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黎青燃 -【師母她善良又疼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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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1:34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章 葬禮

  眼看著封星禮結束,新入門弟子的名單也確定下來,諸位門派之間的明爭暗鬥終於消停了。

  雎安雖然是新任星卿宮主,但這次很鎮得住場子,仙門百家再怎麼努力也只塞了不足三成的新弟子進來。其餘的新弟子均出身平民,都是各位星君這三年間在各地游歷時挑出來的。

  按理說年滿十八歲退籍離宮的弟子們就該拜別諸位星君,下山去尋自己的前程了。然而有即熙這個老當益壯的罕見例子在前,今年有不少年滿十八的弟子不願離開,希望能像蘇寄汐這樣二十四歲也能受封。

  即熙心說像我這樣作為星君起死回生的千百年來能有幾個?你們年年把歲月空耗在這裡,倒不如轉而去修道,說不定日後還能飛升。

  但柏清在殿上勸導那些想留下的弟子們時,即熙只是坐在桌邊撐著腦袋,笑道:「我是你們師母,當然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你們就不一樣了,難道還指望星卿宮養你們一輩子嗎?我這是第一次參加大考就能進封星禮,你們考過多少次了?再考下去有何意義?知難而退不失為智者。」

  她這番找打的話果然惹來無數怨憤的目光,要不是礙著她的輩分,柏清估計要讓她閉嘴。

  即熙看著那一雙雙青澀驕傲的眼睛,無所謂地說:「天賦有別,這沒什麼好避諱的。不過換個思路想,再好的腦子死了也是不轉的,人這一輩子臨了了都一樣。有道是智者多傷神,愚者多悅心,活得開心做愚者也很不錯。」

  誠然她這番話是真心的,然而「愚者」們並不覺得安慰。柏清未免她進一步激怒弟子們,還是客客氣氣地把她請出去了。

  即熙出門的時候和思薇打了個照面,思薇大約是聽見了即熙剛剛的高談闊論,她敷衍地向即熙行了禮,然後神色復雜看著即熙,說道:「師母,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話?」

  即熙覺得莫名其妙,答道:「什麼為什麼?我說的可是真心話。」

  「你可知真心話也是會傷人的?」思薇面色不悅。

  即熙看著思薇這樣的神情,覺得十分熟悉,這丫頭小時候也常常這麼看著她。於是即熙問道:「我傷你了麼?」

  思薇怔了怔,她沉默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道:「我有個認識的人,也喜歡像你這樣說話,可能是無心的,但是聽來就像是在嘲諷。好像天賦有差別就該認命,好像努力不值一提。」

  「我覺得她……不,就我個人而言,我只是覺得不要太過偏執。」即熙清清嗓子,為自己辯解道。

  思薇靜默不語,然後低下頭。她白皙透紅的面頰像是易碎的白瓷般,眼睛亮亮的,低聲說:「反正現在……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即熙看著思薇這樣,又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她還在星卿宮的時候這丫頭跟她針鋒相對,多看一眼她都嫌糟心,吵起架來說她沒教養,說她噁心,說希望她去死。平日裡一端莊驕傲大小姐,可能這輩子說過最惡毒的話都是對她來的,思薇討厭她到這個地步,如今居然看起來有點悵然若失?

  這是個什麼道理?她真看不明白。

  這年頭她看不明白的事情真是越來越多,她上次去析木堂找雎安,居然還撞見阿海沖雎安不客氣地鳴叫然後氣鼓鼓地飛走了。

  她一向覺得雎安專治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比如阿海,比如不周劍,比如她。眼高於頂的阿海從小和雎安一起長大,對於其他人的態度都是愛搭不理你算老幾,但在雎安面前卻非常乖順。一向是雎安說什麼,他便做什麼,從無異議。

  這樣的阿海居然生雎安的氣?匪夷所思啊。即熙問雎安發生了什麼,雎安只是淺淺笑笑,便岔開了話題。

  賀憶城來找思薇慣例匯報行蹤時,又溜去找即熙恭喜她得封星君,離自由更近一步。聽即熙說了封星禮那天雎安的失態後,賀憶城沉默片刻,指節敲著桌面說道:「你要不要告訴雎安你還活著?」

  即熙不假思索地搖搖頭,說道:「對雎安乃至於星卿宮來說,我死了是皆大歡喜,我活著才是大問題。」

  人死了塵歸塵土歸土,按世上的規矩恩怨罪責一筆勾銷,欺騙可得原諒,仇恨可得寬恕。

  可她還活著,那恩怨罪責又會回到她身上。

  「若雎安知道我還活著,他應該不會包庇我。你知道的,我自然是有許多冤屈,可也不算清白,這麼多年來我做過不少生意,咒死很多人。你還記得三年前我是怎麼被設計差點死掉的麼?若世人知道我還活著,這樣的事情就源源不斷,不止找我還會找上雎安。」

  她是個惡人,名聲本來就糟糕,用什麼手段就更無所謂了。懸命樓的規矩是不報私仇,但她可以嚇唬威脅那些人,保證他們不再來煩她。

  但是雎安呢,星卿宮呢,他們做得了這些事情麼?他們也要承擔起那些理不清的爛賬,根本辯白不完的指責麼?

  「我這樣的身份,和雎安最好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這事兒我七年前回懸命樓的時候,就已經想明白了。」

  賀憶城跟著即熙長長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這可真是死結。」

  封星禮的事宜紛紛塵埃落定,眾仙家門派陸續離開星卿宮。在星卿宮正式封門的那一天,雎安柏清和思薇給「禾枷」辦了一場隱秘的葬禮,將「禾枷」下葬。雎安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許多壇山楂酒,埋了幾壇給她陪葬,其餘的澆在了墳墓之上。

  即熙作為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硬著頭皮參與了這場給自己辦的葬禮。他們四人站在墳墓之前行禮,即熙想躺在裡面的是她,站在外面的也是她,這真是天下獨一份兒的體驗,試問世上誰能自己給自己下葬?

  下葬之後雎安站在墓前吹了一曲壎曲,溫和悠長的安魂之曲在山野間飄蕩,阿海在他們頭頂上盤旋,冰糖坐在墳前嚎叫著,引得山間群狼紛紛跟隨他嚎叫,在一片血色殘陽裡,綠意盈盈的春日中,壯闊又悲傷。

  即熙想,這真是個挺不錯的葬禮,讓她封棺時偷回了自己的金鎖。

  墳裡躺著的這個叫做「禾枷」的人,世上的人大多不知其名只知其姓。於是這個姓氏就代表了她的所有,貫穿她的一生。

  她在世人眼裡紙醉金迷,臭名昭著的一生。

  即熙拍拍那墳堆。

  沒關係,智者如何,愚者又如何?聖人如何,小人又如何?世人嘴裡千百個你,只有我知道真正的你。

  就算你真的死在二十四歲那年,我覺得你也相當自在逍遙,遇到過這世上最好的人,享受過這世上最好的福,不枉此生。

  期間所有人都很安靜。雎安也是,他沒有說什麼話,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悲傷。他只是蹲在那墳墓前,就像是多年以前他蹲在十歲的即熙面前那樣,靜靜地待了一會兒,然後笑道:「即熙,歡迎回來。」

  彷佛這句話他已經暗自準備了很久,想要等到她歸來的那天說給她聽,可終究沒有等到她歸來。

  說完之後的雎安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說:「我們走吧。」

  夕陽西下裡,漫山遍野的青草和格桑花裡 ,無名墳墓寂寂無聲地佇立此處,標誌著某種告別。即熙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轉頭離去。

  這個死去的人曾經是星卿宮的貪狼星君,前太陰星君的女兒,巨門星君同母異父的姐姐。她是雎安最關照的師妹,是柏清最頭疼的學生,是星卿宮裡放蕩不羈的傳奇。

  她還是熒惑災星,是懸命樓主,手下冤魂無數,前星卿宮主因她而死。

  但大家似乎都不想去追究什麼了,即熙想大概這件事就會這樣翻篇罷。然後過幾個月她申請下山游歷,把冰糖帶走,從此之後一兩年回來一次或者索性不回來,如此便好。

  原本她還擔心雎安,但是這些日子加上今天的情況看來,或許雎安並不需要擔心,他並不是什麼繃緊的線,他還可以這樣從容地過一生。

  即熙沒想到,這根線斷得毫無預兆。

  在葬禮的這天晚上,雎安失格。

  冰糖急吼吼地來叫即熙的時候,聽了冰糖的話即熙連鞋都沒穿好,就跟著他跑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奔到靜思室前。

