現在在星卿宮,估計要葬在後山裡。我想我這要給你燒紙錢還得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星卿宮,太難了。」

  賀憶城感慨地上下打量即熙,眼前的姑娘烏髮如絲,鵝蛋臉遠山眉,鼻樑秀氣挺拔,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隱隱透露出銳利之氣。

  他說道:「你可真是賺大發了,蘇寄汐長得比你原來好看得多。你長著這張臉,說粗話怪別扭的。」

  即熙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放屁,我哪個身體都是美人。」

  他們倆是從小到大的交情,熟到肆無忌憚。兩個人嘴都貧得很,常常是正事說不上幾句,笑話先說了幾籮筐。

  賀憶城屈起腿,手肘抵在腿上手撐著下巴,悠悠道:「所以你真的咒殺了星卿宮前宮主嗎?」

  即熙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我殺他,你給我錢嗎?」

  「那問命箭為什麼認你為凶手?」

  「大概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即熙說得含糊,賀憶城卻馬上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他皺著眉頭道:「……如果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死的,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才對。思薇說前宮主的屍體安然如睡著,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這其中有人栽贓給你。」

  即熙點點頭,淡然自若地說:「是啊。」

  她這麼淡然,並不是善良大度到被栽贓也不生氣,只是這種事情她——見得太多了。

  降災、詛咒這些方式,如果得到了被咒人的生辰八字和貼身物品,就可以殺人於千里之外,基本留不下任何證據,且可以做成任意死法。

  比如她詛咒一個人走路摔跤頭磕在台階上磕死了,那也是可以的。人死之後就不能再被驗出身負咒語,所以別人很難證明這人死於詛咒。

  聽起來是很完美的殺人方式,但是它的弊端也恰恰是留不下證據,所以別人栽贓污蔑她也不需要證據,誅心就好。這人一直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發急病死了?一定是被詛咒了!——諸如此類。

  於是誰莫名其妙地死了都能賴在她頭上,自從她繼任懸命樓主之後每年都背數不清的黑鍋,她早就能一邊磕瓜子一邊笑看那些編造的故事了。

  她很清楚,她即熙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在世人眼裡她只是災星。

  既然是災星,那自然是邪惡的。

  即熙拍了拍賀憶城的肩膀:「栽贓我的人太多了,這位可能得排排隊。介於目前我還不知道他針對的是前宮主還是我,而且我也在暗處,我就靜觀其變吧。」

  賀憶城把目光挪到即熙身後昭陽堂的屋頂上,抬抬下巴示意那個方向道:「那思薇怎麼辦呢?她好像很想知道她父親是怎麼死的。」

  那是自然,前宮主大人在思薇心裡份量最重,思薇一直非常想要得到他的認可。

  即熙看了眼思薇的房間,搖著頭說:「她要是知道了前宮主為何亡故,還不如以為是我詛咒的呢。反正她本來就很討厭我還總說希望我去死,正好如她的願。」

  賀憶城沉默了一下,他覺得這兩個人之間大概有些誤會。不過「禾枷即熙」已經不在世上,追究這些可能意義也不大了。

  即熙說起懸命樓破的那天,她把能帶走的細軟都分給了樓裡的人,跟他們說她若是無事就有緣相聚,若她有事大家就各奔前程。如今寶庫裡的財物也都被分給了梁州百姓,她和賀憶城一夜之間一貧如洗。

  哦不,她還有蘇寄汐的嫁妝,還是星卿宮的師母大人,一貧如洗的就只有賀憶城。

  當即熙喜笑顏開地說出這句話時,賀憶城著實想上手掐死她。

  賀憶城說思薇答應了讓他留下來,他準備易個容在星卿宮待一陣子,再做打算。他問起即熙以後想要一直留在星卿宮裡麼,即熙連連搖頭。

  「我現在身上仍然有熒惑星命,待久了遲早被發現。我打算進封星禮,再封一次貪狼星命然後名正言順地把冰糖帶走,就說下山游歷。然後帶上嫁妝和冰糖找個地方購置產業另立門戶,看大家還想不想回來,我們繼續做這門詛咒人的生意,就說新出現了個災星嘛。」即熙計劃得好好的。

  賀憶城聽明白了,她這是故技重施,再來一次「失蹤」。

  「你就確定進了封星禮,你就能被星命書再挑上?」

  「我做貪狼星君的時候從未失格,星命書多半是很認可我的。嗨,它要是不封我,我就再找別的辦法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差不多了,臨走之前即熙指著賀憶城警告道:「你給我收起你那些花花腸子,思薇是傳統正經的姑娘,你可不要欺負她!」

  賀憶城默默地擼起袖子,白皙的胳膊上赫然幾塊青紫,看痕跡都很新鮮。

  說實話,他一開始懷疑蘇寄汐是即熙,就是因為這被打的感覺——太熟悉了。而她的妹妹思薇,在這一方面顯然隨了她姐姐。

  即熙立刻面露憐憫之色,放下他的袖子,安撫道:「你多保重。」

  賀憶城嘆息一聲,拍拍她的肩膀:「你也是,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即熙眉眼彎彎地笑起來,皎潔月光下她撐著牆頂,抬頭看著遼闊星空,就像是無憂無慮沒有心事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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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09:58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章 徵兆

  入冬之後不久的一個清晨,太陽剛剛升起,萬物尚且覆蓋著一層柔弱的光亮,濛濛亮像是沒有甦醒似的。可上章殿裡的甲級星君們就已經齊聚,神色凝重。

  上章殿中央有一樽青銅鑄就的方鼎,方鼎之中燃著四簇藍色火焰,無依無憑互不相連。其中南邊的那簇火焰相比之下有些式微,而且十分不穩定,明明暗暗似乎掙扎在熄滅的邊緣。

  原本星君議事是七日一次,但因為事出緊急,這次一大早臨時加開。雎安從懷裡拿出一封符書,丟出懸於半空,書信上的字跡顯現。

  「南方大陣渡厄燈損毀,三日後取出回宮修補,速求替換之法。」

  雎安眼裡映著藍色的火光,淡然解釋道:「這是澤林加急傳回的消息。」

  殿中所坐思薇,柏清,武曲星奉涯和天同星七羽看完了信,不由得都緊張起來。

  澤林便是外出未歸的廉貞星君。星卿宮在東南西北四方各布了一個大陣,以靈器珍寶為陣眼支持法陣,以監察四方煞氣動向,及時鎮壓淨化煞氣。

  前不久南方法陣出現異動,法陣力量時強時弱,澤林便受命去往南方查看法陣。如今看他傳回的消息,竟然是南方大陣陣眼渡厄燈遭到破壞,需要帶回宮修復。

  「渡厄燈一旦離開,必定要新的靈器作為陣眼才可繼續支撐法陣。但目前宮中並沒有同種等級的靈器,只有向仙門百家借,可是這時間太緊了。」柏清憂慮道。

  思薇點頭讚同地說:「這種等級的珍寶只有大的仙門才有,且是鎮門之寶,肯定不會輕易外借。我們去詢問勢必要經歷一番推諉,三日之內不可能借到。」

  她有些煩躁語氣嘲諷,思薇總是覺得那些仙門獨善其身,很不可靠,以至於之前的宴會都沒和他們來往。

  天同星君七羽一向樂觀,他試探著說道:「那就先關陣幾日,待修好渡厄燈再重新開啟,幾日之內總不見得積聚起多少煞氣吧?」

  「你想得太簡單了,一旦關陣陣中原本鎮壓的煞氣就會四散,最壞的情況就是聚煞生魔。先前柏清師兄占星,星象顯示明年下旬南方大凶有難。如今還不到時間,但若放任恐怕真的釀成大災。」

  雎安安靜地聽著堂下眾人發言,目光虛虛地落在地上。待大家所有人都說完一遍,還是沒有討論出來什麼好的辦法,問題一時陷入僵局。

  雎安微微一笑,眼眸抬起映著鼎上火焰。

  「也不是全無辦法,渡厄燈做不了陣眼,我來做便好。」

  此言一出堂下安靜,眾人皆驚。

  自古以來也不是沒有人做陣眼的先例,可人做陣眼便要損耗元嬰,也就是其靈力之核。

  柏清立刻站起來,有些激動:「雎安,你不會是認真的吧?南方大陣復雜龐大,你一個人撐得起來嗎?」

  「我的元嬰天生與煞氣相剋,一物降一物,做陣眼未嘗不可。這樣吧,我們先試試看如何?」雎安也不強硬地辯駁,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紙人,兩指夾住,閉上眼睛。

  他眼上的星圖發出銀色光輝,一滴血從他的眉間溢出飄落在紙人身上,紙人瞬間被染紅。

  雎安睜開眼睛,將那紙人向火中一丟,紙人就直奔南方那簇火而去,落於火焰之中迅速燃燒起藍色火焰。那簇火從羸弱的明暗不安的狀態迅速變得強盛,和周圍幾簇火焰無異。

  「看來可行。」雎安的臉色只是稍微蒼白了一分,他淡然地笑笑,像是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思薇騰得站起來走到火邊,看看火焰再看看雎安,驚詫了半天才說道:「這……天機星的元嬰剋制煞氣,居然能厲害到這種地步?」

  南方大陣何等龐大,他居然一個人撐起來了,而且看起來安然無恙。

  「撐不了太久,待澤臨把渡厄燈拿回來修好,再放回陣中,我也可功成身退了。」

  雎安笑笑,柏清幾步走上去捏住雎安的脈,沒有察覺出什麼異樣之後才稍稍安心地放手。

  雎安拍拍柏清的肩膀,神情凝重下來:「可渡厄燈為何會無緣無故地損壞?南方最近並無大災,它的損壞多半是有人有意為之,能進入南方大陣損壞渡厄燈,絕非等閒之輩。」

  頓了頓,雎安說道:「十四年前,豫州叛軍以童男童女為祭,聚煞氣養魔,若魔主養成獲得靈識,便可以天下心魔為力量壯大。當時主謀者說他並沒有養出魔主,仙門也並未查到魔主痕跡,最終只是淨化了煞氣離去,但我當時一直覺得不對勁。」

  柏清抬眸看著雎安,有些驚訝:「你覺得,其實魔主已經養成,而且隱匿在人間了?」

  「這次的事情,和你占星的結果,我總覺得並不簡單。」

  眾人面面相覷,就連一向樂觀的七羽都感慨道:「諸位,我們以後要打起精神來了。」

  星卿宮弟子帶著賀憶城穿過亭台樓閣,走到外宮的客舍處,行禮道:「何公子,這就是您的住所。」

  賀憶城行禮道謝,那弟子就轉身離去。

  他背著手在這「客三舍」的小院子外逛起來。思薇還是給了他一個身份,說他是她在外遇到的修士,她與他有幾分交情於是讓他留在此處養好身體再走。

  於是賀憶城易了容,以「何羿」這個名字成為了星卿宮的客人,入住外宮的客舍之中。思薇百般警告他隱藏好自己的身份,還要他每天傍晚去向她匯報這一天的行蹤。

  賀憶城悠哉悠哉地一一答應下來。

  星卿宮內外兩道宮門,內宮是門內弟子和星君們的住所,還有一切教習議事場所。外宮是外門弟子和客人們居住的地方,雇傭師傅們的伙房洗房也在此處。

  賀憶城剛在院外轉了一圈,就感覺到了熟悉的冰冷陰鬱氣息,如同污糟的流水舔舐他的脊背。他皺皺眉轉身說道:「別總跟著我!」

  糾纏在他身後的一團黑氣在空中轉了幾圈,繼而退卻消散。

  賀憶城看見黑氣退卻眉頭稍解,便轉過身去準備繼續逛,不期然撞進一雙冷峻深黑的眼睛裡。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應該不過十五歲,還未長成故而個子不高,清秀英俊卻冷著一張臉,看起來不好接近。

  「在下戚家戚風早,住三舍。」少年先行禮說話了,禮數還是周全的。

  賀憶城也還禮,道:「在下何羿,也住三舍。」

  少年直起身,探究地看著他,說道:「何公子似乎很容易吸引鬼魅邪祟。」

  太昭山靈氣重,適合修習但也吸引鬼魅妖邪,內宮中陣法眾多它們不敢接近,外宮陣法的力量減少許多,但是鬼魅一般也不會踏入。

  鬼魅邪祟冒著灰飛煙滅的風險進入外宮跟隨這個何羿,十分奇怪。

  賀憶城不動聲色地笑起來,大大方方說道:「是啊,我自小體弱多病,生死關頭來來回回好幾次,陽氣不足陰氣重,自然吸引鬼魅邪祟,早已經習慣了。」

  戚風早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假。賀憶城卻自顧自地繞過戚風早,繼續逛他的院子,擺擺手輕描淡寫地說:「以後請多多指教,我養好身體就走啦,戚公子。」

  「您的這種體質,養得好麼?」戚風早冷冰冰地說。

  「那也要養啊。」賀憶城人已經走遠了,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在半空。

  賀憶城沿著三舍外的小路,溜溜達達地隨意走著,穿過一道門之後就看見兩個衣著華貴的修士坐在石凳上聊天,看樣子是青州雲聲門的弟子。

  他們的話語中提到「戚風早」這三個字,賀憶城一想這不就是剛剛那個小公子麼?他向來喜歡並擅長聽牆角,於是就輕手輕腳靠近他們,藏於牆邊。

  兩人並未察覺,仍然自顧自地說著,高個子的少年相貌還算端正,只是面龐清瘦以至於顯得有些刻薄,不屑道:「你看見那個戚風早了吧?行禮的時候蜻蜓點水似的,我們論輩分遠遠在他之上,他居然這樣敷衍輕慢我們?」