  靜思室一貫是用來封閉出現失格徵兆的星君的,布滿了各種約束力量的符咒,即便如此不穩定的靈力還是一圈一圈地動蕩開來。

  屋內的燈火搖曳下,一個模糊的身影映在紙門之上,正是雎安。

  好像十幾年前把雎安從飢荒的冀州接回來的那天再次上演,即熙的心頓時漏跳一拍,大腦一片空白。她立刻就要衝進去。不知從哪裡橫插一隻手攔住她,即熙掙扎著怒視過去,卻見是神色悲傷的柏清。

  她這才發現,院子裡站著思薇,七羽,奉涯,還有文曲,天巫等許多星君。阿海站在一邊的松樹上,頹然地縮著脖子無精打采地瞧著地面。

  這些人的神情,如同在參加一場葬禮。

  柏清從來沒有這麼頹然過,他低著眼睛聲音喑啞地說:「雎安剛剛說了,要我們別進去。」

  「他那是怕他靈力四散化為煞氣傷到你們,他不讓你們去你們就不去嗎?你們不救他嗎?」即熙怒道。

  「你以為我不想救嗎?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著急嗎?」柏清突然爆發,極少如此失禮地沖即熙大吼。

  即熙絲毫不退讓,也提高聲音:「那你站在這裡幹嘛。阿海,你在幹什麼呢?我們進去找雎安!」

  阿海瞥了一眼即熙,沉默不語。他的表情太過灰暗,如果鳥也可以哭的話,他現在的神情就應該已經在哭了。

  即熙突然想起前幾天她撞見阿海和雎安吵架,阿海悲憤而走的場景。

  阿海怎麼會跟雎安吵架呢?他那麼聽雎安的話,從不反駁,什麼樣的事情會讓阿海生雎安的氣?

  雎安他……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要失格而死?那天他是在告知阿海,所以阿海才生氣了?

  即熙慢慢把目光轉到柏清臉上,遠處的燈火光芒照映下,柏清的眼裡含著淚,嘴唇顫抖著輕聲說:「你勸不動他的。」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雎安突然把他約在靜思室見面。他們聊了很久的公事,可最後雎安微笑著目視前方,說話的語氣平淡地彷佛在閒聊。

  雎安說:「師兄,這十幾年裡,我有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讓你失望過?」

  他怔了怔,斬釘截鐵地答道:「從來沒有。」

  雎安於是繼續說:「那我有沒有因為一己私欲,辜負過我肩上天機星君的責任?」

  他看著雎安,開始感覺到不安。

  「從來沒有,你是最好的天機星君。」

  「那我有沒有求過你任何事情?」

  「沒有……」

  雎安點點頭,他如往常一般溫柔又堅定地笑著,高挺的鼻樑將燭光分割出明暗界限,眼睛就像看不見底的鏡子,只能映出不安的柏清的神情。

  雎安平靜地慢慢地說道:「師兄,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過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別費心救我。」

  「求你了,我想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1:49 A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一章 不勸

  封星禮後的這幾天裡,和所有人一樣,在柏清眼裡雎安除了封星禮時的失態外,一切正常。

  無論是待人接物,處理封星禮的後續事宜,挑選新弟子入宮,還是給即熙辦的隱秘葬禮。雎安做事仍然井井有條,細致而妥貼,就如他這十幾年來的每一天一樣完美無缺。

  所以從葬禮回來之後,雎安請他到靜思室見面,他雖然有些疑惑為何要選在靜思室,卻也沒有多想。

  靜思室的布置十分簡單,唯有一張無雕花的木桌擺在中央,四周放著四個蒲團,桌上的香爐飄出裊裊的白煙。雎安端正地跪坐在木桌之後,聽見柏清走近的聲音便淡淡一笑,說道:「師兄,請坐。」

  柏清心中有些奇怪,盤腿坐在雎安面前,問道:「雎安,你要我來此處說什麼?」

  雎安扶著衣袖給柏清倒了一杯茶,茶香裊裊間,隔著蒸騰的熱氣他的表情看不分明。

  「前些日子收到了澤臨來信,他已經把渡厄燈放回南方大陣,我已撤回元嬰。南方大陣可以正常運轉了。」

  柏清鬆了一口氣,答道:「這就好。」

  雎安聞言笑笑,繼續說:「上次不周劍被盜,我查看了封印確實存在漏洞,此番加強之後,至少十年間應該很難有人能再破。新任星君及弟子已經入籍在冊也入住居所,下個月會舉行拜師儀式。」

  一旦聊起公事,柏清很快就拋卻疑慮,全神貫注起來。他疑惑道:「下個月才舉行拜師儀式?時間為何如此之晚?弟子已經入宮,按理說過幾天就可以舉行。」

  雎安沉默了一會兒,抬起眼眸正映照出柏清的臉龐,他以平靜沉穩的語氣,問柏清可曾讓他失望過,可曾辜負過肩上責任,可曾有過何事相求。得到柏清全數否認的回答之後,雎安便說出了那句石破天驚之語。

  ——師兄,求你了,我想死。

  柏清一時間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猝然站起來,低頭看著面前這個仍然平靜如常的師弟。他只覺得混亂而難以置信,斷斷續續地說:「你……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

  雎安並不意外,也不急著解釋。他安靜地喝了一口茶,眼眸低垂就像個玉做的人般,冷靜得不真實。

  他這樣子,像極了平日裡說「我沒事」時的樣子。但凡雎安說沒事,就是真的不需要別人幫忙,可以自己妥善解決。

  如今他以同樣的神情說想死,柏清生出一種無法勸說他的慌張,他打落了雎安手裡的茶杯。伴著茶杯碎裂的清脆聲響,柏清一巴掌拍在木桌上。

  「你為什麼想死?你為什麼要死?雎安你說清楚,這是大事你不要兒戲!」柏清堂皇地搜羅著自己能想到的理由,他說道:「是因為即熙嗎?她騙了我們這麼多年,我們誰都沒有能想到她會是禾枷。我知道你盡心盡力地教導她並且寄予厚望,可她畢竟從小生活在那樣一個奸邪的環境裡,後來又回去做懸命樓主七年。雎安,七年是很長的時間,人是會變的,她作的惡……她殺了師父都不是你的責任。你殺了她雖然是意外,但也是她為自己的惡付出了代價。雎安,你不要太苛責自己。」

  雎安聽著柏清的話,平靜的表情終於出現一點變化,他有些無奈又蒼涼地笑起來,眼睫顫動著,微微抬起頭朝著柏清說話的方向。

  「你在說什麼啊,師兄。」

  頓了頓,他嘆息一聲,說道:「師兄,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為什麼失明麼?」

  柏清愣了愣,這確實是他多年來的疑惑,他以為雎安永遠也不會說了。

  於是他直視著雎安的眼睛道:「你為什麼失明?」

  雎安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你應該也很奇怪,為什麼我剛發現即熙已死,就認定禾枷就是即熙罷。」

  柏清沒有告訴雎安禾枷就是即熙,但那日雎安徑自走到冰窖掀了即熙的棺材確認了她的身份,因為太過混亂和慌張,柏清一度忽略了這個問題。

  這兩件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被雎安提起,柏清驀然想到一種可能。他的瞳孔放大揪起雎安的領口,雎安被他生生提起來,柏清氣急地質問道:「你用了守生祝符?你用你的星命去守即熙?」

  守生是只有星君和星君之間才能賜予的祝符,授符者相當於被護者的第二條命,但凡被護者受到重大傷害瀕死,那傷害都會轉移到授符者身上。以授符者之命,救被護者之命,唯有授符者親自殺死被護者方可解此祝符。

  雎安坦然地點點頭。

  「三年前即熙應該遭遇不測,那傷便轉到我的身上,我以失明為代價抵過。我是授符者,她是被護者,這世上我還活著她卻死了的唯一可能,就是我親手將她殺害。」頓了頓,雎安說:「所以那時候我立刻就意識到,唯一對得上年齡和性別的人,就是禾枷,她是禾枷。」

  柏清驚詫地說不出話來,用守生祝符,這怎麼會是雎安做出來的事情?