  稍矮的少年也稍微胖一些,就顯出幾分油滑,他喝著茶嘆道:「人家是天才,十二歲進金丹境,馬上就要凝出元嬰了,他做的符咒連戚家家主都甘拜下風。眾人都說這般少年英才僅次於當年的天機星君,他自然傲氣。」

  「切,什麼天才……」高個子少年煞有介事地環顧一下,靠近他的同伴小聲說道:「我之前偷聽我爹和戚家主談話,他們說戚風早小時候,天梁星君柏清給他算過一卦,說他是不祥早夭的命,他們都可憐他瞞著他。厲害有什麼用?還不是死的早。」

  柏清精於占卜推命的名聲連賀憶城都有所耳聞,聽說從未失算過。他想起剛剛遇見的那個冷峻英俊的少年,不免覺得有些可惜。想著賀憶城就轉過頭去,卻被嚇了一跳。

  戚風早正站在門對面的牆邊,看著庭中聊天的兩人。感覺到賀憶城投來的目光,他轉過頭來,淡淡地低聲說:「這是雲聲門的少主和四弟子,行事霸道不要招惹。」

  戚風早這般冷靜的樣子,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了,戚家和柏清想瞞他,還是沒瞞住啊。

  賀憶城想了想,覺得自己都聽見了,還是得安慰一下,於是說道:「我也有個命理不祥且早夭的朋友,但現在還活蹦亂跳開開心心地活著,你也不必想那麼許多。」

  戚風早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10:36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一章 告白

  進入了冬季,星卿宮的弟子們換上了冬季宮服。黑底銀紋,繡的是水紋和形若游龍的美人梅。

  雖然即熙對金色的俗氣偏愛從未改變,心裡也不得不認可,設計了四季宮服的那代宮主,一定是個絕頂風雅之人。

  要讓她來設計,那大概就是災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雎安這樣的氣質,能撐得起她的審美的。

  雎安穿起黑底銀紋的宮服,就像把一整片夜空穿在了身上,有點冷寂神秘。但是當他笑起來,溫柔又立刻沖淡這種冷寂,調和成一點微妙的距離感。

  八分的溫柔耐心,和兩分疏離。

  這是平常對著別人的雎安,但是當他們兩個獨處的時候,即熙覺得那兩分疏離感似乎便淡了,近乎於沒有。

  他最近好像待她親近了些。

  即熙撐著下巴看著桌子對面的雎安,他正在給她的天象曆法課收尾,將歷次大考側重的內容一一梳理出來。

  她突然直起身來,胳膊撐在桌子上湊近雎安的臉,倏忽之間他們的距離便不足三寸,呼吸相聞。

  雎安怔了怔,向後躲避:「師母?」

  「別動!」即熙認真道。

  他就不再拉開距離,有些迷惑地停在原地。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即熙能看清他的臉上的所有細節,鼻翼間細小的痣,皮膚上細微的紋理,生動得驚人。

  他氣色比平時要蒼白幾分,好像有點疲憊。她的呼吸拂過他的臉頰時,他的眼睛就開始快速地眨動,像是有些不安。

  即熙急道:「你別眨眼睛!」

  雎安就定住了眼睛,一雙溫潤帶水的眼睛迷惑地睜著,空濛如雨霧籠罩。

  即熙伸手碰到他的眼睫,他居然仍舊沒有眨眼睛。即熙捏著拿下來的飛絮,感嘆道:「差一點就給你眨進眼睛裡了。」

  他身體還僵硬著,沉默了一瞬然後問道:「是我眼睛上有東西?」

  「睫毛上掛了飛絮,我還以為看錯了,湊近一看果然是,睫毛太長了就是容易黏東西。這個季節還有飛絮也是神奇,你說是不是?」即熙拍拍手拍掉那飛絮,感慨道。

  雎安低頭,然後輕輕一笑:「是啊。」

  「繼續講吧,剛剛講到哪裡來著?」即熙看著已經翻的差不多的書。

  雎安沉默了一會兒,摁摁額頭,難得一見地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剛剛斷在了哪裡,又拿起筆開始講解。

  「……這部分結束之後,下一門課業是卜卦推命。」雎安合上天象曆法的書,抬眸望向即熙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裡果然發出一聲哀嚎,然後什麼東西咚地砸在桌子上——應該是她的腦袋。

  桌子震顫不已,始作俑者毫無察覺,說道:「要是這門課學得好,下了山我都可以擺攤算命了。像柏清那樣,卜卦準得名揚四海,不管去到哪裡都是香餑餑。」

  「是啊。其實這方面,柏清師兄比我厲害得多,他更適合來教你。」

  「別了別了。」

  即熙對柏清已經習慣性地有叛逆之心,他說什麼她都想找碴,他教的話她肯定學不進去。

  這門課其實是星卿宮內最受歡迎的課,畢竟誰不想預知命運呢?卜卦推命,雖然因為各人能力不同精準度差別很大,但是多多少少能摸到未來的一點兒輪廓。

  但是即熙偏偏一點兒輪廓都摸不著,她對這門課沒什麼興趣,卜出來的結果也就錯得離譜。

  她下巴磕在桌子上,抬眼看著雎安拿出卜卦用的銅錢,便說道:「你是不是總是卜卦問同一件事情?」

  雎安的手頓了頓,他說道:「柏清告訴你的?」

  「嗯,之前阿海把我抓到你面前,好多弟子都看見了,柏清都來找我問明情況。」即熙回想起柏清如臨大敵的神情,不禁笑起來,說道:「放在旁人眼裡,溫柔知禮的天機星君居然派靈獸抓人,這人該和他多大仇多大怨啊?柏清一向喜歡操心,就怕我們之間有矛盾,擔憂得不行。」

  雎安笑笑,並沒有言語。

  「你在問什麼呢,卜卦結果是什麼呢?」即熙十分好奇。

  雎安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拿起三枚銅錢握在手裡,當著即熙的面開始起卦。即熙撐著下巴認真地看著,銅錢每次離開他的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叮噹作響,平息下來之後他再以指尖一一摸過,確認卦象。

  「下干上次是……水天需卦?而且全是少陰少陽,沒有老陰老陽,就是說變卦還是水天需。」即熙在腦海中搜尋她記住得為數不多的卦象,勉強解說到這裡,然後便問雎安道:「你問的是什麼啊?每次都是這個卦象嗎?」

  「嗯。水天需卦,等候機緣,不可深究。」雎安的聲音頓了頓,他一一把銅錢收好,低眸道:「我問的問題,是關於一個人。」

  這個回答實在太模糊,撐著下巴的即熙偏過頭去,猜測道:「你是在找人嗎?」

  「可以這麼說。」

  「嗨,你想找人還不容易。現在你是星卿宮主,仙門百家和天下的修士們都敬重你,只要你提出請求他們必定全力以赴幫忙尋找,還愁找不到?」

  「但這會打擾到那個人,或許她並不願意被找到。」雎安微微一笑。

  雎安的語氣太溫柔以至於即熙怔了怔,她低頭看著紙上畫出來的水天需卦,輕聲說道:「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啊。」

  「是,很重要的人。」

  「但你顧忌這個顧忌那個,你怎麼找這個人呢?」

  「世人皆知我在此處,若她想見我,自然會來。」

  「那你就這樣等著?」

  「嗯。」雎安把卜卦的書攤開放在桌面上,笑道:「我這個人,耐心還不錯。」

  即熙看見雎安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著,就覺得有點心酸。他要找的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他怎麼能讓雎安等這麼久呢?他怎麼忍心呢?他就該麻溜地趕緊滾過來。

  她以這種心酸的心情艱難地上完了這堂卜卦推命課,揉著發脹的腦袋抱著書離開析木堂。雎安把她送到門口,即熙就看見蘭茵有些不安地站在門口的銀杏樹下,看見雎安就眼神發亮又躊躇。

  這表情,這狀態,她可太熟悉了。

  蘭茵叫了一聲掌門師兄,雎安想了想便回應道:「蘭茵?」

  他認出了蘭茵的聲音,蘭茵激動得話都說不清了,一句「我有話對您說」說到舌頭打結。即熙向雎安告辭,拍拍蘭茵的肩膀,小聲鼓勵她一番,蘭茵感激地點點頭,然後以破釜沉舟的神情面對雎安。

  即熙想,不出意外,她將第四十三次見到雎安拒絕別人的情意。

  雖然拒絕是無法躲避的,但是勇氣還是可嘉的。

  即熙抱著書拐過一個牆角,然後迅速靠在牆上偷偷看著站在析木堂門口的雎安和蘭茵。蘭茵仰著頭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豁出去大聲說道:「雎安師兄,我……我喜歡你。」

  紛紛落葉落在雎安的肩頭,他低頭輕輕笑起來,神情溫柔無奈。

  她驀然想起來,她像蘭茵這麼大的時候,好像也有過這麼一齣。那時候她剛過十四周歲生日奔十五去,和同門打賭輸了,同門就罰她去跟雎安表白情意,七日之後才能告訴雎安這是假的。誰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雎安,即熙只覺得尷尬得恨不能以死代罰,但是願賭服輸,她不能丟了賭品,就硬著頭皮去找雎安。

  那似乎是個春日,雎安在落花繽紛之間練劍,在星卿宮裡雎安從不用不周劍,只用木劍。她就站在梨花樹下等著雎安,看著他青衫在白色花瓣間飄逸靈動地穿梭,身姿優雅得像舞蹈,卻招招精準致命。

  看見她在樹下等著,雎安很快收了劍走到她面前,微微彎腰平視著她,問她:「怎麼啦?」

  他脖頸上的汗滾落進衣襟裡看不見的地方,氣息還不穩,喘息聲比平時大許多。伶牙俐齒的即熙突然覺得很慌,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斷斷續續地說:「雎安……師兄……我……那什麼……我喜歡你。」

  雎安怔了怔,就保持這個微微俯身的姿勢看了她很久。即熙感覺自己的臉熱得不行,差點就忍不住直接告訴雎安這是她輸了賭局的懲罰。雎安卻笑起來摸摸她的頭,他眉眼彎彎滿目溫柔,在梨花繽紛間好看得像是一幅畫,他說道:「你還小,這些事情等你長大了再說。」

  即熙聞言長長鬆了一口氣,忙說道:「好啊好啊。」

  雎安確然是個極溫柔的人,她再沒見過比這更委婉溫柔的拒絕方式了。既然她已經被拒絕,而且之後雎安待她一如既往並未改變,她也就忘記再告訴他這是個游戲。

  現如今蘭茵也和她年紀相仿,估計雎安也會說——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即熙趴在牆角邊,興趣盎然地觀察著。蘭茵說完之後雎安很快就回應了,他說道:「多謝厚愛。不過對我來說,你僅僅是師妹。」

  蘭茵紅著臉小聲說:「我知道我平凡,不夠優秀也不夠好看……」

  「不必妄自菲薄,在喜歡你的人眼裡你自然珍貴無比,只是你還沒遇到這個人而已。拒絕的原因不在你而在於我,抱歉。」雎安的語氣溫和而堅決。

  即熙想雎安換了一種拒絕的話術,直白了很多卻還是很溫柔,看來是愈發熟練了。

  蘭茵乖巧地點點頭,卻已經淚水漣漣,她說:「我知道了,我……我走了。」

  說罷蘭茵轉身而去,雎安聽出來了蘭茵的哭腔也沒有安慰她,只是安靜地待她的腳步聲遠去。然後抬頭面朝著天空,金燦燦的陽光溫暖地灑在他的臉上,他淡淡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麼遙遠的往事。

  阿海從遠方飛來落在他肩頭,他撫摸了一下阿海的翅膀,然後回身走進析木堂裡。

  很久以前,有個姑娘站在梨花紛飛裡,臉紅透了。她說雎安師兄,我喜歡你。

  他馬上就猜到這是個賭局。

  他拒絕過許多充滿熱情的眼睛,或者期期艾艾的情意。但是這句「我喜歡你」卻在他腦海中不停地迴蕩,直到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跳聲淹沒,熱烈的感覺陌生到令人心慌。

  他看著梨花落在她髮間,落在她淺綠衣衫的肩頭,看著她年輕而羞惱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發出聲音。

  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女孩,熱情來的快去的快,很容易喜歡上什麼轉瞬又厭倦。

  他也知道這個姑娘並不是真的喜歡他,她只是敬仰他,崇拜他。

  可是她說喜歡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信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0 10:58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二章 刀法

  在客舍住了小半個月,賀憶城覺得,他這個舍友可能是半個啞巴。

  如果他不主動搭話,戚風早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而當他主動搭話時,戚風早則均以最簡短的語句回應他。賀憶城慢慢意識到,他們初見那一天他可能趕上了戚風早話最多的時刻。

  賀憶城無比懷念溫香軟玉在懷的日子,再不濟其實思薇的衣櫃也不錯,思薇脾氣雖然不好,但也是個美人啊。

  他平日裡也不去跟那些弟子們一起上課,就到處晃悠思索下山之後的發財之道。這天正晃悠著,他就在客舍後隱蔽的竹亭邊發現了上次雲聲門聊天的那兩個人。

  這兩個人中,雲聲門的少主叫雲致,四弟子叫雲從,他們就住在隔壁二舍。兩個人都是十四歲,在賀憶城眼裡這個年紀的小屁孩,最容易沾上自視甚高嚼人口舌的毛病。

  顯然這兩個人病得不輕。

  這次在亭中的還有一個賀憶城沒見過的少年,也差不多十四歲的樣子,穿著星卿宮弟子的黑色宮服,握緊了拳頭雙眼冒火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賀憶城輕手輕腳地靠近,以庭中樹木做遮擋,就聽見他們的聲音。

  「怎麼予霄,你想賴賬?當初誰說三年之內必做星卿宮榜首,不然就跪下來給我們磕十個頭的?現在你連通過大考都很艱難,你自己說的話都不算數了嗎?」雲從抱著胳膊,挑著眉毛嘲笑道。

  本只是個微胖的少年,加上這副神情就顯得油滑世故。

  賀憶城心說修仙的人還能修成這樣?