  雎安沒有聽見他的回應,便了然地笑笑,他眉眼也生得柔和,眨眼間時整時缺的銀色星圖彷佛晨光閃爍。

  「我知道我身負天機星命,只要我活著天下就統一安定,少有人禍亂世。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命,我的人生不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從出生開始就要作為天機星君活著。」

  「我是這個世上最不得自由,不能任性的人。我知道我不應該把這樣至關重要的命,繫在她的身上。」

  「但是師兄,我畢竟也是凡人,我也有私心,我也有極限。」

  柏清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從小便堅強溫柔,從不讓人擔心,強大到無論怎樣的災難也會笑著說沒事,然後安然化解的師弟。

  他說——師兄,我到極限了。

  他說——我為了天下萬民,為了世間正義良知,為了天機星命而活,我可不可以為了自己而死。

  ——我想作為雎安這個人而死。

  柏清無言以對,他忽然想起來很多很多年之前,當雎安還是翩翩少年剛剛封上星君,第一次試著引渡心魔。突然有一天雎安對他說:「師兄,我可以不做天機星君嗎?」

  他只道是雎安遇到了什麼困難就想退縮。那時雎安已經顯現出極為優秀的天賦,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於是柏清端起作為師兄的架子,訓導道:「你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你是星命書選中的人,不會有人比你更適合做天機星君了。天下安危繫於你一身,你有這樣的能力,就要承擔起這個責任來。」

  那時候雎安好像看了他很久,彼時的少年還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安靜地望著他好像要確認什麼似的。最後少年輕輕一笑,輕描淡寫道:「我明白了,師兄。」

  他並沒有想起來問雎安,你為什麼不想做天機星君?你遇到了什麼麻煩?你為何感到不安?

  此時此刻柏清看著雎安,恍然思索如果雎安說不想做天機星君,難道他真的肯讓他放棄嗎?

  雎安是這幾百年來最長壽最優秀的天機星君,沒人比得上他,不可替代。於是在他們所有人心中,雎安首先是天機星君,之後才是雎安,歷來如此。

  在這麼多年裡每次柏清責怪雎安不肯敞開心扉,不能讓人接近時,雎安從未反駁什麼,只是笑著接受了他的責難。

  或許雎安試著敞開過,但是他們沒有接住,讓那些心思掉落在地慢慢冷卻,他就再也不會言說了。

  但雎安也從未抱怨過,從未責怪過他們。

  柏清頹然地鬆開雎安的衣襟,坐在地上,他紅著眼睛看向雎安,說道:「即熙……對你就這麼重要?」

  雎安沉默了一會兒,微笑道:「我對世人重要嗎?我對於世人的意義,就像她對於我的意義。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這些年看走了眼,沒看出來自己這師弟是個瘋子?」

  「拜師儀式就交給你了,你會是比我更好的宮主,比我更好的師父。若星命書有意,我死之後它自然會尋找下一位天機星君。」

  「我也會帶著它們一起死的。」雎安指指自己額上的星圖,淡然道:「那些心魔我會與它們同歸於盡,不會放出來一絲一毫,你的師弟雖然是瘋子,但所幸是個很強的瘋子。」

  柏清惶惶道:「我並不是……」

  並不是只擔心天機星命的著落,擔心心魔被放出。可這樣的話此時說出來,未免顯得太過蒼白。

  「我明白。」雎安笑了笑,安然回答。

  他越淡然,越溫柔,越讓柏清感覺到一種無以復加的絕望。

  如果雎安憤怒,痛哭流涕,甚至於怨恨他們,他都尚且覺得有轉圜的餘地。但雎安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壓抑痛苦,他把前事後事都安排得妥貼,不給他們添什麼麻煩。

  這樣周到的求死,可能是雎安除了守生祝符外,這一輩子最任性的舉動。

  他總是覺得雎安溫和心軟,但是此刻他發現雎安其實悲憫又決絕。

  他知道自己勸不回雎安了。

  談話結束之後,柏清站在靜思室之外,眼睜睜地看著靜思室周圍開始湧動起不安的靈力流動,紙門上雎安的身影顫了顫然後伸出手撐在桌子上。

  察覺到不對的星君們紛紛趕來,詢問柏清雎安為何突然出現失格徵兆,柏清卻無法回答。他們說要如何才能救雎安,他更無法回答。

  他掐指算了雎安這一劫,大凶之兆。

  靜思室裡的符咒已經全數被觸發,將雎安身上洩出的力量封在房間以內,不大的屋裡充斥著雎安混亂的靈力。雎安端坐在蒲團之上,他額上的星圖已經沿著那銀色的脈絡裂開,鮮血沿著他的臉頰一路流淌向下,流進他的脖頸慢慢染紅他的衣襟。

  他閉上了眼睛,被心中那些興奮瘋狂的心魔包圍著,在那能把人逼瘋的混亂中,雎安輕輕一笑。

  「既然已經來了,何不現身相談?」

  靜思室的角落裡空氣凝滯了一刻,慢慢顯露出一團看不分明的黑霧,依稀有個男子的身影籠罩在團團黑霧之中。那人開口,聲音嘶啞緩慢。

  「此時此刻還能察覺到我,不愧是天機星君。」

  「過獎了,魔主大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2:01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二章 挽救

  「命運如此苛待於你,令你親手殺死摯愛之人。可你連失格都要萬般克制,不肯放出心魔不肯讓靈氣化為煞氣,憑什麼你被命運戲耍,還要如此回報於它?」那黑霧中的人影冷冷地嘲諷地說道。

  雎安心中那些心魔隨著他的話而躁動,喧囂聲達到頂峰。雎安忍不住伏在桌上吐出一口血來,他衣襟上一片鮮紅,桌上也一片鮮紅,如同山腳下開著的那片牡丹花海。

  「你都要死了,何必還費心壓制那些心魔。」

  雎安擦去唇邊的血,揉著太陽穴笑道:「魔主一句話它們便強大不少,果然厲害。不過在下有些疑惑。」

  他又吐出一口血,咳了幾聲,唇邊皆是豔烈的殷紅。

  「師父如何而死,即熙如何與之扯上關係,仙門世家緣何討伐,她又為何恰好被我所殺;南方大陣的渡厄燈怎會突然損壞,不周劍又為何失竊挑起心魔。如今這結局究竟是命運苛待於我,還是魔主您推波助瀾呢?」

  黑霧中的人影沉默了。

  雎安閉著眼睛,在一片喧囂的黑暗裡笑了笑,說道:「您埋下因果,以南方大陣損耗我的靈力,以引渡心魔增加我身上的煞氣。閣下這般用心良苦,都是等著在此刻狩獵我,我實在受寵若驚。」

  那黑影終於出聲,冷冷道:「所以你現在失格,是真的失格,還是為了要我現身?」

  「閣下不妨猜猜。」雎安笑了笑。

  魔主此時出現在這裡,無非是等他失控,等他身上的靈力全數轉化為煞氣,在星命書殺死他之前吞食他的力量得以壯大。

  一位星君失格而死的煞氣便可抵千萬人生祭,更別說鎮壓天下心魔的天機星君,魔主這般狩獵星君的想法著實高明。

  雎安的聲音非常冷靜,光看表面完全不能看出他身體裡沸騰的煞氣和心魔,他淡淡道:「不過您生於十四年前的招魔台,如此年輕為何不韜光養晦,反而如此急於壯大力量,甚至主動招惹星君?」

  黑影中的人冷冷一笑,說道:「事已至此,你居然還能分析這些。」

  雎安直起身來,對著那聲音的方向笑了笑:「閣下如此費盡周章,我怎能令閣下失望。」

  那黑影似乎想要說什麼,在他出聲之前靜思室的門突然被破開,黑霧包裹著人影迅速消失。雎安察覺到魔主離去,剛剛那淡然的表象終究是撐不下去了,脫力地趴在桌子上再嘔出一口血。

  一個激憤至極以至於顫抖的聲音由遠而近地響起來,來人迅速地坐到他身邊撐住他的身體,怒罵道:「你他娘的……你是不是瘋了?你究竟想幹嘛?我第一次聽說失格還能預料到好好交代後事的,你既然能控制住為何要故意被心魔反噬!」

  這般熟悉的聲音,是師母大人。

  即熙捂著雎安額頭上不斷流血的傷口,卻只是徒勞地沾了滿手濕熱,她慌張得六神無主。

  從來溫柔強大衣衫整潔,纖塵不染翩翩有禮的雎安,此時閉著雙眼,半邊臉頰血流如注,衣衫上桌上全是他的鮮血,顯得他蒼白的臉色越發刺目。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豔烈,如同烈火灼燒的雎安。彷佛這把大火很快就會燒盡,徒留絕望的灰燼。

  雎安低聲笑了笑,把她捂著他額頭的手挪開,說道:「我很清醒。我會用靈力與它們相抵,星命書殺死我之前,我是不會失控的。」

  即熙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廢話是不是有病?

  即熙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在胡扯些什麼?你快給我停下來!」

  「人總會死的,天機星君也會死,不過我死之後星命書還會找到更好的天機星君。」雎安淡淡地回答。

  「誰他奶奶的管什麼新的天機星君,就算是馬上冒出來一千個一百個新的天機星君,個個比你厲害又有什麼用!他們都不是你啊!我要你雎安活著!」即熙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空的房間裡迴蕩,好像恨不能鑽進雎安心裡讓他乖乖聽她的話去做似的。

  她當然知道人都會死,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將會早亡,並且都死過一次了。但是雎安不一樣,他這樣笑意裡有春風,胸中有溝壑,影子裡都能開出花朵的金子一般的人,他活該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再不濟,再不濟,也不能是因為她而死啊!