  那個被稱作予霄的少年眼神暗了暗,似乎不能反駁又不甘心,嘴唇都要咬出血來。

  「我確實沒能兌現誓言,但我不跪你!你要殺要剮我都隨便,但是我不會跪你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那少主雲致就笑起來,語氣不屑地說:「怎麼,你爹是我父親的僕人,你爹跪我父親你跪我,這不是正好麼?小的時候你也沒少跪啊。」

  「你不要欺人太甚!」予霄雙目充血,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我欺人?那既然你說要殺要剮都隨我們,不跪也行,你站著讓雲從剮你三十刀,如何?」

  予霄聞言臉色一變。

  賀憶城心想,三十刀?不死也得殘了吧。

  正在他們兩方對峙的時候,一個黑衣的身影走到竹亭之下,戚風早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這裡,冷冷地對雲聲門二人道:「星卿宮除了演武場外禁動刀劍,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想被趕出去麼?」

  雲從和雲致交換了一下眼神,戚風早常來星卿宮,和星君們都熟識,他們對戚風早有幾分忌憚。雲從悠悠發話:「予霄,既然戚小公子都這麼說了,那也不要你挨剮了,你就直接跪地磕頭吧。」

  予霄梗著脖子道:「不,我不!我除了師父宮主和柏清師兄之外,誰也不跪!」

  戚風早皺著眉頭看了一眼予霄,予霄正是激憤之時,對戚風早說:「戚公子莫管,他們愛剮便剮,我不怕。」

  雲從嗤笑一聲,嘲諷道:「恐怕瞎眼的是天梁星君不是天機星君,當年居然挑你這麼個貨色進宮做弟子。」

  他這話一罵罵倆,賀憶城想要是即熙在這裡聽見他這麼說雎安,估計得一蹦三尺高,給他施個惡咒。

  雲從話音剛落,戚風早的眼神就暗下來:「你居然這樣侮辱天梁星君?」

  「我們可沒侮辱天梁星君,就是說他看走眼罷了。便是星君又不是真的神仙,還說不得了嗎?像我太祖父那般飛升,才是真正的神明!」雲致見戚風早語氣重,便也提高聲音寸步不讓。

  不用即熙來一蹦三尺高,這裡還有個和柏清要好的發怒了。眼見著連戚風早都要被捲進這場爭執裡,賀憶城揉揉太陽穴,從樹木背後走出來,笑著走進這幾人之間。

  「怎麼了這是?這麼熱鬧?」他笑嘻嘻地說著。

  雲從和雲致不認識他,一時間有些警惕又疑惑地看著賀憶城。賀憶城自我介紹是巨門星君的客人,在此養病。

  他輕鬆地說道:「予霄小兄弟此前發過誓,我看他也不像是食言的人,既然不願意磕頭,那就挨剮吧。星卿宮內禁動刀劍,那是禁止私鬥,單方面挨剮的應該不算,戚公子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沒看見好了。」

  戚風早深深地看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予霄臉色發白,但是仍然硬氣道:「好,就這樣!」

  少年意氣,寧死不肯低頭。賀憶城想,他在予霄這個年紀就已經充分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了,這孩子還是太嫩,得吃吃苦頭。

  眼見著雲從就要拿出刀來,賀憶城抬起手來,做出一副笑臉:「且慢,兩位都是在星卿宮求學的人,沾上這種事端不太好,要不就何某來代勞吧。來日若我到青州,還請雲聲門的兩位多多照拂。」

  他這般諂媚的架勢讓戚風早皺起眉頭,雲從和雲致一臉了然,雲從想了想擺擺手道:「那就有勞何公子了。」

  賀憶城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

  戚風早這次沒有再阻攔。賀憶城就從懷裡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刀,刀柄鎏金鑲嵌紅寶石,刀刃極薄寒光閃閃。

  那刀在他手上轉了幾轉,就當真凶狠地捅進了予霄的腹部,予霄悶哼一聲。賀憶城扶著他的肩膀拍了兩下,輕聲笑道:「得罪。」

  傍晚時分,賀憶城端著一隻烤乳豬走進了思薇的昭陽堂,她正怒氣沖沖地往外走,看見他便高聲道:「我正要找你!我聽說你……」

  賀憶城目不斜視地端著烤乳豬走進思薇的房間,說道:「別急別急,進去慢慢說。」

  思薇瞪著眼睛跟他走進屋裡,賀憶城好整以暇地將烤乳豬放在桌上,走回去把門關好,然後回身看向思薇。

  思薇抱著胳膊,嘲諷道:「你幫著雲聲門的人欺負宮裡弟子,予霄挨了你三十刀血流不止都暈過去了,你居然還有心思叫廚房做烤乳豬?對了,你哪裡來的錢讓廚房加餐?」

  賀憶城坐在桌子邊,將兩個錢袋丟在桌上,從懷裡掏出那把精致的鑲寶石短刀,開始切分那隻烤乳豬,邊切邊說:「順手偷了雲聲門兩位弟子的錢袋,嘖嘖嘖,真是富裕人家。別擔心,予霄受傷只是樣子嚇人而已,其實是皮肉輕傷。少年人養個十天半月的,馬上就又生龍活虎了。」

  思薇一見那兩個錢袋子就想起來即熙小時候那出神入化的偷功,只覺得這兩個人不愧是一起長大,完全是一丘之貉。

  「三十刀還皮肉輕傷?你……」思薇正想繼續譴責賀憶城,卻見賀憶城手下那隻烤乳豬被他完完整整地切出半邊骨頭,每刀精準得彷佛直插骨頭和肉間的縫隙,流暢得就像肉自動剝落似的。

  思薇驚住了,後面的話就停了下來。

  賀憶城用短刀挑起它完整的身骨,望向思薇道:「庖丁解牛,你知道的吧?我每刀的位置都是拿捏好的,避開所有臟腑險要之處,他只是受了輕傷而已。你看你沒有被我身上的祝符反刺,就證明我沒有作惡啊。」

  思薇愣了愣,繼而皺著眉道:「庖丁解牛,那是在他已經殺過千百頭牛的經驗基礎上,你怎麼會對人體……」

  越說她的表情越不對勁,懷疑地看著賀憶城,喃喃道:「你不會……」

  「別亂猜了大小姐,我可不是殺人魔。」賀憶城拿手絹擦拭著刀刃上的油漬,笑道:「我娘是個醫者,尤其熱愛剖開人體觀察研究,我陪她偷過不知道多少屍體,看過她不知多少次解剖人身,多少得了一點真傳。」

  「你娘是大夫?那她怎麼會被通緝?」思薇疑惑道。

  「你也該聽得出來,我娘是個怪異的大夫,治病救人手段非常激進。有一次她給別人治病,那人已經病入膏肓藥石枉然,她剖開了人家的肚子切掉瘤子,但一個月後人還是死了。那戶人家名望很高,就說我娘開膛破腹故意謀殺病人,我娘就被通緝了。」賀憶城將短刀插回刀鞘,語氣輕鬆帶笑。

  思薇眸光微動,她想問那個病人真是他娘害死的嗎?又覺得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一個原本就快死的病人,誰能斷定他娘是給他續了命,還是加速了他的死亡呢?

  「懸命樓的通緝犯犯的罪,都像你娘這樣嗎?」思薇問道。

  賀憶城轉過頭來,他突然湊近了思薇的臉,看著她的表情,笑嘻嘻道:「你心疼我啦?」

  「……」

  在思薇打他之前,他趕緊躲開來,開始正經回答她的問題:「當然不是,最多的還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大家都不是什麼好人,不過到了懸命樓也就不能再作惡了,再犯事就會被趕出去。」

  「不再作惡?那他們之前的惡就一筆勾銷了嗎?你們包庇這些犯人,可想過死於他們手下的冤魂?你這般滿不在乎,便是同他們一起草菅人命!」

  思薇看不下去賀憶城的嬉皮笑臉,只覺得這是多麼惡劣的事情,他居然也能笑得出來。

  賀憶城眼裡的笑意淡了些,他偏過頭看向思薇,笑著說道:「大小姐,你挨過餓受過凍嗎?你知道民生疾苦嗎?所謂的好人,有時只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特權罷了。」

  他靠在椅背上,一貫笑意盈盈的眼睛裡,頭一次有了冷冽的嘲諷。

  思薇怔了怔,看著這樣一個讓人感到陌生的賀憶城,她也沉下聲音道:「那些犯人害的不就是同樣疾苦的百姓?自己有難處所以去害人,這是什麼道理?法度何存?」

  賀憶城抬眼看了思薇一會兒,臉上又浮現出笑容,露出淺淺的酒窩。

  「你說的也對,你是巨門星君,主是非,對你來說是非對錯是最重要的。我們要麼是通緝犯,要麼販賣人命,自然是錯。」

  即便是錯,他也不會改。

  賀憶城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眼前氣憤的美人。

  他非常厭惡孤獨,陰冷,黑暗,糾纏他的那些東西。可是相比於那些,他更厭惡他母親被通緝之後,帶他投奔懸命樓之前東躲西藏飢寒交迫的日子。

  他此生最厭惡的是貧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9:33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三章 不周

  捅刀事件後雲從和雲致被罰關禁閉,並且兩個月不得入內宮學習。他們很快意識到他們被賀憶城耍了,而另一邊的予霄養了七天傷就恢復得差不多,也知道受了賀憶城的幫助,暗地裡上門道謝。

  賀憶城大手一揮說道不必,還勸說了予霄一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意氣用事要不得,保了面子丟了裡子,要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予霄十分感激,連連答應道謝,這才離去。戚風早這個舍友一貫冷淡,看了他幾眼就沒說話了。

  除了思薇再也沒理過他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雖然上次不歡而散,但是思薇還是踐行了承諾,沒把賀憶城趕走。但是他要是之後再想撒潑耍賴延長時間,恐怕是不可能了。

  臨近兩月之期,賀憶城和即熙私下碰了個面,他說起這件事便無奈搖頭,感嘆自己怎麼這麼好多管閒事。

  冬日寒冷的月光下,即熙縮著脖子給手哈氣,邊哈邊說:「這再有一段日子就過年了,你去求求思薇,別讓你大過年的流離失所唄。」

  「就她最近對我的態度,我要是再多說一句話她能直接讓我過清明節。」賀憶城嘆道,他拉住即熙的手,可憐兮兮道:「我也不能去重操舊業坑蒙拐騙,要是反噬了思薇,她收回我身上的祝符我又要犯病。事到如今,你要是不把你的嫁妝分我一點,我就只能上街賣藝了。」

  「嘁,知道了知道了,放心你下山前我會給你一筆錢。」她伸出手三根指頭在賀憶城面前比了比,狡黠笑道:「三分利,你有這筆錢做本金做生意,待我得封星君找你匯合時,你可要連本帶利還我。」

  「你……這認錢不認人的家伙。」

  「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更何況咱還不是親的呢。」

  當年他們在懸命樓就是二八分賬,賀憶城負責去談生意拿二,即熙負責實行拿八,即熙的八裡面還要分一半養懸命樓的人。賬目清清楚楚,誰的錢就是誰的錢,有借有還。

  即熙正和賀憶城聊著,突然感覺到自不遠處傳來一陣詭異的劇烈的煞氣。賀憶城顯然也感受到了,他們停下話頭對視一眼,立刻分開然後各自奔向煞氣的來源。星卿宮內陣法強盛,還能有這麼強的煞氣,怕是大事不好。

  待即熙飛速趕到現場的時候,混亂的形勢就印證了她心裡的想法,此番動蕩的中心是——不周劍。遠遠地就能看見不周劍上紅光大盛,透明的劍身融入黑夜之中,劍上細密的紅色脈絡此時越發妖異,膨脹躍動著如同心臟。

  不周劍是凶劍,凶劍總是喜歡飲血的。

  雎安只有在下山游歷時會攜帶不周劍,回宮後是將它封印起來的。不知是誰破了封印把不周劍偷出來,卻反被不周劍裡的煞氣控制,失去理智四處傷人。弟子們將他團團圍住,但無人敢上前。

  即熙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面,就看見了庭院中被黑氣籠罩的少年,從周圍人的議論聲中她知道了偷劍的少年叫予霄。

  這個名字好生熟悉……不就是被賀憶城捅了三十刀的那位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周劍是何等神兵利器,任何人擁有了它都能瞬間功力大增所向披靡。這裡是弟子住舍,他們修為不足,所有試圖阻止予霄的符咒和人都被震飛。唯有戚風早的十幾道符咒形成結界,在煞氣中搖搖欲墜,雖然已經出現裂紋,但暫時牽制住予霄沒讓他大殺八方。

  最可怕的是不周劍能引人心魔,煞氣激蕩之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弟子雙目發紅,心緒不寧開始躁動。

  即熙正欲衝上前去時,那搖搖欲墜的結界終於破了,戚風早吐出一口血,一時間煞氣橫掃而來,眾人心中所有煩躁可怕的情緒一齊上湧。即熙趕緊先穩住心神,急急地畫了兩道符護住周圍弟子,減弱予霄身上激蕩而來的煞氣。

  千鈞一髮之際諸位星君趕來,雎安一襲黑衣從空中降落,額上星圖光芒大盛,抬手間八道符咒便做成,穩穩將予霄包裹在其中,煞氣瞬間斷絕。其餘的星君則先護住弟子們,他們也容易受煞氣影響,不能靠近不周劍。

  即熙鬆了一口氣,雎安來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柏清趕過來扶起戚風早,心疼地罵道:「你幹什麼?不要命了嗎?」

  「他偷了我的符咒,才破了不周劍封印……我趕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對不起。」戚風早低眸輕聲道。

  柏清愣了一瞬就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先馬上調息修養。」

  戚風早點頭答應。

  予霄舉著不周劍發瘋似的破壞結界,劍上紅光如同火焰燃燒,可雎安的符咒巋然不動。雎安空茫的眼裡映著殷紅劍光,他走進結界中,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腰間禁步墜著鈴鐺隨著他的步子發出清脆聲響,黑色衣裳拂過地面,他進一步煞氣便退卻一步。

  雎安微微皺著眉,額上星圖光芒在黑夜中亮如星辰,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可知錯?」

  語氣淡然並不憤怒,但是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靈力,擲地有聲。

  予霄手中高舉的不周劍不安地顫動了一下,隨著雎安的靠近,像是感受到某種威壓般一點點放下,劍身上原本如烈火燃燒般的煞氣慢慢收斂,紅色脈絡也收縮回去。予霄像是失去了支撐,雙眼迷茫地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雎安在予霄面前五步之遙站定,舉起手臂於身前,掌心向上,冷冷地說道:「既然知錯,立刻放開他!」

  不周劍上傳來「叮」的一聲響,彷佛打了個哆嗦,它在原地僵持了一瞬就脫離了予霄的掌心在空中轉了三圈,落在雎安的掌心中。

  雎安握住不周劍的剎那,結界內的煞氣煙消雲散。雲破月出,弟子們恍然清醒,一切尋常得彷佛這是個無事發生的夜晚。

  雎安將不周劍歸劍入鞘,即熙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

  他對一個橫行霸道的上古凶器說—你可知錯?那樣的神兵利器,立刻就怕了。

  即熙想,雎安對不周劍的掌控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才是不周劍真正的劍鞘。

  雎安抬手撤了符咒,予霄已經幾近虛脫,恍然清醒過來,立刻拉住雎安的衣角惶恐道:「雎安師兄……我……我沒殺人吧?」

  雎安搖搖頭,予霄就鬆了一口氣,眼裡湧起悔恨後怕的淚水,癱倒在地。

  即熙走近雎安,剛想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就見雎安轉過身對周圍的弟子們說道:「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要離去。」

  正在弟子們茫然站在原地之時,雎安拿出紙人沾上自己的血,指向予霄然後向上一揮,衣袖翻飛間從予霄眉心湧出大量的黑氣夾雜著輕微的嘈雜聲響,隨著紙人升到半空。

  那是予霄的心魔,他手握不周劍,短短時間內已經被激起深重的心魔,此刻被雎安的紙人渡出體外。紙人升到半空之後發出白色的光暈,在場所有人都如予霄一般,眉心湧出或多或少的黑氣聚集在紙人周身,就連即熙也不例外。

  即熙意識到雎安想要做什麼了,他要引渡心魔。

  修仙之人最怕心魔,一旦被培養起來便難以減弱,別的修士會因此走火入魔,而星君則會失格。這些尚未被封星君的弟子們,則很可能因為這次意外被引出的心魔而失去受封的機會。不周劍在雎安的管轄之內,失竊有他的責任,按照他的性格必定會負擔起所有後果。

  他要引渡在場所有人被不周劍激起的心魔。

  隨著黑氣越聚越多,那些黑氣裡發出的嘈雜憤怒哀怨的人聲漸漸高起來,如同噩夢混亂可怖,像是萬人斥責哭嚎。

  雎安閉上眼睛做了幾個結印,那被吸引到紙人身上的黑氣就開始朝他而來,順著他額上發亮的星圖湧入他的體內。

  天機星君如同海洋,是唯一能稀釋淨化污流之處。

  即熙咬著嘴唇站在他身邊,看著那些心魔源源不斷地匯聚在雎安身上,消失於他額上星圖之中,心裡難受得要命。待那紙人身上的黑氣完全消失,雎安慢慢睜開眼睛,眼裡一派沉寂安然,也不知是誰帶的頭,弟子們一個個跪下拜他:「多謝天機星君。」

  謝什麼謝!不如不要給他添亂!

  即熙在心裡氣憤道。

  柏清,思薇,奉涯和七羽也來到雎安身邊,一貫樂觀的七羽都顯得憂心忡忡,更別說平時就擔心過度的柏清了。七羽說道:「師兄,你還撐著南方大陣呢……此時引渡心魔,你受得住嗎?」

  雎安笑笑,面色如常:「若我真的受不住,也不會這麼做。這次心魔數量多但都不強,需要一些時間來度化。放心,我沒事的。」

  一般來說雎安說沒事,就是真的沒事,不會有什麼差錯。

  「師兄你,好強啊。」思薇看了雎安半天,也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雎安笑笑,讓他們安撫一下弟子,一會兒把予霄帶到上章殿,然後就拿著不周劍轉身離去。他走過即熙身邊的時候被即熙牽住了袖子,即熙抬眼看著平靜從容,優雅如常的雎安,輕聲問道:「真的沒事嗎?」

  「這種程度的心魔,我還渡得了。」

  「但是你會很難受吧。」

  雎安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夜幕中空闊澄澈的眼睛亮如星辰。

  「只是會有點兒吵。」他低聲地,溫柔地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9:46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四章 祝符

  上章殿上星君齊聚,予霄被帶到上章殿的時候神情已經由悲傷變得認命,他拜倒在地,對殿中站著的雎安說:「予霄多謝宮主引渡心魔之恩。」

  雎安微微點頭,柏清恨鐵不成鋼地發問:「你一向勤勉努力,為何闖下如此大禍,要偷盜不周劍!」

  予霄身子一顫,背伏得更低了。

  「我……」

  他不知道能辯解什麼,該辯解什麼。

  他出身低微,只是雲聲門門主家僕的兒子,當年柏清去雲聲門做客,挑中了他入星卿宮做弟子。那時他為僕為奴多年的父母第一次抬起頭來,露出欣喜驕傲的眼神。

  雲聲門門主的兒子雲致沒能入選,一貫頤指氣使的雲致大發雷霆,無所不用其極地侮辱貶低他和他的父母。他一朝被選中正是年少氣盛,就在雲致面前立了重誓,說有朝一日要成為星卿宮的全榜首。

  他聽說此前只有天機星君雎安做到了這件事,那這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雎安能做到他也能做到,他也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是星卿宮是什麼地方,天下英才匯聚此處。他在雲聲門時也是小有名氣的「神童」,可一到了星卿宮才發現,他這樣的人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就像天梁星君所說的,予霄一向勤勉努力,弟子中最早起床練武,最晚溫書休息。他明明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在星卿宮的這一班弟子中也只能勉勉強強排在中游,每次小考都進不了前五十。

  他絕望地發現他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天賦的差距彷佛無法填補的溝壑,做什麼都是杯水車薪。

  此番雲致和雲從來星卿宮客居,抓住機會對他百般嘲諷,他偏偏無從辯駁,唯有撐著一點自尊,寧願挨剮三十刀也不下跪。

  他想著,若他的天分再高一些就好了,如果有辦法能讓他成為真正的天才,像是雎安和戚風早這樣就好了。

  「一直有個說法,說不周劍雖然是凶劍,但是力量極強,若是能駕馭住它就可以修為大增。雎安師兄這麼厲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擁有了不周劍。」晏晏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道。

  這場混亂之後即熙找來了織晴,晏晏和蘭茵了解情況。她把屋裡的爐火升得暖暖的,三個人圍著桌子嗑瓜子,即熙撐著下巴不屑地說:「這個說法倒是沒錯——但是他居然自認為能駕馭不周劍?不周劍是什麼樣的神兵利器,它無法被毀掉只能被封印,幾百年間就只向雎安低過頭,雎安能駕馭他就覺得自己也行了?」

  織晴捧著臉,嘆息道:「大概是被逼急了,鬼迷心竅了吧。予霄師弟一直特別要強,我聽說他家裡是雲聲門的僕人,他當年被選入宮做弟子是天大的榮耀,他父母也跟著揚眉吐氣,他怎麼能灰溜溜地回去。」

  「那也不能偷不周劍啊,他沒想過自己控制不住真殺人了怎麼辦?這是多可怕的事情啊!」晏晏就沒什麼同情心,倒是憤怒佔了上風。

  蘭茵接茬,有些於心不忍地說:「予霄肯定會被逐出師門的,這輩子就算完了。」

  這一桌子人接二連三地嘆氣,她們和予霄私交也不算深,雖然有憤怒但是也覺得可惜。

  即熙看她們皺著臉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她把手放在火爐邊烤著,漫不經心地說:「逐出師門免不了,但是這輩子就完了也不至於。予霄在被不周劍控制的時候,好幾次差點殺人但生生被他改變了揮劍方向。手握不周劍時,整個人會充滿了了暴戾和憤怒,他在這種瘋狂中能保持理智非常艱難,便證明他從心底裡不想傷人。他本心不壞。 」

  「這樣的人,雎安是不會放任他毀了自己的。」

  上章殿內燈火灼灼,予霄坦誠了心中所想,和他去偷了戚風早的符咒破封印拿到不周劍的過程,上章殿上安靜了一會兒。

  思薇看著他,面露不忍之色,似有觸動。

  雎安沉默片刻之後,說道:「這次雖有人受傷但大都是輕傷,你並未殺人。然而偷盜不周劍罪不容赦,去靜思室領鞭刑,明日你便退籍離宮,下山回家吧。」

  予霄伏於地上,慘淡一笑。

  當年他離開家時是何等的風光體面,雄心壯志,如今卻因為這鬼迷心竅多年努力付之一炬。

  可就算他不病急亂投醫地去偷不周劍,他就能通過大考進封星禮嗎?無論怎麼做他都比不過他的那些聰慧優秀的同門們,一切終究是痴心妄想。

  他這輩子,就這麼完了。

  予霄這麼想著,恍惚間聽見腳步聲,一雙黑色雲靴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他懵懵地抬起頭來,看見雎安站在他的面前,一身黑衣銀紋,銀線繡著他夢寐以求的二十八星宿圖,如同身披一片深邃夜空。

  雎安蹲下來與他的身體平齊,那雙空闊的眼睛裡一派安然沉穩,予霄心裡想著雎安師兄還有什麼懲罰給他?

  「予霄,按你所說,你一心想要提升修為得封星君,你可有想過封星君之後要做什麼?揚眉吐氣,讓雲致他們承認你的優秀,然後呢?」雎安淡淡地笑起來,語氣平穩。

  予霄怔了怔。

  「你的不甘心並不會因為封了星君而終結,你仍然會遇到許多無能為力的事情。即便是我在這個世上,也有太多力不能及。那時你又要不甘心,為何不能成為真正的神明?」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終點值得你鋌而走險丟掉本心,因為除了死亡之外,一切都不是真的終點。」

  雎安舉起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放於額上星圖間,銀白的光芒纏繞指尖形成復雜的符文。他將手指移到予霄的眉間,說道:「太昭在上,以天機之名賜福,以佑善良。」

  予霄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雎安,那銀白的光芒便順著雎安的手指沒入予霄的眉間。

  雎安師兄沒有給他懲罰,反而給了他祝符。

  予霄慌忙道:「師兄……宮主,你是不是弄錯了,我……」

  雎安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地條理清晰地說道:「世上生民萬萬,星君不過三十六人,千百年來飛升的修士不過二十幾人,這條路原本就狹窄。在這條窄路上掙扎而痛苦,不如去尋自己的路,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別人眼裡好的,未必就適合你。」

  「無論走哪條路,我們都殊途同歸,這一生只要對得起自己,便是成功。」雎安微微笑著,眼睛裡映著予霄驚訝羞愧的臉龐。

  予霄顫聲說道:「可我要是作了惡,反噬了你……」

  雎安搖搖頭,他伸出手去摸到予霄的衣襟,然後慢慢移到肩膀處拍了拍:「不周劍嗜血,除我以外的人拿到它很難不殺生,但你克制住了。予霄,你做了錯事,但這不代表你是惡人。」

  「你已經為你犯的錯付出代價。從此之後你仍然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活在這世間。我相信你會這樣,所以給予你祝符。」

  予霄怔怔地看著雎安很久,眼睛慢慢地變紅了。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不知道為什麼,這八個字一瞬間刺中了他的心扉,他想他這輩子居然還配得上這幾個字。

  從天下最受敬仰最良善的人口中聽見這句話,這世上或許還有屬於他的路可以走。

  他拜倒在雎安身前,額頭貼著地面,低聲嗚咽起來。彷佛要把他這些年鬱鬱不得志的痛苦都哭出來一般,淚流滿面。

  「但凡有一點兒光亮,雎安就能從淤泥裡找到金子,就像這樣。」即熙扒拉著爐灰,從裡面找到了晏晏剛剛掉的珍珠扣子。

  晏晏寶貝地接過自己的珍珠扣子,擦擦灰說道:「是啊,柏清師兄之前也說,連貪狼星君那樣離經叛道的人都被雎安師兄管住了呢。」

  「……」

  即熙揉了揉太陽穴,柏清什麼時候才能不在樹立反面形象的時候帶上她?這七年裡就沒有新鮮的例子了嗎?