  「你不是說就算世人都不能容她,你也會容她的嗎?她就算騙了你,那她對你也是有真心的啊,你就這麼失望嗎?你就不能原諒她也放過自己嗎?」

  即熙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

  她蹭得站起來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大聲喊道:「你聽好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要是非不聽勸那我告訴你,我就得被你害死!」

  她激烈的言辭穿過心魔的哀嚎到達雎安的腦海,他一邊低咳一邊無奈道:「師母……你這是幹什麼?你死了也不能救我……」

  「你甭管!我……」即熙話還沒說完,雎安突然起身衣袖翻飛間奪走了她手裡的刀。

  他將拿刀的手背在身後,上衫已經完全被鮮血染紅,右額之下一片淋漓血跡,他閉著眼睛穩住身形,忍著被心魔反噬的劇痛低聲說道:「師母,您不要鬧了。」

  即熙咬著唇,她的眼睫顫抖著,終於哭出聲來:「是誰在鬧?是誰他娘的在鬧啊!你別死好不好?我真的我從來不求人的,但我求你好好活著行不行?」

  她往前走雎安就往後退,她總是說不過他的,從小到大多少年裡一直就只有她被說服的份,她從來就沒有能說服過雎安。

  但是能不能有一次,這輩子她只求這一次,讓她勸服雎安。即便她現在慌到什麼道理都想不到了,不知道還有任何事情能讓他留在這個世間,只能這樣一邊憤怒一邊懇求。

  她知道他雖然溫柔好脾氣,卻也是最固執最決絕的人。

  「這世上就沒有你可以留戀的嗎?宮裡的山楂樹橘子樹怎麼辦,冰糖怎麼辦,海哥怎麼辦?你不能種了它們,撿了它們又不管它們了吧!」

  即熙靠近雎安,去搶他手裡的刀。

  雎安聽了剛剛那一番話,卻不知怎麼愣住了。待即熙來搶他的刀時,他猝不及防沒有站穩,被她的衝力帶著摔倒在地。

  即熙跟著倒在他身上,她揪著他的衣襟,眼淚一滴滴地落在衣襟的血跡上,沖淡了血痕。

  她哽咽著低低地,彷佛祈求般說道:「你收了我的紅包,你答應我要好好的不受傷的。你不能這樣,你不可以騙我。」

  你答應過我,你說絕對不會辜負我,所以你承諾過的話不可以食言。

  即熙還沒有說出這句話時,雎安忽然伸出手來抱住她,慢慢地收緊手臂,指間緊緊攥著她的衣服。即熙被這樣抱住,無法抬頭去看雎安額上的傷,只能慌張地問道:「你怎麼了?哪裡很疼嗎?」

  雎安沒有說話,他沉默著,長久地沉默著,直到即熙不安地開始掙扎。他突然低聲說:「我在想……」

  「嗯?」即熙疑惑地出聲。

  「被箭射中心房,是不是很疼。」

  「啊,這個不疼……我猜應該不疼吧,立刻就死了哪來得及疼。不過可能會有點冷吧。」即熙不明白他突然說這個幹什麼,猶豫著回答道。

  「會很冷嗎?」

  「我猜……也不會太冷吧。」

  那就好,她一向是很怕冷的。

  即熙終於掙扎著抬起頭來看向雎安,他微微睜著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眼睛裡進了血,眼眸被染得一片鮮紅,脆弱得好像要碎了。那低垂的眼眸裡翻湧著驚心動魄的情緒,即熙不明白那是什麼含義。

  然後她驀然發現他額上的傷口好像不再流血了,房間內動蕩不安的靈力也慢慢平靜下來。

  四下裡安靜得讓人害怕,如果不是他身上浸透著血跡,剛剛那些混亂憤怒和祈求都好像夢境似的。

  她怔怔地看著雎安,小聲說:「你……你停下來了?你……不會再失格了吧?」

  雎安輕輕點點頭。

  即熙怔了半晌,然後渾身脫力一般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揪著他的衣襟哭道:「你他大爺的是不是在玩兒我,你存心要嚇死我是不是,你這個混賬東西!」

  可能全天下,也就只有她會叫天機星君混賬東西了。

  雎安伸出手去拍她的後背,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髮,說道:「對不起。」

  「你他大爺的,你還錢!把我的紅包還給我!」即熙大哭著胡言亂語,她抽著鼻子說道:「你額頭上的傷要是留疤了可怎麼辦?你長得這麼好看,破相了怎麼辦?」

  雎安沉默了一瞬,終究是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即熙……」

  「叫什麼寄汐,寄汐也是你叫的,叫師母!」即熙抹著眼淚吼道。

  「……師母。」

  「你要幹什麼你?」

  「我有點兒累。」雎安輕輕地如嘆息般說完這句話,即熙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胳膊就垂落在地,輕輕的一聲「咚」的響聲。

  他合上了眼睛。

  那一刻即熙的世界卻轟然作響,她整個人顫得不行地去捏他的脈搏,滑了好幾次才勉強捏住。

  那裡傳來堅實沉穩的脈搏跳動。

  他還活著,他只是暈過去了。

  即熙鬆了一口氣,只覺得心臟跳得太厲害以至於要喘不上氣來,她中箭而死的時候都沒這麼難受過。再看著他滿臉是血的樣子,即熙可能真得要心梗了,於是她一邊喊冰糖帶人進來一邊用衣袖擦去雎安臉上的血,他流了太多的血,她擦得很小心。

  他還活著,雎安還活著,太好了。

  她被他搞得,差點就再死一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2:16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三章 甦醒

  雎安從那久違的靜默中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周圍一陣騷動聲,似乎有許多人圍著他。

  「師弟……」柏清猶豫的聲音響起來,他似乎很小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雎安還沒來得及安撫他們,伴隨著一聲輕響,他就感覺到臉上一陣疼痛。

  「你……你還知道醒!」

  她的語氣惡狠狠的,但是聲音分明顫抖著。

  周圍傳來更大的騷動聲,椅子落地,腳步紛亂,奉涯的聲音喊著:「師母,快把花瓶放下,使不得啊,他才剛剛醒啊。」

  「師母您冷靜,您冷靜!」

  又聽見思薇的驚呼,氣憤說道:「雎安師兄好歹是星卿宮主,你仗著自己輩分高也不能這樣造次……」

  「說一萬句我也是你們師母,你們起開!」

  春日溫暖的風帶著花香,她激憤清脆的聲音在嘈雜聲裡依然突出,像是噼裡啪啦燃燒的柴火。

  做起了長輩,脾氣也變大了。

  雎安的嘴角慢慢揚起來,他微微偏過頭去,說道:「師母,我知錯了。」

  嘈雜聲就停了下來,那個剛剛打了他一巴掌的姑娘色厲內荏地質問他道:「你真的知錯?」

  「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那邊沉默一瞬之後,聲音就帶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哭腔:「知道就好!你給我好好養身體!」

  「好。」

  雎安笑出聲來,順從地回答道。

  這一番混亂之後,柏清把守著雎安醒來的星君們都打發走,關上房門之後走到了雎安床前。

  雎安的額頭和眼睛上繫著白色紗布,血絲滲透出來,他臉色也蒼白得不像話,整個人看起來虛弱極了,偏偏笑容還是沉穩的。

  曾經只有在試煉結束接他回來的時候,柏清才會看見雎安的一點脆弱。當雎安恢復記憶的瞬間,他就會立刻迅速地堅硬起來,就像數九寒天下的水即刻結冰,軟弱消失得無影無蹤,重新變回無往不利的天機星君。

  直到前段時間雎安得知即熙的死訊時,他才第一次在雎安清醒的時刻看見他的脆弱。

  柏清長長地嘆息一聲,坐在他床邊:「我還以為你不會回心轉意了。」

  雎安笑笑,並未答復。

  「你……你還想活著就好……如今感覺好些了嗎?」柏清猶豫地問。

  「嗯,我想通了一些事情,你放心。」雎安回答地很平淡簡單,聲音帶笑。

  柏清暗自鬆了一口氣。

  雎安的聲音頓了頓,笑意漸漸淡下去,神情嚴肅起來:「師兄,我見到了魔主。」

  柏清愣了愣,驚愕道:「魔主?魔主出現了?」

  「氣息很新,應該是十四年前豫州招魔台養出來的魔主,他能瞞過星卿宮的諸多符咒陣法,實力深不可測。在師母衝進來之前他就在靜思室裡,待吸收我失控靈力化為的煞氣。你要趕緊給澤臨寫一份信,讓他在外千萬當心,魔主很有可能找上他。」雎安神色凝重地說:「魔主似乎在狩獵星君。」