  織晴有些好奇地問即熙道:「師母,你為什麼對不周劍這麼熟悉?」

  即熙一口茶就嗆了嗓子,她心虛地輕聲說:「有所耳聞,有所耳聞。」

  她找來織晴晏晏和蘭茵就是來問予霄是何許人也的,幾碟瓜子下肚,大家閒聊得差不多了,即熙就送她們回去。

  月光皎潔寧靜,姑娘們挽著手走在一起,蘭茵拉著即熙的胳膊,往析木堂的方向看了看。那裡還是一片漆黑,雎安還沒有回來。

  雖然表白被拒絕了,蘭茵的少女心思仍然不能斷絕,她感嘆道:「不知道將來誰有這個福氣和雎安師兄在一起。雎安師兄多麼溫柔可靠啊,你看今天那麼多人的心魔,他說渡就渡了,好厲害。」

  引渡來的心魔需要很久才能淨化掉,在外人看來是強大,對雎安來說應該是不小的負擔,只是他不從來不會提起罷了。

  即熙又想起了黑氣籠罩中的雎安,心裡又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一口氣在不上不下堵得慌。她說道:「他就是太習慣於承擔責任了,誰有心魔都可以來找雎安,那雎安要是有了心魔呢?」

  他是天下人的退路,可是他自己沒有退路。姑娘們聞言十分驚訝,蘭茵不假思索地笑著說:「師母您說什麼呢?雎安師兄怎麼會有心魔,他可是天機星君,是天下良知啊。」

  話音剛落,一向嬉皮笑臉的師母大人停下了步子,姑娘們不解地回頭看她,只見她在月光之下沉默著,雙眸瑩瑩發亮。

  她嚴肅地,擲地有聲地說道:「雎安也是人,他只是個凡人。」

  語氣裡有些憤慨,但更多的是無奈。

  她還記得有一年,雎安去試煉的地方邪祟肆虐,許多人莫名發瘋。他被當地百姓認作邪祟異端差點燒死,因此受了重傷。她和柏清去接雎安的時候他甚至不能行走,只能先就地養傷。

  附近幾個城鎮的百姓聽說他是主善的星君,不知多少人帶著自己的家人,過來求雎安驅除煞氣引渡心魔。

  她就把這些差點害死雎安又過來求助的人堵在院門外,來一個罵一個,來兩個罵一雙,柏清都攔不住她。

  她清楚地記得有個中年男人,伸著脖子扯著嗓子說道——他就是天機星君啊,生來就要做善事的,和我們計較這些過錯,也太小氣了吧!

  ——既然是做善事的星君,怎麼能對我們見死不救呢!

  她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再看向他身後那些默默無語的百姓的眼睛,瞬間明白了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他們視雎安的善意為理所當然。

  即熙突然理解了為何雎安出門在外時,肩上總是停著凶狠的海東青,手裡握著上古凶劍。若他不這樣強悍,不知道會被這些人怎樣盤剝。

  從那以後即熙常常覺得那些對天機星君的誇讚是脅迫,是勒在雎安脖子上的繩索,是逼迫他犧牲的毒藥。

  所謂「他可是天機星君啊」,她討厭這種理所應當的語氣,她替雎安委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0:21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五章 偏愛

  眾位星君處理完予霄的事情已經夜色深沉,思薇有些心不在焉地離開上章殿,回到自己房間。

  一推開門便看見黑漆漆的屋裡,一個紅衣身影坐在她的桌子邊,熟門熟路地喝著她的花茶,見了她那雙鳳目裡就有了狡黠笑意。

  他十分自然地點燃燈火,十指纖長看起來很適合擺弄樂器,昏黃光芒印在他臉上。縱使他已經易容,眉梢眼角依然飛揚,蓋不住身上的風流邪氣。

  「我猜你又要大發雷霆,覺得予霄這件事情和我有關,所以特地先在這裡等你問話,省的你再去外宮找我了。怎麼樣,貼心吧?」賀憶城說話一貫油腔滑調,笑意狡黠,他挑起燈火回眸看見思薇時就愣住了。

  他收斂起笑意,問道:「你怎麼了,怎麼這副表情?」

  「哪副表情?」

  「要哭出來的表情啊。」賀憶城話音剛落就舉起胳膊擋住自己,準備迎接思薇的拳頭。

  但思薇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打他,她看了一會兒賀憶城,然後恍若未聞般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這事兒和你沒關了,你可以回去了。」她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予霄怎麼樣了?」

  「受鞭刑,退籍離宮。」

  賀憶城偏過頭,疑惑道:「你和他關係很好?為他可惜?」

  「從沒說過話……只是……想起一些事。」思薇沉默了片刻,說出這麼一句話。

  予霄就像一面鏡子,她看見他彷佛看見曾經的自己。勤勉努力,不甘心,天賦的溝壑,這些字眼多麼熟悉。

  這些字眼糾纏她多少年。

  在思薇的那屆弟子之中,她也是最認真努力的一個。筆記記得最公整,注解寫得最詳實,每日最早開始早課,最晚結束晚課。

  師父長年閉關,只有三月一次的季考中,排名前十的弟子有機會面見師父。星卿宮這種人才雲集的地方,她不得不加倍地努力,只是為了每年多見師父幾次,為了能聽他誇她一句做得好。

  在即熙來之前,她一直優秀而驕傲。

  即熙這個人吊兒郎當漫不經心,除了考前幾乎從不溫書,上課也是能逃就逃,偏偏天賦好得驚人。即熙在武學上的身體素質和反應速度,在符咒上的領悟力和控制力,讓她幾乎不需要努力就能摘得榜首。

  那些年她們之間的種種鬥爭,大到演武場考場的比試,小到封門符之爭。這些事情總讓思薇清晰地意識到天賦的差距。

  即熙每次抱怨小考之前補習天象紀年,卜卦推命的辛苦。思薇很想說,你這點辛苦哪裡比得上我的十分之一。

  她如此拼命努力,勤勤懇懇,才能追上即熙漫不經心的腳步。

  她們有同一個母親,若她不如即熙,就彷佛在說她的父親不如即熙那個不知名的父親,這是她不能接受的。

  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默默地羨慕她,嫉妒她,怨恨她。甚至無數次在爭吵中口不擇言地諷刺侮辱即熙,彷佛這樣就能痛快一些。

  「其實想起來,這麼多年裡我執著不放的人就兩個——即熙和師父,可他們都死了。」

  思薇看著燈火,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看見,聲音彷佛夢囈般輕。

  賀憶城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桌面,燭火應聲跳躍。他說道:「師父?他是你父親吧。」

  思薇沉默了一下,抬起眼睛看向賀憶城:「是師父。」

  進星卿宮,便要拋卻姓氏,斷絕父母親人關係。

  那個人是她的父親,她在心裡喊過千百次,年少的努力不過是為了得到他的認可和稱讚,她怕會讓他失望,所以從來不敢把這個稱呼喊出口。

  一次也沒有。這輩子她沒有喊過母親,也沒有喊過父親。

  也沒有喊過姐姐。

  賀憶城突然撈起自己的衣袖遞到思薇面前,思薇怔了怔,問道:「你做什麼?」

  「我沒帶手帕,你要不將就著用我的衣袖擦淚?」

  「我沒哭。」

  「可是你要哭了。」

  「你胡說。」思薇咬著唇,瞪著眼睛看著賀憶城,她的眼睛已經泛著水光瑩瑩發亮,淚盛在眼睛裡就是不落下來。

  這姑娘未免也太倔了,可倔起來又怪好看的。

  賀憶城的眼睛在燈火下灼灼發亮,他突然惑人地一笑,探過身來靠近思薇,輕聲說:「你這樣看著我,我會心動。」

  果不其然,這次他得到了思薇的一巴掌,思薇口中說著「登徒子」。賀憶城捂著臉,思薇剛剛打的巴掌並不重,他卻誇張地喊著疼。

  在思薇再次舉手打他之前,賀憶城說道:「前些年即熙有一次遇刺險些沒命,她寫了遺書,說是她那五百箱夜明珠要送給你,匿名送。」

  「她說她有個不省心的妹妹,很怕黑。」

  思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賀憶城,雙眼慢慢紅得不成樣子,像是深春的薔薇花蕊,紅得要落了。淚順著她的臉流下來,默默地在賀憶城紅色的衣袖上留下深色的斑點。

  她的眼淚像開了閘似的順著眼眶簌簌落下,賀憶城就耐心地一次一次幫她擦掉。

  他嘆息著說:「我安慰你還被你打,我可太冤枉了。」

  思薇瞪默默推開他的手自己擦眼淚,擦得兩頰一片通紅。

  賀憶城就笑起來,他說道:「哭累了就去睡吧,好好睡一覺就不難過了。我等你睡著了再走,你也不用害怕了,好吧?」

  思薇透過模糊的淚眼看著面前這個笑意盈盈的男人,他笑起來確實好看又惑人,體貼的小心思很周到,撩人的言語也動人。

  這便是他在風月場上的手段了吧,怪不得是紅衣賀郎,得到那麼多女子傾心相許。

  思薇沒有再趕賀憶城走,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躺床上蓋好被子,紗帳外賀憶城就像上次一樣靠著她床邊。

  「你離開星卿宮之後,不要再做壞事。」思薇的聲音有點含糊。

  「好。」賀憶城乾脆地應下,他狡黠地補充道:「大小姐你救了我的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思薇哼了一聲,就翻過身去不再說話,消無聲息地睡著了。

  柏清和雎安最晚離開上章殿,他們結伴而行沿著松林間灑滿月光的石板路回屋舍,樹木的影子斑斕地落在身上,柏清望向身側步履沉穩的雎安。

  雎安剛剛失明時,他還總要扶著雎安送他回析木堂,雎安還會磕磕絆絆走走停停。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雎安就已經不需要他的幫助了。

  現在雎安只是行動比之前慢了一些,更添了沉穩的氣度,經常會讓人忘了他看不見。他能把星卿宮的所有路線記得清清楚楚,多少步過門,多少步轉彎,想想真是匪夷所思。

  但大家似乎很習慣了,做到這些事的人是雎安,那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就像雎安能撐著南方大陣,又渡了百餘名弟子心魔,換別人他們肯定要驚詫不已,但是雎安來做就很容易接受,他總是這樣理智又強大。

  雎安從不逞強,也從不示弱,可是他居然會跟師母說——會有點兒吵。

  像他這樣待人接物界限分明的人,跟師母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親近了?

  「師兄,怎麼了?」雎安問道。

  「不是……我就是,方才還在擔心你會維護予霄,把他留在宮裡。」柏清拿另一件他擔心的事來搪塞。

  雎安沉默了一瞬,松影錯落地印在他的眼睛和臉上,他無奈地說:「師兄,你為何總覺得我會偏私護短?」

  柏清輕笑起來,不假思索地回應道:「難道不是?即熙十三歲偷了你的不周劍,凶性大發後被你制服。她雖沒有傷人但是師父也雷霆震怒,要讓她受刑離宮。我還記得你在紫薇室外跪了一天一夜,求師父收回成命,後來又替即熙受了一半鞭刑。」

  他還記得那時候下了雪,雎安就跪在一片潔白雪地裡,黑衣黑髮如同一節深紫檀木,背挺得很直。雎安從不生病,師父終於答應他之後,雎安鬆了一口氣就開始發燒。

  即熙被從禁閉中放出來後,知道雎安受的這些罪就老實了很久。

  但柏清還是覺得即熙受的懲罰太輕,雖說雎安把即熙帶入星卿宮負有責任,但他未免也太過心軟太過護短了。這印象太深刻,以至於這麼多年柏清未曾忘記。

  「我那時候就覺得,你這樣會把她慣壞的。」柏清有些不認同地批評道。

  柏清心想,她這些年在懸命樓以詛咒買賣人命,又咒死師父,這殘忍嬌縱一半是血統裡的,一半就是雎安寵的。

  雎安偏過頭,笑意明朗:「那要這麼說我護短,我確實護了,不過即熙並沒有被慣壞。師兄,你對即熙有成見,她只是好奇心重並且熱愛自由罷了。」

  柏清搖搖頭,一臉不敢苟同又有些憤怒,說道:「你不知道……算了,你就是太偏愛她。」

  雎安沉默思考了一下,坦然道:「確實如此。」

  這個話題告一段落,柏清和雎安提起明天要去看望戚風早,他今天受傷應該不輕。

  戚風早能抵抗不周劍那麼久,這樣的能力和天賦,若能活得長久假以時日必有大成,說不定還能得道飛升。

  只可惜按柏清算的卦,他活不過十八歲,而如今他已經十五歲了。

  「有時候我會不太敢面對小戚。」柏清嘆息一聲,他看著石板上反射的銀白月光,問道:「雎安,你當年知道天機星君大多早亡時,是什麼心情?」

  「有點驚訝。」

  「只是驚訝?」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雎安微微一笑,他總是收斂氣場謙和有禮,難得顯露作為天才,出類拔萃的自信。

  「當時我覺得未來的路會很艱險,但我可以走得比他們都遠,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

  柏清很少聽見雎安說這樣的話,有些驚訝。這些話別人說來未免張狂,但雎安說來,卻是清醒。

  因為他確實做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0:40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六章 前奏

  第二天平旦,柏清就去外宮客三舍探望戚風早。戚風早因為受傷免了早課,但仍然已經起床靠在床背上看書。

  柏清敲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戚風早放下手裡的書,抬眼看過來。

  男孩在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年一個樣。柏清兩年沒見戚風早,覺得他又長高了很多,眉眼越發俊秀。只是脾氣還是一樣,內向冷淡,明明小時候那麼黏人的。

  戚風早的眼仁很黑,因而顯得深邃如夜空,當初柏清把他撿回來,也就是因為被這雙眼睛打動了。

  「天梁星君大人早。」戚風早在床上行拱手禮,柏清便坐在他床邊,皺皺眉道:「只有你我二人在,何必叫得如此生分。」

  戚風早放下手,微微笑了一下。

  「星君總也不會變老,我不知道該叫你柏清叔叔,還是柏清哥哥。」

  若是賀憶城在此定要大為驚嘆,原來戚風早還是會笑的,而且還會說俏皮話。

  柏清正色道:「我和你父親平輩,你當然要喊我叔叔。」

  「等我長得比你老了,也喊叔叔嗎?」

  柏清張張嘴,話卻卡在嗓子裡出不來了。他沒法說出口——你永遠也不會比我長得老,你還沒有成年就會死去。

  這未免太殘酷了。

  於是柏清轉移了話題,他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只是受了一點衝擊,不要緊。」戚風早回答道。

  柏清告訴了他予霄受到的懲罰,不過隱去了雎安給予霄祝符的事情。他問戚風早予霄偷他的符咒是什麼樣的,戚風早便從枕頭下拿出幾張符咒,挑出其中一張。

  「是這張,破火格封印的,前幾天符咒課他問過我這張符咒,沒想到是用來偷劍的。」

  柏清接過那張符咒,暗自驚嘆設計得精妙,縱使使用者靈力普通也可產生極大威力。他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符咒,還是批閱即熙的大考答案。

  「還有一件事……柏清叔叔。」戚風早的神情有些猶豫,他看了一眼對面整齊的床鋪,再望向柏清,說道:「我的舍友,巨門星君的客人何羿公子,有點奇怪。」

  柏清的心思從符咒上收回來,疑惑道:「何羿?之前傷了予霄的那位公子?」

  「嗯,初見他時我發覺時常有鬼魅邪祟跟隨糾纏他,但他好像習以為常。他替雲聲門的人傷予霄,其實手下留情,前幾日予霄上門感謝他,他們私下裡說了很久的話。昨天予霄偷盜不周劍,而一入夜何羿就消失不見了,一晚上不曾回來。」戚風早微微皺眉,嚴肅道:「巧合太多,我總覺得有問題。」

  柏清聽著神情也嚴肅起來,他說道:「這事兒我得去問問思薇。」

  客三舍的屋頂上,賀憶城聽完了兩個人的對話,放下手中的瓦片。他嘆息著抬頭看著萬里無雲的晴朗天空,搖搖頭笑起來。

  看來這星卿宮,是待不下去嘍。

  柏清去問思薇關於何羿的事情,這可把思薇嚇得不輕,她發覺何羿的真實身份並未暴露之後就趕緊把柏清搪塞過去。柏清將信將疑,又去找賀憶城問話,賀憶城舌燦蓮花把話題扯出去十萬八千里,柏清又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正好兩個月的期限到了,賀憶城前來辭行,思薇巴不得他趕緊走,但想了想依然要求他每半個月來找她一次,匯報他的行蹤。

  賀憶城一律笑著應下,說自己不走遠,就在太昭山腳下的奉先城裡待著,隨叫隨到。

  思薇有些擔心:「你下山怎麼生活,想好了嗎?」

  「嗨,我已經借了一筆錢,雖說三分利,但先花著是沒問題。」賀憶城眯著眼睛笑得春風得意。

  「……」

  思薇看著賀憶城,生出一種爛泥扶不上牆的憤慨。偏偏賀憶城沒有一點兒自覺,恍然大悟似地湊過來:「你剛剛是不是要給我錢來著?哎呀我說錯話了!我一窮二白,還借了這麼高的利錢,大小姐你接濟接濟我唄!」

  「滾!」

  「哎呦!不給就不給,幹嘛還打人啊!」

  賀憶城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來,風風火火地走了。介於沒有直接證據表明他和予霄的事情有關,柏清和戚風早也沒有攔他,就讓他離宮下山了。

  賀憶城走的時候即熙遙遙地眺望了一下山下的奉先城,暈得馬上收回了目光,心說登高望遠這項活動應該注定和她無緣。

  但願賀憶城在外面好好掙錢,好好攢她的利錢。這種坐享收成的感覺,一時讓即熙覺得很愉快。

  自從雎安引渡心魔之後,即熙去析木堂比以前更加勤快。很多時候雎安只是低眉斂目悄無聲息地打坐,一身黑衣靜默如夜,脊背挺拔如竹,他需要和身體裡的心魔周旋,將它們一點點度化。

  這其實是個挺凶險的過程,不過雎安從未在此出錯過,即熙經常觀察他,幾乎從來沒見過他皺眉頭。

  之前即熙雖說是主動要求要補課,但上課也是昏昏欲睡,八句能聽進去一句就不錯了。一結束就開心地跑去打野雞摘果子,畫符咒練武藝,片刻都不願意多待。

  但現在她沒事也待在析木堂裡,就安安靜靜地翻她最討厭的星象和卜卦的書,時不時看看雎安。

  雎安問她:「師母您為什麼總是待在我這邊呢?」

  即熙就從書本裡抬起一張厭學的臉,咬牙切齒道:「我說為了學習,你信嗎?」

  雎安稍一沉默,略略低頭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你不必如此擔心,我沒有那麼容易被心魔反噬。再說若我真的被心魔反噬而失格,你待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

  即熙啪地一扔筆,氣道:「呸呸呸,什麼失格,馬上就要過年了說什麼呢!有我在這裡,就不會讓你失格的。」

  「可是……」

  「我是你師母,師母的話你都不聽了嗎?」即熙抱住胳膊拿起架子來。

  雎安笑起來,眉眼彎彎,眼睫微顫。他點點頭道:「好,聽您的。」

  「你就好好度化心魔,我就好好看著你,這課你有空教就沒空我就自己學,你的身體最重要。你聽話,過年師母給你包一個大紅包!」

  即熙深感拿架子做長輩會上癮,這樣跟雎安說話可太爽了。

  「好。」

  雎安含笑答道。

  過年的時候即熙還真給雎安包了一個大紅包,以她一向摳門的個性來說,算是花大錢了。她把紅包給雎安的時候還特地囑咐,說別讓其他星君和弟子們知道,她可不想再給別人了。

  雎安就笑而不語,點點頭。

  「你拿了我的紅包,這一年就要好好的別受傷。」

  即熙的語氣,彷佛她這個大紅包是向命運買雎安一整年的平安喜樂似的。

  「好,我盡力。」雎安於是向她彎腰行禮,代替命運答應了她。

  過了春節,弟子們就換上了春季宮服,淺青色的衣衫配上墨蘭繡紋,遠遠看上去就像一片嫩生生的綠芽,走到哪裡春意也跟著飄到哪裡。

  相比於綠芽般的弟子們,星君們就像是綠竹了,即便是一樣顏色的衣衫,憑著氣質和儀態,星君們從人群中走過時還是能一眼被挑出來。

  大考的日子就快到來,即熙待在析木堂的時間就更長,經常能和來找雎安議事的柏清打個照面。柏清一開始還是驚訝,後來見她總是躺在冰糖身上愁眉苦臉地看書,也就慢慢習慣了。

  柏清私下裡也會覺得雎安似乎與師母太過親近,但是由於雎安過於優良的風評,大家都沒有懷疑過什麼。

  柏清也覺得,或許是他多心了。

  這天下了春雪,雪還沒有積起來,地上只是有些潮濕,顯得青草青苔越發翠綠。即熙穿著一身淺綠衣衫,踏雪來到析木堂的時候雎安還在打坐靜思,她不想打擾雎安又實在不想看書。想了想就不客氣地拿起雎安掛在牆上的木劍,轉身躍入庭中開始練劍。

  她從小就喜歡混跡街頭,在星卿宮學了幾年正統劍術,回到懸命樓之後又和三教九流的人切磋學習,以至於現在的劍術不倫不類有些怪異。

  一招一式說不上好看,但不過用來傷人仍然威力巨大,對付星卿宮裡這些手上沒沾過血的孩子們綽綽有餘。這段時間她有意收著點力氣,在武科上的排名只是到前五就足夠。

  即熙看著那木劍的劍刃劃過雪花留下深色的水印,呼吸之間都是清新冷冽的潮濕空氣,只覺得心情大好,不自覺唱起熟知的小曲兒來。她氣息飽滿綿長,即便是在舞劍也不會氣虛。

  雎安走到廊上時,就聽見了以清脆嗓音唱出來的瀟灑歌謠,尾音飛揚,每個字都戴著似醉似醒的自由肆意。

  「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飢時餐,醉時歌,睏來時就向莎茵臥。日月長,天地闊,閒快活!」

  雎安便在廊上盤腿坐下,她的歌聲,旋身時衣袖裹挾的風聲,落地時足間的輕響,劍尖顫抖的錚鳴,還有最最安靜的雪落聲鋪底,形成鮮活又壯闊的組樂。

  她的聲音裡能聽到明月青山,風雨溪流,能聽見一望無際的自由。

  他的目光無所著落,但唇角卻慢慢揚起。

  「……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

  「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

  伴著歌聲停止,即熙收劍入鞘,掌聲順暢地接著響起。她嚇了一跳回身看去,只見廊間屋簷下落雪紛紛,雎安和冰糖並排坐著,阿海站在雎安肩膀上,三雙眼睛直溜溜地看著她。

  冰糖興奮地叫了幾聲,誇她劍舞得好歌也唱得好,阿海難得沒有露出嫌棄的眼神,表示她剛剛的表現尚能入眼。

  雎安放下鼓掌的手,放於膝頭,他眼睫上沾了一點細小的雪花,微笑著說道:「師母剛剛唱的歌,很好聽。」

  吹來一陣風,雎安玉冠上的銀白色髮帶就隨風飛舞起來,伴著飄揚的黑色髮絲,像是畫卷裡的神仙。

  即熙看得入迷,說出的話就沒過腦子。

  「嗨,都是青樓的姐妹們教得好。」

  那神仙就皺了皺眉,笑意變得不可捉摸。

  「青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0:53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七章 封星

  天爺啊,她剛剛說了什麼?

  即熙心說不好,面上卻還是鎮定自若,清了清嗓子說道:「不是,就是我一個朋友愛逛青樓,青樓的姑娘們教給他,他再教我的。」

  雎安低眸,笑而不語。

  即熙從來口若懸河,扯起謊來一套一套的。可也不知怎麼,只要一遇見雎安她就會大失水准,謊話說幾句就心虛得不行,往往雎安還沒說什麼,她就已經坦白從寬了。

  這次也不例外,即熙心虛地扒拉開冰糖坐到雎安身邊,咬牙道:「好吧……行,逛青樓的是我行了吧。怎麼,你師母我就不能有點小癖好了?」

  「自然是可以。」

  「這聖人都說了,食色性也。男歡女愛你情我願,既是天性又是樂事,有什麼好避諱的。你們男人喜歡美色,那我們女人也喜歡美色啊,你們喜新厭舊尋花問柳,我們也一樣啊!青樓你們逛得,我們就逛不得?」即熙理直氣壯地辯解道。

  雎安的臉轉向即熙的方向,他問道:「師母喜歡美色?」

  那怎麼能說喜歡,那必須得以熱愛來形容,她這俗人就指著美色美酒美食活著呢。

  「比較喜歡。」即熙還是克制了一下對程度的形容。

  雎安於是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伸出手去,覆蓋著薄薄劍繭的手掌摸摸她的頭,說道:「開始上課吧。」

  說罷他站起來,即熙跟在他身後,有些不安地和冰糖對視一眼,冰糖小聲嗷嗚了一下,他們達成了一致。

  ——雎安心情好像不太好。

  而且她剛剛練完劍的時候,他分明是很高興的。

  很久很久以後,即熙回憶起來這一天,她問雎安當時為什麼突然不開心了,是不是不喜歡她逛青樓。

  雎安就偏過頭,突然靠近她,鼻尖挨著鼻尖這樣親近的距離裡,他說道:「因為我嫉妒。」

  貪狼星君是桃花主,命中注定桃花運旺盛情債累累,他早就明白這一點。他原以為早就說服了自己,有時候卻冷不丁地被這種尖銳的嫉妒所刺傷。

  他到底還是凡人。

  不過那是後話,此時的即熙並不明白雎安的心思,只是以為他覺得自己行為不端,太過放蕩,便有些委屈和後悔。

  說來她從不在意世人對她的看法,慶功宴上甚至能聽笑話似的聽眾人編排她,唯有雎安是例外。

  雎安便是對她稍微皺一皺眉頭,她都要心慌,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可即熙已經對這種反常習以為常,幾乎從來不會察覺。

  賀憶城每半個月一次來找思薇報告他近期行蹤的時候,每次都會偷偷和即熙碰面。

  他見即熙大考準備得差不多了,便問她:「星命不二授,唯有一任星君死去下一任星君才會出現。你有沒有想過,若你真的進了封星禮,被封成貪狼星君,大家就會知道前任貪狼星君已經去世。」

  即熙嘴裡含著賀憶城從山下帶來的酥糖,含糊不清道:「那又怎樣?」

  「天機星君也會知道,你們之前感情這麼好,你就不怕他難過?」

  多年的交情看來,賀憶城覺得即熙天不怕地不怕,但一怕高二怕雎安受傷。這些年在懸命樓,他聽雎安的名字都聽到耳朵起繭了。

  即熙撐著腦袋想了想,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在星君們的眼裡,我失蹤七年,七年裡杳無音信從未聯繫,很多人都覺得我是出意外死在外面了。想來這次如果證實了這一點,大家也不會多驚訝,雎安應該也一樣吧。只要他不知道我是禾枷,那就沒事。」

  賀憶城手裡把玩著他的寶貝匕首,奇道:「他以為你死了都沒關係,但是他知道你是禾枷就不行?你怎麼想的?」

  「這差別太大了,前者生死是世間常理,後者是欺騙辜負。」即熙把那最後一口糖咽下去,望向遠處雎安的析木堂,神色復雜道:「當然我確實騙了雎安……但最好他永遠都不知道,以為我只是意外去世。」

  賀憶城手裡的匕首慢悠悠地敲擊著他們身下的圍牆,眯起眼睛看著眼前青衫束髮的美人。此刻他很想問出那個七年裡他問過很多次的問題,即熙你到底把雎安當什麼?師友、愛人、兄長、爹?