  柏清怔了怔,他從椅子上一下子站起來,震驚道:「他竟敢狩獵星君,還敢進星卿宮進靜思室?他就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如若這不是狂妄,那就是……」

  「那就是他選擇依附的那個人有個很不錯的身份,能自由進出星卿宮,不會被懷疑。」雎安冷冷地回答。

  一時間屋內安靜,這段時間星卿宮正值往來之人最多的時節,既有賓客又有新舊弟子交替,是混入星卿宮最好的時候。

  柏清神色凝重,正欲追問下去卻見雎安臉色愈發蒼白,便說道:「我先囑咐星君們多加注意,你先把身體養好,待你恢復之後我們從長計議。」

  雎安點點頭。

  柏清離去之前突然想起來什麼,他對雎安說:「雖說星卿宮內事必躬親,絕無奴僕,但你如今身體虛弱需要人照顧,我找幾個弟子輪換著照看你罷。」

  雎安微微笑起來,神情居然可以稱得上明朗,他說道:「這件事師兄不必掛心。」

  自然會有人來的。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即熙果然就帶著冰糖打開析木堂的門進來了。

  析木堂的封門符是雎安設的,即熙解不開,但是因為冰糖曾經住在析木堂裡,所以雎安的封門符對冰糖自動解封。冰糖如今歸即熙所有,她仗著冰糖在前面開路,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跟著進了析木堂。

  冰糖知道雎安受傷,走進析木堂也不叫,即熙拍拍它的頭它就乖乖跑出去了。即熙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室內一片昏暗,桌上的香爐裡幽幽地飄著一絲檀香煙霧,書架上的擺設和書冊都看不分明。她提著步子和氣息繞過木製屏風,就看見床幃之間的人影已經起身靠著床邊坐著了。

  一隻十指細長的手從容地伸出來把床幃掀起,以青色細繩綁在床側柱子之上,床上之人的面容就無遮無擋地清晰起來。雎安並未束髮,黑如夜幕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和床上。他穿著白色單衣,右額及右眼上蒙著白色紗布,紗布上透出一點血色。

  他露出來的左眼眨了眨,然後微微彎起來,雖然目光無所著落但笑意分明。

  「師母?」

  被發現的即熙清了清嗓子,挺起腰板說道:「是,師母我來探望一下你。」

  「這麼早?」

  「怎麼,師母來見你也要專門挑時候?」即熙做出理直氣壯的樣子。

  她走到雎安的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雎安說道:「你是不是正好要起床?我看你受傷了也不方便,我這麼善良疼人的長輩,就照顧一下你罷。」

  雎安的嘴角勾起來,像是想要盡力忍住笑意但是沒忍住,他知道再這麼笑下去即熙就要惱了,於是伸出手道:「那就有勞師母了。」

  即熙低頭看著他伸出的手,掌心向下指節分明。他常常會用這雙手捧著壎,吹出好聽的曲子,也會拿著不周劍所向披靡。

  世上差一點就沒有這雙手,沒有他了。

  即熙心下一酸,忍不住吸吸鼻子,伸出手去把他的手緊緊握住,悶悶道:「你欠我人情,可要記好了。」

  雎安借著即熙的力量站起來,順著她的意思笑道:「好,我記得。」

  嘴上「勉為其難」地照顧雎安的即熙,做起事來卻難得地體貼細致,幫他接水擦臉換衣服,最後把他摁在鏡子前給他梳頭髮。

  雎安的頭髮很柔軟,即熙聽說這樣頭髮的人脾氣也是極好的,大概這傳言不虛。她認真地梳著他的長髮,想著他既然不用出門去弟子或議事,那就簡單點半束髮不加冠,只用根髮帶繫著。

  「你又看不見,平時自己怎麼束髮的啊?還做得那麼整齊。」即熙邊梳邊問。

  銅鏡裡的雎安就笑笑,說道:「剛開始費了一番力氣,時間一長自然就熟練了。倒是師母你,怎麼很習慣照顧人的樣子?」

  「嗨……我不是跟你說我愛逛青樓麼,這種穿衣擦臉梳頭髮的活兒呢,說來事小卻親密,做了她們就很開心。我還會梳很多復雜的髮髻呢。」即熙有點得意地說道。

  她這邊得意著,雎安卻沉默了。即熙想起來雎安似乎不喜歡她提關於青樓的事情,立刻扯開話題:「髮帶綁好了!吃早飯罷!」

  雎安的早飯是清淡的粥和點心,即熙雖然嫌太清淡但是也乖乖地跟著一起吃了。吃完雎安想要看書,即熙就把他手裡的竹簡拿走,不給他看。

  雎安的竹簡是雕刻了陰文的竹簡,可以摸讀,這種特製的竹簡沉甸甸的,即熙拿著背到身後,堅定道:「不行,你要休息不要讀書!」

  雎安又去抽筆,即熙又把他的筆架拿走:「也不許寫字。」

  見雎安又去抽擺在桌邊的宣紙,即熙一巴掌拍在宣紙上,威脅道:「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把這房間裡的陳設都換個位置,讓你啥也找不到!」

  雎安無奈地笑著,左眼眨了眨抬起朝向即熙的方向:「那我做什麼?躺在床上躺一天嗎?」

  即熙想了想,這樣似乎也太無聊了,於是她盤腿坐在雎安面前,撐著下巴說道:「要不我陪你聊聊天,聊累了你就去休息,怎麼樣?」

  雎安笑起來,他說:「冰糖呢?」

  「去山裡找他的狼朋友們玩了罷……是我要他帶我進析木堂的,你別怪他啊!」即熙維護冰糖道。

  雎安點點頭,他又道:「師母你獲封貪狼星君,之後便有州府歸在你的轄內,你需要常去游歷巡查,那些州府的仙門世家也會通過你和星卿宮往來。」

  即熙有些心虛地答應下來,當年她在分配州府之前就跑了,所以這些責任都沒有落在她頭上。

  也不知道這些年是哪個倒黴蛋在幫她負責。

  「之前貪狼星君的州府是我來管轄的,日後就要交給你了。」雎安說道。

  「……」

  原來這倒黴蛋就是雎安。

  即熙撐著下巴看了雎安一會兒,心裡有個盤亙許久的問題終究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雎安,你是怎麼看待懸命樓,看待禾枷的呢?他們以詛咒為業……你覺得他們是惡人麼?」

  「你覺得呢?」雎安反問道。

  即熙含糊著說:「我……我又不太了解他們……」

  「這個問題有些復雜,不過世事原本就復雜。」雎安想了想,回答道:「在我看來,熒惑災星就像一柄刀,之所以會有今天這種境遇,是因為太過鋒利沒有刀鞘。」

  即熙直起身來,認真問道:「刀?」

  「熒惑災星的能力強悍而無約束,可以隨心所欲地詛咒這世上的任何生靈,就連星君也不能抵抗。有傳言說災星會因為詛咒他人而折壽,這可能是唯一的代價。」雎安慢慢地說著。

  即熙想是這樣,不過按照祖上流傳下來的說法,有位先祖一輩子沒下過詛咒,結果四十出頭也就死了。可見熒惑災星天生短命,就算不詛咒也活不長。

  於是後輩們都達成了一致,不如賺他個富甲天下舒舒服服地活三十幾年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12:31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四章 刀鞘

  「這是一柄強者見了覬覦,弱者見了恐懼的利刃,所以幾乎無法選擇地必須處在非議的中心。其實有了懸命樓熒惑災星的境遇反而好了一些,雖是惡名但他們終究是享有盛名。活在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明碼標價出賣自己的能力,覬覦者和恐懼者互相角力,反而避開許多暗流湧動和利益糾葛。」雎安分析道,語氣冷靜。

  他對於懸命樓和災星的態度一直很中立,在發現即熙的身份之前就是如此。

  「可世人都說,有能者應當承擔起責任,若熒惑災星是這麼鋒利的一把刀,按世人所願不是更應當匡扶正義,為萬世開太平?」

  即熙撐著下巴看著他,雎安分析得十分在理,她卻窮追不捨,就像小時候和他爭辯強者弱者一般。

  「願望是一回事,現實則常常不然,沒有人必須按照別人的願望活著。」雎安眨了眨眼睛,露出一點無奈又習慣的笑容,說道:「再說,匡扶正義的願望未必能帶來真的正義。若要熒惑來懲惡揚善,那麼善惡如何判定?殺百人而救千人,是善是惡?該生該死?她既然是生殺大權在握的刀,就更不該主導善惡的評判,更不能被居心不良者掌控。我聽說熒惑天性崇尚自由,不屬於任何人,同個主顧的生意只做一次,這已然是不錯的結果。」