  當然他每次問出這個問題,結果都是被即熙一頓暴打,即熙的回復也永遠如出一轍——爹你大爺!愛你大爺!

  他覺得,這大概是史上最暴躁的一位桃花主。

  大考在融融春日的二月舉辦,正是草長鶯飛,生機勃勃的時節,即熙做試題的時候總是想這他娘的這麼好的時節,不出去踏春郊游在這裡答題目,真是有病。

  雖然心裡罵了千萬句,但是想想馬上得封星君之後又能重獲自由,她就重振旗鼓努力答題。天象紀年靠著考前死記硬背,把那些星象年份,對應的時運算得七七八八。

  卜卦推命就難很多,主考官天巫星君出了三題,前兩題一題解夢一題解卦,即熙看著那兩頁宣紙的背景論述都覺得頭大,憑著雎安教她的那些知識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最後一題是問今年冀州大雨黃河恐有決堤之險,七日之內是否會決堤,決堤口在何處?只要能卜到結果,占星卜卦奇門任何解題方式都可。

  即熙一邊卜卦一邊想,這事兒柏清肯定已經算過,結果都該給了冀州那邊的知州和仙門。早知道她這段時間就該多去和柏清套套近乎,看看他在算什麼。

  她頭疼地看著自己算的不著四六的卦,努力拼湊出一個大概的結果。

  到了武科和符咒的考試,她就跟飛出籠子的鳥兒一樣雀躍不已,一不小心沒收住,兩門都是榜首。

  七年前的大考和七年後的大考,結果出奇地一致,可見七年間她沒什麼變化也沒什麼長進,該會的還是會,該不會的還是不會。

  放榜的時候,她開心地飛奔跑去析木堂雎安面前,也不管雎安正在和柏清奉涯議事,一掌把門拍開雀躍道:「雎安,我是第四十八名!我能上封星禮啦!」

  柏清和奉涯都嚇了一跳,他們紛紛站起來給即熙行禮。奉涯是武曲星君,雖然不管武科教學和出題,但也對即熙的厲害略有耳聞,奇道:「我聽說師母武科和符咒都是榜首,居然總榜才四十幾名?」

  即熙搖搖手,大大方方道:「我星象和推命要是不這麼差,怎麼會找雎安給我上課?今年試題又難,四十幾名已經很不容易了。」

  「三台星君說,今年的符咒大考弟子們的實力大有長進,有您常常指導他們的功勞。」柏清難得也跟著誇講了即熙。

  雎安微微彎腰行禮,滿眼笑意:「師母果然厲害,恭喜師母。」

  得了三個人的誇獎,即熙十分受用地點點頭,說道:「那你們繼續議事吧,我走了。」

  說罷乾脆俐落地轉身就走,嘴裡還哼著小曲兒,留下屋裡三人面面相覷。奉涯感嘆道:「師母真是率真的性子啊!感覺有點兒像即熙師姐。」

  柏清瞪了一眼奉涯,奉涯不明所以地撓撓頭,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他沒有參與對懸命樓的討伐,並不知道即熙就是禾枷。

  看不見柏清和奉涯的小動作,雎安只是輕輕一笑,說道:「確實很像。」

  像極了,或許就是本人。

  可如果真是本人,她已經有貪狼星命在身,為何還要這樣費心費力地進封星禮?

  令人困惑。

  封星禮的舉行是星卿宮三年一度的盛事,各仙家門派都會派人來觀禮,以瞻仰新任星君的風采。一般來說封星禮上會封五六位星君,但是其中甲等星君通常只會有一位或乾脆沒有,這也是導致如今星卿宮甲等星君的數量只佔所有星君六分之一的原因,甲等星君主天下運勢而普通星君為輔,星命書顯然在挑選甲等星君方面非常謹慎。

  所以即熙也不明白,謹慎的星命書怎麼就挑中她做貪狼星君了,總不是因為她真的養了一頭狼所以覺得應景罷?她是災星瞞得過別人,還瞞得過星命書麼?當年十七歲的即熙得到了貪狼星命,就猶如天降三百兩黃金砸在頭上一樣,歡喜又迷惑。

  而如今二十四歲的即熙站在五十人的隊尾處,穿著一身淺綠繡墨蘭的絲質宮服,腆著臉在一群十六七的少年少女中間挺直腰板,沿著白石台階走進封星殿。這殿三年才開一次,但因為有星命書的靈氣維持,每次開門時殿內擺設都纖塵不染,色彩不褪。即熙心想,這倒是免去了許多打掃的麻煩,她懸命樓的寶庫一個月不掃就有蛛網了。

  封星殿兩邊已經坐了各個仙家的來使,比上次慶功宴來的人還要多許多,每一位都按要求白衣束髮,遠遠望去看起來像是一片大雪過後的原野,給溫暖春日無端添了幾分冷意。眾位星君坐在封星殿之上,雎安坐於正中,即熙想這次再有新人入宮,雎安就要成為他們的「師父」了。

  雖然她從以前就毫不懷疑他會成為一位很好的師父,卻莫名覺得這種變化令人悵然。

  殿中心有一尊石台,外形紋理就如一段百年老樹般,粗粗一看便會以為只是一段木頭,但若仔細看就會發現上面泛著的瑩瑩光亮——它其實是石化之木。這並非是人工雕琢而成,而是漫長至千百萬年之間自然的鬼斧神工。

  而石台上,便躺著一塊其貌不揚的拳頭大小的灰色石頭。

  即熙和眾位入選的弟子在眾人注目之下站定,一齊向殿中的星命書行禮。

  那其貌不揚的灰色石頭彷佛被什麼驅動似的,從台上升起化為卷軸的模樣,在空中徐徐展開,散發出圓潤璀璨的光芒,一如星芒。

  時辰已到,星命自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1:02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八章 真相

  前面不知哪位弟子身上顯露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透過他胳膊上的衣服,照亮大殿——是他的星圖出現在了胳膊上。星命書上有金色字跡顯現,依稀是:「天喜星君,弗希。」而後跟著他的生辰八字。

  天同星君七羽便將這句話報出,弗希應聲,待他應完這字跡也漸漸隱去,又有下一位弟子的身上開始顯露金光。

  一位位星君顯現,即熙摸摸自己的右邊鎖骨,之前她的星圖印在此處,顯現的時候會有灼痛之感,冷不丁怪嚇人的。因她站在隊伍邊緣處離客席不遠,便能聽見客席傳來幾句小聲的交談,也不知道是哪家門派的人說——今年不會沒有甲等星君了罷?

  那人話音未落,即熙就感覺到鎖骨處傳來的熟悉灼燒感——行罷,星圖還是選在這裡出現,挺專一的。

  原本星命書一開始顯字就報出的七羽卻突然沉默了。即熙抬頭看去,只見七羽面色驚訝地看著星命書,再看看她,原本就圓的眼睛此刻又圓了幾分,反反復復像是要確定什麼似的。

  看不到星命書上字跡的雎安微微皺眉,堂上星君除了柏清和思薇神色復雜之外,都露出了同樣震驚的表情,賓客之間也有了小小的議論聲。聽見議論聲起七羽才反應過來,清清嗓子,有些猶豫地說道:「貪狼星君……寄汐。」

  ——「蘇寄汐?那位蘇家小姐?」

  ——「半年前剛剛嫁入星卿宮的……」

  ——「這麼說失蹤的前貪狼星君已經……」

  這是這年封星禮上,唯一一名甲等星君。

  即熙雙手平舉過眉,跪於地面掌心向上,伏身磕頭行禮,將額頭壓在掌心之上。

  「必守心以真,持身以誠,盡查人欲,不依陳俗,以彰星命。」

  四下裡又安靜了一陣,她在這個時刻敏感地捕捉到了雎安的聲音,他不輕不重地說了一聲——「貪狼星君,寄汐?」或許是「即熙」,這兩個字太過相像,對她來說有點含糊。即熙抬起頭來,卻看見雎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封星殿的那一頭走過來,走向她。

  一身青衫如林間之風,攜著墨色浩瀚星圖而來,目光空遠神情寂然。從前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疏離感突然強烈起來,彷佛這個人觸不可及,望而生畏。

  此刻他知道「即熙」已經死去了。

  即熙突然有點慌,她想過雎安會有什麼反應。她想他很豁達,應該會有些傷心但也不至於太難過。大約惆悵幾天,就可以恢復如初。

  但是他這樣的表情沉鬱如大雨將至,即熙看著他走向她,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她也沒有說話的機會。

  雎安只是走向她,然後走過她身邊,青色衣角拂過她的手面未曾停留,神色也不曾改變。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門之外,留即熙在原地怔忡。

  柏清急匆匆地囑咐七羽繼續主持封星禮,跟賓客說道前貪狼星君是雎安照看長大的,雎安突聞噩耗以至於失態,請各位擔待,幾番行禮之後趕緊追出去找雎安了。

  柏清好不容易才在封星殿外追到雎安。雎安因為失明平日裡走路總是很慢的,今天卻走得格外快,若不是因為下台階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柏清可能根本就沒辦法追上他。柏清拉過雎安的手臂,說道:「雎安!你要做什麼?」

  雎安回過頭,明明已經失明的眼睛卻彷佛能看見似的,印著綠蔭掩映,印著柏清不安的神情。

  「即熙去世雖然很意外……她畢竟已經失蹤七年了,也在情理之中。封星禮上眾仙家都在場,你就這麼一言不發地走未免太過失禮,你這是……」

  雎安並沒有等柏清把話說完。恍然無一物的眼睛裡醞釀著風暴,他乾脆地掙脫柏清的手,轉身繼續往前走。柏清也顧不上責備雎安了,他追著雎安慌張地問他要去哪裡,雎安只是沉默不語地走著,期間被東西絆到踉蹌幾步,柏清想去扶他也被他甩開。

  他的神情肅穆得可怕,彷佛他要去的這個地方,便是黃泉碧落,刀山火海也不會阻他一步。

  封星禮匆匆結束之後,即熙顧不得那些前來與她寒暄的賓客,一律敷衍了事然後提起裙子就飛奔離去,尋找柏清和雎安的身影。

  不知怎的,即熙總覺得非常不安。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紙人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紙人內包裹的符咒被激發,瞬間發出紅光。即熙說道:「去找雎安!」

  那紙人便飛起來,一路穿過小道宮門,兜兜轉轉走到一處偏僻安靜的所在。即熙跟著紙人一路奔跑,她的心在看到紙人停下的地方時「咚」得沉入了湖底。

  這是冰窖。

  停放「禾枷」屍體的冰窖。

  柏清怎麼能把她就是禾枷的事情告訴雎安?雎安知道是自己親手殺了她,肯定非常傷心。而且他知道她欺騙了他這麼多年,該對她多麼失望啊!

  即熙一面怒不可遏,另一面又猶豫,不太想闖進去面對自己的「屍體」。

  雖說她向來覺得生前和死後的情形沒什麼兩樣,來處歸處皆是虛無,既然經歷過生前之虛無何必害怕死後之虛無,所以對死亡並無畏懼。但是要親眼看見自己「死去」的樣子,還是怪膈應的。

  這猶豫只持續了一瞬,即熙就催動那紙人,從門的夾縫中進去查看情況。

  她凝神接受紙人所見的畫面,短暫的黑暗過後幽暗的燈火慢慢浮現。柏清和雎安站在冰窖裡,冰窖當中擺放的梨木棺材被雎安破開,她的屍體安安靜靜地躺在黑色棺木之中,而雎安俯下身去,手指正觸碰到她灰暗冰冷的臉龐。

  柏清罕見地手足無措地站在雎安面前,說道:「我們怕你難過……我們也是即熙死的那天才知道她是禾枷……」

  聽到「死」這個字,雎安的眼睛顫了顫,連帶著觸碰即熙的手指也開始顫抖,他慢慢地描摹那張熟悉的臉龐,一遍一遍彷佛不能死心承認這個人就是即熙。直到他摸到屍體頸間的紅繩,他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勾著紅線扯出上面掛著的金鎖,撫摸上面的紋路和刻字。

  ——吾女即熙,平安康樂。

  這次他只摸了一遍,手就停住不動了。

  雎安就這樣半蹲著,彎著腰觸碰屍體上的金鎖,彷佛時間停止一般靜止不動,不言不語。好像那金鎖上有什麼惡咒,瞬間吸走了他的魂魄似的。

  寒冷的冰窖裡,牆壁上的燈幽暗地亮著 雎安的神情在這樣的燈光下看不分明。柏清受不了這死一般的寂靜,蹲下來扶著雎安的肩膀,小聲說道:「你說句話啊,雎安?雎安!」

  雎安顫了顫,慢慢轉過臉來對著柏清。

  他彷佛從太過真實的夢境裡被驚醒,一向清透溫潤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彌漫起水霧然後凝結成水滴,一滴一滴悄無聲息接連落下,落在烏黑的棺木上砸得支離破碎。