  即熙默默地看了雎安一會兒,她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滋味,有些酸澀也有些釋然。她故作輕鬆地答道:「我覺得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她就是貪財而已。」

  雎安笑起來,他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我知道她不大喜歡擔責任,但這些事情她一定都考慮過了,也心中明白。」

  「切,你騙人,你對她那麼失望都差點失格了!」

  「……我不是因為對她失望。」

  「那是因為什麼?」

  「我沒想過她死了,我卻活著的結局。」

  雎安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搞得即熙有些迷茫,她撓撓頭道:「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天機星君慣常早早失格而死,所以你總覺得自己會死在她前頭?」

  雎安笑了笑,他從旁邊又抽出一個竹簡遞給即熙,說:「既然不肯讓我看書,那煩請師母你讀給我聽罷,聽完這冊我就去休息了。」

  即熙一面腹誹雎安又在岔開話題,一面覺得他受傷了還是要順著他的意思來,於是乖乖地接過了雎安手裡的書簡,只見是一冊《淮南子天文訓》。她立馬有種登上九層高樓的暈眩感,這不是她最討厭的星象書嗎?

  在一陣安靜之後,雎安聽到即熙咬牙切齒地開始讀道:「天地未形,馮馮翼翼……」

  他微微笑起來,把這早已爛熟於心的內容再次收入耳中。熏香的味道可以安神靜心,隨著書的內容逐漸深入即熙的聲音就慢慢小了下去,逐漸模糊聲如蚊吶。

  隨著竹簡掉地的一聲清響,雎安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東西抵在他肩膀上——是即熙的額頭。

  她本來面對著他讀書,說是讀完他就去休息,如今卻先睡著還倒在他身上了。這結果也在雎安意料之中,畢竟她上這門課的時候就很愛打瞌睡。

  雎安微微低頭便聞到她身上的氣息。她身上有一點甜甜的香氣,微弱的溫柔的,像什麼呢?

  山楂麼,倒是挺像她最愛吃的山楂的。

  他拍拍她的肩膀,她還是沒有醒,敷衍地挪了挪身子又安靜地不動了。

  他沒想到讓他確定她身份的,居然是阿海。只有她會喊阿海「海哥」,也只有她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要求他不死。

  他差一點就又和她陰差陽錯,陰陽兩隔。

  按這樣說來,他們確實如卦象上所說緣淺。

  「謝謝你,這樣鍥而不捨地來救我。」

  雎安笑著輕輕地扶住即熙的肩膀,將她放平在地上,然後去拿了枕頭給她墊在腦後,毯子蓋在她身上。

  他這番行動受到了不小阻力,她果然踐行諾言弄亂了他許多布置,他走兩步都能踢到陌生的物件,再蹲下來確認是什麼放歸原處。即熙向來愛亂扔東西,從前只要她來析木堂補課,她走之後他就得重新把房間再收拾一遍。

  雎安給她蓋好被子之後在原地站定了片刻,然後隔著被子比了比她的腳和頭的位置,從她的腳邊慢慢走到她的頭側,來回走了幾次。

  而後他淡淡笑了一下,蹲下摸索著掖掖她的被角,走到一邊打坐休息。

  當雎安凝心靜氣之後,身體裡那些終日聒噪的聲音就越來越近,如同有人群自黑暗的遠處奔湧而來穿過他的身體,窸窸窣窣絮語不可名狀。

  隨之而來的還有光明,黑暗終於寸寸褪去,雎安置身於一片星海之中,夜幕極黑而星辰極亮,廣闊無垠無邊無際。這是他的元嬰內境,他唯一能「看見」的世界。

  耀眼的星光下,數十道黑色的霧氣在星宿間穿梭時而匯聚時而四散,發出淒厲哀怨的怒嚎和惡語,就像是不祥的詛咒。

  雎安一出現那些黑霧就朝他奔過來,糾纏圍繞著他喋喋不休,像是飢餓的狼群終於看見一塊肥肉。

  不過雎安並非肥肉,他是難啃的骨頭。

  「你們別吵了。」雎安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們以為如果那天不是我有意退讓,你們真能反噬得了我麼?」

  他的話如同水入油鍋,那些黑霧沸騰起來,惡語聲愈發喧囂。

  雎安神色不變地坐於星海之間,身披星輝安然地聽了一會兒他們的怨語,然後說道:「我聽你們說了那麼久,你們要不也聽我說說話?」

  「聽我說說我的姑娘,可好?」

  「七年不見,她長高了。」雎安抬起手,食指和拇指間比了大約兩個指節的寬度:「她長高了這麼多,不過也可能是換了一個身體的緣故。」

  「性格沒怎麼變,他們都說現在的她很好看,可惜我看不見。」

  「我的姑娘,她終於回來了。」

  有一股黑霧從群體中分出來,在他身邊游走一圈後,以晦澀而尖酸的語氣說道——可是她不肯告訴你她的身份,她根本沒想留下來,她還是要拋棄你!

  「所以呢?」

  黑霧慢慢貼近雎安的耳朵,在他耳邊低語道——你也知道對她來說你意義重大。只要你說喜歡她,你沒她不能活,不管她喜不喜歡你她都一定會乖乖留在你身邊。就算日後她愛上別人,以她對你的信任,你略施手段就能拆散他們。

  ——她這麼看重你,又聽你的話,只要你願意她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雎安笑了笑,他在耳邊揮了揮手那黑霧就散開,他淡淡說道:「提議令人心動,但恕我拒絕。」

  ——為什麼?

  「你也知道我生來便是籠中鳥,又怎麼能折斷她的翅膀。她不是被隨意操縱的木偶,她有選擇所愛的權力。」

  雎安抬眼看著剛剛在他耳邊絮語的黑霧歸入那黑霧群中,目光微微沉下來:「那麼誰來告訴我,你們對魔主知道多少,之前可與他聯繫過?」

  那些黑霧就開始窸窸窣窣,退卻一段距離又不肯說話了。

  「我跟諸位說了幾個月的話,也算是有些交情,如今諸位卻連這點消息都吝嗇透露於我麼?」

  雎安也不著急,氣定神閒地與他們僵持著。直到那些黑霧又開始不安地躁動,一些輕微的聲音被他捕捉到。

  ——魔主從不顯露真身。

  ——但不周劍失竊那天,魔主曾在星卿宮內出現。

  他們的絮語又漸漸不可聽聞,雎安笑了笑,說道:「多謝諸位,我會好好將諸位渡為靈氣,不至於落入魔主手裡的。」

  他溫言致謝,彷佛面前這些不是心魔,只是些不大好相處的老朋友一般。

  思薇最近事務繁多以至於頭疼,她負責監察巡視梁州,此番梁州的三大仙門派了不少人參加封星禮,諸多事宜需要與她確認探討。大約半月之後她也要動身去梁州巡查,需要開始做準備。

  偏偏在這個關頭,雎安突然險些失格後被師母救了回來,柏清封鎖了消息只有幾位星君知曉,對外只說雎安被引渡的心魔反噬受傷。宮裡的事情又亂作一團,她分擔了不少原本雎安的事務。

  至於雎安差點失格的原因,柏清師兄更是諱莫如深。思薇想,她大概能猜到是什麼原因。

  她只是沒有想到,當時父親身死即熙被誅這一連串的事情,她多麼震驚鬱結都堅持下來了,強悍冷靜的雎安卻會失控。

  她從前覺得雎安像是山裡那汪一年四季湧水的泉眼,清澈透明永不止息,彷佛已經這樣安穩地流了千年,還將不可撼動地,繼續流淌下一個千年。

  原來雎安也是會被撼動的。

  誰讓他們遇見了即熙,即熙最擅長攪亂一池靜水,更擅長攪亂靜水後瀟灑地抽身而去。

  正巧這時候賀憶城給思薇遞了帖子,請她三日後日落酉時到紅仙樓小聚。思薇本忙得想拒絕,轉念一想還是答應了。

  賀憶城就像一條滑溜的魚,抓也抓不住,摸也摸不透,說話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他說他在奉先城替人做點小活兒為生,思薇倒是很想看看他究竟在做什麼活兒。

  奉先城屬於青州轄內,太昭山腳下,因為離星卿宮很近被傳說為福地。加上此處為交通要塞商旅繁多,因而十分繁華,街道寬敞屋舍林立。思薇比約定時間提早了半天到達奉先城中,穿著一身常服以免驚動人群,沉默默在人流中穿行。

  她先到了奉先城內最熱鬧的茶館,台上的說書人說書說得不亦樂乎。小廝上前給她端茶,思薇喝了一口茶便問小廝說:「你可知,奉先城裡有位姓何名羿的公子?」

  小廝看起來是個消息靈通的人,扯了個笑臉道:「呦,您是說何爺啊。」

  思薇的那口茶水就嗆了嗓子:「何爺?你們叫他何爺?」

  「那是,何爺賭技出神入化,可是現在奉先城裡炙手可熱的人物。您要是找他,白日裡就去百喜賭坊,晚上就去紅仙樓,準沒錯兒。」

  思薇額上的青筋跳了跳。

  賀憶城說的「替人做點小生意」,就是去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1:23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五章 賭坊

  小廝還繪聲繪色地跟思薇描述了賀憶城在紅仙樓的各種風流韻事,說何爺真是風月場上的一把好手。紅仙樓的顧琴姑娘,方圓十里最有名的才女,彈曲吟詩青州之內莫有能敵,平日裡最是高傲不輕易接客。遇見何爺不過三日,就完全被迷住了,日日盼著何爺能去找她,為此還和樓裡的宋仙仙姑娘爭風吃醋。宋仙仙姑娘原本就以歌舞出名,是個潑辣直率的性子,更是放出話來直言何爺是她心中最愛。

  紅仙樓的雙璧都栽在何爺身上,可真叫人豔羨。

  思薇聽了直皺眉頭,喝完茶就拎著劍直奔百喜賭坊而去。

  百喜賭坊位於奉先城內最繁華的街道上,金碧輝煌十分闊氣,一看就是個銷金窟,進賭坊就得先交一筆叩門費。思薇一進百喜賭坊,就發現青天白日的賭坊裡卻不見日光,倒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若是置身此處怕是要不辨日夜不計時日,沉溺賭局之上不可自拔。

  她在諸多衣著華麗人群中穿梭,各個賭局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思薇找了半天,才在人群中發現賀憶城的身影。

  他易了容保持著「何弈」的樣貌,身著紅衣坐在一張賭桌之前。賭坊裡令人炫目的燈火之下,他微微眯著眼睛像是有些睏倦,托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望著眼前的牌局。思薇悄悄走近,就聽見身邊之人竊竊私語:「陸少爺跟何爺玩六博居然敢出老千,此番陸少爺押了陸家小半個身家的賭注,何爺背後又是百喜賭坊坊主,這可有好戲看了。」

  賀憶城敲著桌子,微微一笑:「我早說這座城內六博應當沒人能贏我,少爺偏不信邪押這麼多身家,眼見著要輸了又出千,何必弄得這麼難看呢?」

  那陸少爺看起來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大約是常年出入賭坊不見天日的原因,看起來氣色不好又瘦弱。他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站起來咬牙道:「你說得倒輕巧,大家都說你何弈賭技高超手氣極好,自打來了百喜賭坊之後便常贏不輸,甚至得了賭坊坊主青睞。可賭桌之上哪裡有常贏不輸,你手上就沒貓膩,你就沒出老千?」

  賀憶城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酒,抬眼笑眯眯地看著陸少爺。

  「我沒有啊,陸少爺空口白牙就想給我安作弊的罪名,您剛剛可是被我逮住,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千,在場所有人都能證明。您還想抵賴不成?我聽說百喜賭坊的規矩,出千可是要賠十倍的。」

  陸少爺面色一僵,索性破罐破摔道:「我不服,在座各位就真的信他何弈只是賭技高超,就沒有出千作弊麼?他這般來歷不明的人,怎可相信?」

  在場眾人竊竊私語,坊主雇傭的小廝打手們已經消無聲息地圍了過來,賀憶城似笑非笑道:「陸少爺,你這樣輸不起可是我最討厭的。幸而我如今因為些緣故要修身養性,就不與你計較了。這一局的賭資是坊主給我的,那後續諸事就交給坊主來收拾吧。」

  說罷賀憶城站起來,整好衣服伸了個懶腰,拍拍身邊打手的肩膀。他以近乎天真無邪的笑容說道:「替我帶句話,不管陸家怎麼賠,若是十倍少一個子兒,以後百喜賭坊的門我就不會再進了。」

  思薇感覺到一陣輕微疼痛,近來她偶爾就會有這種刺痛感,因為非常微弱而且轉瞬即逝,百忙之中她就沒怎麼注意。

  如今看來,這居然是因為與賀憶城相連的祝符而產生的刺痛。思薇見賀憶城擺一擺袖子準備離開賭坊,便遠遠地跟上去,想看看他除了賭坊裡的事成天還幹些什麼。

  百喜賭坊外是奉先城最熱鬧的街道,賀憶城就背著手在人流中悠哉悠哉地走著,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似乎不少人都認識他。他問一個買瓦罐的大爺道:「這個時候奉先城什麼地方最熱鬧啊?」

  「那自然是百喜賭坊了。」大爺不假思索地回答。

  賀憶城搖搖頭,似乎覺得頗為可惜:「我剛剛從那裡出來,還有什麼別的熱鬧地方?」

  大爺想了想便伸手一指不遠處的紅仙樓,說道:「不是賭坊,那就是紅仙樓了,奉先城最有名的兩個熱鬧地方嘛。」

  「唉,我最近都在這兩個地方待著,著實是有些膩了,不過多謝大爺。」賀憶城笑笑,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銀錠放在大爺的攤子上,說道:「給您的酬勞。」

  大爺攤子上的瓦罐全賣了估計也抵不上這塊銀錠,他喜出望外連連道謝。思薇吃驚地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不過是別人隨口回答了個問題,賀憶城居然就給他一塊銀錠。這般揮金如土,怪不得名聲在外這麼多人都認識他。

  這人總是向她哭窮,一面哭窮一面揮霍,真是讓人火冒三丈。

  思薇遠遠地跟著賀憶城到了他所說的紅仙樓下,他揮一揮袖子就走了進去,思薇的身影卻僵住了。

  因為尚在午後,青樓前人流並不多。思薇面色紅白變換地看了這座紅綢裝點雕欄畫棟的銷金窟一會兒,然後果斷地轉身準備離開。

  「思薇!」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思薇轉過頭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紅仙樓三樓精致的小木窗不知何時被推開了。那個繫著紅色髮帶身著紅衣的男人正趴在窗口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她,露出兩個貌似天真的酒窩。

  「都跟著我走到樓下了怎麼不上來,是因為我沒親自在門口相迎怠慢了姑娘嗎?」賀憶城笑意明朗。

  他發現她跟蹤他了。

  「這樣的地方我不進。」思薇皺著眉頭。

  賀憶城早料到思薇會有這種反應,他故作驚訝道:「我聽說你們是要體察人間疾苦的,這青樓也是人間,你卻不肯來此處體察麼?原來你這麼挑三揀四的啊?」

  思薇咬著牙抬頭與他對視了半晌,低頭以一種大義凜然的架勢走進了紅仙樓。賀憶城在窗邊笑得前仰後合,險些翻下窗台去。

  思薇頭上戴著紗笠手裡提著劍,氣勢洶洶地走進紅仙樓時著實嚇了小廝一跳。小廝盯著思薇手裡那柄劍,心說這又是哪個來樓裡尋自己夫君的虎娘子,趕緊賠笑說道:「姑娘……姑娘來找誰?」

  「我找何羿。」思薇看著堂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和縱情聲色的客人,硬邦邦地回答,彷佛說出來的不是話而是掉在地上的石頭。

  小廝忙不迭地把思薇帶到賀憶城所在的房間,那房間紗帳織金,垂穗及地,華麗的波斯地毯鋪了滿地,布置得富貴又旖旎。賀憶城親自到了一杯酒遞到思薇面前,笑道:「我約的是酉時,沒想到你這麼等不及想見我,這麼早就來了。」

  思薇坐在桌邊,咬牙冷冷道:「你別總是嬉皮笑臉,也別給自己臉上貼金。我且問你,你說的『替別人做點小生意』就是去賭?」

  賀憶城坦然地點點頭,無辜道:「我說得沒錯啊,百喜坊主要我在賭坊裡坐莊賭資分成,我這就是替坊主招徠生意,靠他賺錢嘛。」

  「可剛剛我被祝符刺痛,這是怎麼回事?」

  「啊,那可能是因為我出千了。」賀憶城微微靠近思薇,以手遮面小聲說:「賭場之中,一靠運氣二靠出千,第三才是靠賭技,出老千是常事。」

  賀憶城說從前他這怪病是靠著即熙的祝符剋制的。他那時候脾氣比較大做事也狠,即熙每次被反噬痛得要死,就會跑過來把他狠狠揍一頓。

  於是他們就仔細研究了一番,做什麼樣的事情祝符會有反應,會有多大反應,多年來摸索出一套不斷試探祝符邊緣但不至於反應太大的策略。

  賀憶城端著酒杯,遙遙地指了指百喜賭坊的方向,笑道:「比方說剛剛的陸家少爺,他其實是咎由自取,不栽在我手裡也會栽在別人手裡,歸根結底是好賭之心難戒。是他想詐我在先,我坑他祝符的反應非常微弱。不過終究還是會刺痛你,抱歉抱歉。你可還受得了?」