  通過紙人看見這一幕的即熙愣住了,雎安居然這樣淚流滿面。

  她還記得多年前有一次,她在一個海嘯席捲後的小村上,屍橫遍野的海灘邊把雎安喚醒。他的眼眶原本已經紅了,但恢復記憶的瞬間目光就再度堅定,馬上就轉過身體繼續在屍體堆中尋找倖存者。

  那時候他也沒有哭,自從雎安十八歲第一次試煉之後,她已經太多年沒有見過雎安的眼淚了。

  「躺在這裡的這個人,是即熙。」雎安低聲說道。

  柏清小聲回答:「是她。」

  「是禾枷。」

  「……是她。」

  雎安低下眼眸,忽然笑起來,像是遭遇了這世上最可笑最荒誕的事情,他慢慢地說道:「我殺了禾枷,我殺了她。」

  「我們都很驚訝,誰也沒有想到她還有這個身份,她欺騙我們太久,隱藏得太好了……雎安?雎安!」

  柏清說了很多話,但雎安好像根本聽不進去,周身的靈力混亂不安地躁動著,隱隱有失格前兆的跡象。他不禁著急地扶著雎安的肩膀,提高聲音說道:「雎安!冷靜下來!」

  「上次的心魔還沒有渡盡,這樣下去你會失格的!你要冷靜啊!」

  這種場景似曾相識,雎安第一次試煉險些失格時,師父也說過類似的話。

  雎安愣了愣,然後他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捂住臉龐,周身動蕩的靈氣開始收斂。疲憊的聲音就從那細瘦指縫間傳出來。

  「你出去罷。」雎安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道:「讓我靜靜,師兄。」

  柏清看著雎安,嘴張了又張卻還是沉默,最後只好慢慢站起來,轉身離開冰窖。他走出冰窖的那一刻,門就被雎安從裡面封上了。

  就像此前的每次一樣,雎安在所有痛苦的秘密中,將別人拒之門外。

  隨著門再次關上,一個紙人也被「請」了出來,掉落在地。柏清驚詫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紙人,再看著站在冰窖門外的即熙,生氣道:「師母,你偷聽我們說話?」

  「這事重要嗎?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即熙反而比柏清更生氣,她大聲說道:「該聽的不該聽的我都聽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現在去處理宮裡的事情,我在這裡守著雎安。」

  柏清猶豫片刻,向即熙行禮道:「今日之事萬望保密,一會兒我會讓思薇來替您,我先去處理封星禮的事。」

  說罷他便急匆匆地離去,即熙走到冰窖門口,然後轉過身靠著門坐下來。這裡能夠及時察覺到雎安的靈力波動,若他真要失格,她就能第一時間衝進去。

  即熙很清楚,現在她同樣是被雎安拒之門外的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地闖進雎安的房間出現在他面前。

  她只能在這裡等著他。

  即熙想雎安這麼傷心是因為受了欺騙,還是因為她「死」了呢?雎安會相信是她咒死了師父麼?她可是被問命箭準確無誤地誅殺了。

  雖然他之前說過,就算這世人都容她不得,他亦會容她。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是臭名昭著的禾枷,更不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上當受騙。

  即熙靠在門上,絞緊了手指。

  越是親近的關係中,欺騙就越是傷人,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當年那坦白的話語在她心裡過了千遍,終究是難以啟齒,以至於不告而別。

  這世上她最不想面對雎安的失望,最不願辜負雎安。

  可她還是辜負了。

  即熙長長地嘆息一聲,心裡五味陳雜,難以言述。

  不過……雎安信她是凶手也好,她是災星,是邪魔外道,她咒死了星卿宮主。雎安殺她是為民除害而她是咎由自取,他應該就不會太難過,畢竟他只是受了一個惡徒的蒙騙。

  雖然她欺騙了他,可是畢竟她已經付出代價不得好死。他這樣好的脾氣,日子長了總能原諒她,然後釋懷罷。

  畢竟他們曾經那麼親厚,雖然有欺騙但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真心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1:17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二十九章 孤獨

  一片黑暗裡雎安坐在那樽棺木旁邊,他拉著那已經冰冷僵硬的姑娘的手,捏著她的脈搏。

  彷佛他這樣捏著她的脈搏,終有一刻那毫無動靜的皮膚就會傳來微弱的跳動,寂寂無聲的姑娘會醒過來笑著握住他的手,說道——上當了吧,我逗你玩的。

  那才是這個姑娘該有的樣子,是天地之間萬物之中,一望無際的自由,熾烈燃燒的熱情,是永不止息的風。

  在雎安的身體裡,那長久被他壓制的還未渡盡的心魔開始騷動起來,他們如往常一般人聲鼎沸,並且聲音越來越響,如同千萬人包圍著他,爭先恐後地貼著他的耳朵絮語。

  ——這就是你的報償,你這般寬容隱忍,兢兢業業,命運卻如此戲弄於你!

  ——善良有何用?正義有何用?

  ——你一定很憤怒罷,你一定很恨罷,索性要這世界陪葬罷!

  ——殺了他們!毀了那些仙門!毀了星卿宮!

  雎安聽著這包裹著他的淒厲怨恨的萬千惡語,這從他第一次引渡心魔以來就縈繞不去,糾纏著他無數個日夜,在他平靜安寧的表象下沸騰的喧囂惡意。

  多年以來它們不眠不休地盯著他,慫恿他,把這世上最深沉的歹毒潑向他,一遍一遍地試圖將他拉入深淵。

  而他總是要抓住那些拉扯他的手,慢慢地一步步地把它們從深淵裡拉出來。他不可以動搖,不可以畏懼,不可以退縮,十年如一日。

  但是此刻他慢慢地在那些嘈雜人聲中說道:「你們說完了嗎?」

  「說完了就閉嘴。」

  雎安額上南斗星圖光芒大盛,那些聲音驚叫著暫時消退,雎安隨之吐出一口血來。他只是擦去嘴角的鮮血,然後轉過身去坐在了潮濕冰涼的地面上。

  雎安背靠著冰冷的棺木,他的眉間眼睫上都起了一層細小的霜,彷佛從一場落雪中走出來似的。

  「你種的山楂樹結了七年的果子,存不住就讓師傅釀了酒,給你喝三四個月,還是夠的。」

  雎安的聲音很溫柔,就像多年以前面對即熙那樣,隨和又耐心。

  「冰糖的身量沒怎麼變,不過沉了些,他和你一樣喜歡打架。不過我知道你疼它,也沒怎麼罰過它。」

  「冰糖很想你,其實思薇也很想你,只是她不肯說罷了。」

  「你失蹤這麼多年不願意回來,我想了很久是什麼原因。我想著或許是你厭煩了星卿宮的規矩,也厭煩了受我管束,我還想著其實等你十八歲之後我就不會再管束你,如果早點兒告訴你就好了。」

  「但我沒想過你是禾枷,原來這就是你七年杳無音信的原因所在。你是怕我怪罪你?所以如今索性躺在這裡,一句話也不肯說了?」雎安敲敲身側的棺木,就像從前敲敲她的腦袋一樣:「我早知道你經常騙我,我能發現七成,有三成沒有發現也很正常。我什麼時候真的怪過你?每次你闖了禍回來求我幫忙,其實我早已準備好要幫你收場。」

  「你曾說過,若有天我不再為天機星君,風塵僕僕無人問津,或墜入泥潭淪為眾矢之的,你也絕不會看輕我懷疑我一分。而對於你,我也是一樣的。無論你身份如何名聲如何,在他人口中如何,我想聽你怎麼說。」

  柏清說他偏私。柏清說錯了,也沒錯,他自認大多數時候是個無私的人,但是即熙是他的私心。

  他毫無理由地,堅定不移地,始終如一地偏愛她。

  雎安的絮語停了停。他慢慢站起身,轉身摸索著把那個姑娘從棺材裡扶起來,然後抱住她的肩膀,收緊手臂。

  她的身體很冷,世界還是一片寂靜無聲的黑暗。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說道:「這個噩夢怎麼還不醒。」

  冷冰冰地躺在他懷裡的姑娘,曾在每次試煉的結尾向他奔來,在他迷失茫然的時刻喊著他的名字,將他喚醒接他回家。她也曾因為一個賭局而騙他說愛他,卻不知他因此而動心。

  而現在雎安在等著她的脈搏重新跳動,等著這場噩夢醒來。

  不知道為什麼,凡是關於她的事情他就總是在等待。

  某天梨花紛飛下,他動心之後等待她長大;某天明月皎皎,她失蹤之後等她歸來。此前漫長的七年裡,命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他不可深究,他卻一意孤行地等候機緣。

  其實他們之間沒有承諾,沒有約定,沒有超出師友以上的關係,關聯就像一根纖細棉線。他攥著這頭,卻不知那頭還有沒有人牽著,這線有沒有斷於半途。

  可最後一次試煉時,他沒有再遇見人間疾苦,他遇見了自己的疾苦。

  那三個月裡他失去記憶身患重病,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每天從疼痛中醒來疼累了再睡著。他飢餓、疲憊、痛苦,不知道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將要去往哪裡。更不知道在這種煎熬中活下去的意義何在。

  他無數次,無數次地想到放棄,想到死亡。

  某一天他睜開眼睛,汗水漬進眼睛的疼痛中,眼前的天空藍得像畫,雲朵白得像梨花瓣。他突然模模糊糊地想起什麼,似乎有一個笑起調皮又精靈的姑娘,她總會雀躍地叫著他的名字,不遠萬里前來接他回家。

  遺忘了所有的他,毫無理由地這麼確信著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只要活下去,他就能見到她。這就是活下去的意義。

  試煉結束的那一天柏清和思薇來把他喚醒,開心地告訴他最後一次試煉結束,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會受苦。

  他並沒有覺得很開心。

  命運在最後一次歷練中叩問他的內心,若你一無所有,躺在病床上,對你周圍的人沒有任何價值。你並非天機星君,你並非雎安。

  你是螻蟻,是塵土,你百無一用。

  那你是否還想活,你為何而活?

  他還想活,活著去見一個喊著他的名字,來接他回家的姑娘。一個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有用無用,都會堅定不移地擁抱他的姑娘。

  清醒的那一刻,他明白等待雖然是他決定開始的,卻無法由他結束,只能由她來斷絕。

  如果她此生都不再出現,那麼他就只能攥著棉線的這頭,煢煢獨立一生等候。

  現在這等候終於以她的死迎來終結,他可以不用再等了。

  她不會再回來了。

  「是我射出的箭,你最後一眼看到我,該有多難過。」他低聲對懷裡那個姑娘說道。

  「對不起。」

  寒冷從他的心底慢慢地蔓延開,就像是經年累月荒置的庭院中,瘋狂生長的雜草藤蔓,一層層沿著他的四肢百骸纏繞而來。

  他本能地想要克制這種寒冷。

  就像這許多年來他所做的那樣,如人們所期望的那樣,斷絕所有微弱的失控的可能。

  可是他覺得很累了。

  放任這種寒冷蔓延之後,他驀然發現這種寒冷早已在他的身體裡生長多年,根深蒂固。

  從前是孤獨,如今是絕望。

  即熙打發走了要來替她的思薇,終於在黃昏時分等到了雎安,他披著落日餘暉從冰窖裡走出,帶著一身冷冽冰霜。即熙立刻站起來,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便看見雎安轉過頭,身形略微一頓之後向她行禮。

  「師母。」他的語氣平靜如常。

  尋常到即熙懷疑自己通過紙人看見的那個流淚的雎安,只是幻覺。

  即熙有些手足無措,磕磕絆絆道:「雎安,我都聽說了……你怎麼樣啊?」

  雎安起身,淡然說道:「多謝師母關心,我在您封星之時離開封星殿,並非對您當選有異議,請您見諒。」

  「這個我知道。」

  「還有,我這段時間對您有些誤會。」雎安很淺地笑了一下,說著:「若言談舉止有逾矩還請包涵,以後不會了。」

  即熙對他所說的「誤會」、「逾矩」完全摸不著頭腦,就先支支吾吾地答應下來。她剛說完沒關係,雎安便再次行禮轉身離開,動作從容流暢。

  他看起來太冷靜太正常了。

  即熙迷惑地看著雎安的背影,心想是她杞人憂天了麼?或許雎安根本沒她想的那麼難過。

  畢竟七年過去了,再深的感情,也是會淡的罷。

  在那個黃昏中從冰窖裡走出的雎安,似乎把悲傷全留在了冰窖裡。他言談舉止如常,繼續出席了封星禮之後的各種會面和宴席,向前來的仙門百家為封星那天的失態道歉,優雅得體,令人信服。

  柏清不禁為此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還怕這位師弟會像第一次試煉時那樣,掙扎半個多月才恢復。看來是他想得太嚴重了。

  畢竟這麼多年過去,雎安也強大了許多。

  星卿宮平日裡很少接待賓客,三年一次的封星禮因而顯得珍貴萬分。諸位門派的使者很快略過了封星禮上這個小插曲,開始拜見各位新任星君,完成各種禮節事宜,同時為了新弟子入宮的事暗中較勁。這一向是最令星卿宮主焦頭爛額的時刻,不能戳破又不能放任,必須在各家之間掌握好平衡。

  雎安非常忙碌,即熙雖然把能推的事情推了大半,但仍有些逃不過的清談或宴席。她只能在各種間隙裡觀察雎安,他看起來似乎瘦了些,笑容更少了一點,除此之外處理各項事情游刃有餘,看起來一切正常。

  不知為何,他越正常,她卻越害怕。

  就像是一根被拉得過於緊的弦,她總害怕他有一天會猝然斷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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