  思薇抿著唇直直地看著賀憶城的眼睛,握緊了手中的劍。

  刺痛並不算什麼,微弱地痛一下便過去,不至於真正危害她的身體。但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刺痛,而在於賀憶城本人。他明明知道賭博不好,出老千更是欺騙,卻沉溺於這種不勞而獲的快樂中,一點兒也沒想過改變。

  「賀憶城,你是覺得我給你祝符,救你醒來是就是為了詢問即熙的消息嗎?倘若如此我何不問完就收回祝符讓你自生自滅,卻要你留在我身邊,定期向我匯報你的行蹤,我難不成是太閒了麼?」

  祝符對於星君來說就意味著一同承擔責任,這是多大的期盼。她是主是非的星君,她覺得他或許並非傳聞中那樣無可救藥的壞人,給他祝符本是希望庇護他明辨是非。

  賀憶城愣了愣,思薇一貫驕傲愛發脾氣,卻都不是真的生氣。此刻眼前的姑娘緊緊抿著唇,眸色深沉彷佛山雨欲來。

  於是他正襟危坐,給思薇倒酒,賠笑道:「當然是因為您善良大度,不忍心看我不省人事。來來來別氣別氣,喝茶啊。」

  思薇見他仍然嬉皮笑臉的樣子,揚手就把賀憶城的酒杯打翻在地,她氣道:「你有手有腳,為什麼就非得做這種騙人的事情,不能自食其力?你一口一個大小姐地喊我,但我告訴你每年我去游歷巡查從沒拿過星卿宮一分錢,我盤纏都是我沿途替人寫信走鏢自己掙的。你不覺得你賭博、出千掙的這些錢髒嗎?你沉溺於聲色犬馬,一擲千金和這些青樓女子廝混,不覺得自己髒嗎?」

  賀憶城的眸色微沉,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托著下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覺得啊,反正我也不在乎名聲,坐享其成沒什麼不好。人生得意須盡歡,既然有舒舒服服的活法,何必非得去吃那般苦楚?你活得那麼較真幹嘛?」

  「我不覺得認真過活,全力以赴有什麼錯誤。坑蒙拐騙自然舒服,可你不想想即熙和你為何會落到今天的局面?」思薇心中的激憤一股腦地冒了出來:「我真的不明白你和即熙為什麼都這樣,撒謊騙人張口就來。假話一句接著一句,完全不當一回事。你們這樣誰還敢相信你們?你們心裡只想著享樂,看不起認真努力的人,一點兒責任也不想承擔。這麼自私,不思悔改,不辨是非,無可救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1:32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六章 生辰

  思薇站著,賀憶城坐著,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梨花木的圓桌,目光交織而膠著。

  賀憶城慢慢眯起眼睛,他像是開玩笑一般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究竟是因為謊話連篇才沒人相信我們,還是因為無論如何別人都不會相信我們,所以才索性謊話連篇的?」

  他慢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思薇,慢慢說道:「你從小在星卿宮長大,去巡查州府不過粗淺體驗民生,你不知道這世界有多復雜。思薇,實際上你驕傲、天真又敏感,你憑什麼覺得你就能改變我?一個祝符能抵得過二十幾年的人生麼?」

  「可沒有祝符你就無法生活,而我既然給你祝符,就有責任改變你。」思薇咬著唇,雪白的臉因為激動而泛紅。

  「哈哈哈哈,祝符你想收回去收了便是,你有改變別人的能力嗎?你甚至沒法改變你自己,即熙曾跟我說過你希望她去死,你方才又對我大加撻伐。你對外人總是客氣得體,面對親近的人反而越發尖酸刻薄口無遮攔,這麼多年了一點兒也變。」

  賀憶城靠近思薇,看著她瑩瑩發亮的倔強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可知說話要留下讓對方原諒的餘地。就算知道你的脾氣,知道你在說氣話,傷害依然會產生,對方可以選擇不原諒。」

  思薇的眸子顫了顫,就變得有些茫然,但她仍然沒有迴避目光。

  「就算不原諒……我也……」

  「別逞強了思薇,看在今天日子特殊的份上,這次便算了,下次你要是再說我髒,你可就要失去我嘍。」

  思薇想要說什麼,賀憶城的食指放在她的唇上制止了她的話,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是再失去我,就真的一個朋友也沒有了。」

  思薇看著賀憶城笑意盈盈的眼睛,她第一次覺得,有人笑著說話也可以稱得上殘忍。

  思薇在奉先城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賀憶城那些諷刺之語一陣一陣在腦海中迴蕩,比祝符的反噬還要難受上幾倍。那個當下她很想反駁,想要大聲說並非如此。

  可她確實沒法反駁,一句都不能。

  她沒什麼朋友,或許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賀憶城當成了朋友,可又不覺得能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於是急切地希望他按照她的想法改變。

  她與即熙爭鬥多年,樣樣都想比她強,說過難聽的話不知幾何。第一次通過大考進入封星禮那年,她是第三名而即熙是四十多名。她本以為自己贏了,可那年星命書封了即熙沒有封她。

  她還是輸了。

  她悲憤又不可置信,封星歸來便和即熙大吵一架,她都說了些什麼來著?

  ——你假惺惺地對我好,以為我就會感恩戴德麼?我一想到我身體裡流著和你同樣的血,我就覺得噁心!

  ——為什麼非得你和我血脈相關?我一輩子都不會認你,永遠都不會的!

  ——你為什麼要來星卿宮?你為什麼非要和我過不去?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

  後來即熙就真的走了,許多年裡她再也沒有看見過她。

  即熙走後第三年她又進了下一次封星禮,在那個封星禮上得封巨門星君。多年夙願終於達成,得到父親不鹹不淡一視同仁的祝賀之後,她卻想如果即熙還在會是什麼樣的呢?

  即熙一定會調侃她說書呆子終於得償夙願了,可即熙也一定會很開心。

  即熙會由衷地為她開心。

  其實她心裡明白,即熙雖然一直不理解她的努力執著,也時常嘲笑她,但是又盡心盡力地幫她實現願望。

  其實她都知道,其實她心中有愧。

  最後一年她生辰的時候,即熙問她有什麼願望,那時她們剛剛吵完架,她滿心憤怒厭煩,便惡狠狠地說希望即熙去死。

  後來即熙就消失了。

  這並不是她的願望,她那時候說的只是氣話,但是她並沒有解釋的機會,並且再也不能知道是否會得到諒解。

  後來她發現自己被即熙騙了七年,後來她心裡最在乎的父親去世,後來即熙真的死了。

  所有猝不及防的後來之後,她已經不知道該對即熙抱有怎樣的情緒。這個人她注定要銘記一輩子,或許直到墳墓也不能釋懷。

  思薇有些恍惚地想著,街上突然有個紮著雙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過來,站在她面前抬起頭眼睛亮亮地看著她。

  思薇怔了怔,問道:「你是誰?有什麼事麼?」

  小姑娘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她從身後掏出一個竹篾編的小筐,雙手拿著高高舉起來遞給思薇,因為在換牙所以說話漏風。

  「姐姐,送你的發籃,森辰快樂!」

  姐姐,送你的花籃,生辰快樂。

  思薇意識到她話裡的含義時,小姑娘已經把花籃塞進了她手裡,然後牽著她的手順著街往前走。

  就像某種咒語生效似的,小姑娘拉著她的手在街上走時,幾乎所有遇見的陌生人都對她們露出了笑容。賣糕點的奶奶包兩塊發糕放進思薇的籃子裡,賣蓮蓬的折兩支蓮蓬放進籃子裡,所有人都對思薇說著——生辰快樂。

  彷佛大家都愛戴她,並且準備了滿滿當當的心意,趕在這一天來到她的面前給予祝福。一條街走下來,很快思薇的懷裡就已經塞滿了東西,她有些無措地看向小姑娘。

  這是誰的安排,不言而喻。

  她想起來這段時間賀憶城每次來找她匯報行蹤,總是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惹人生氣地東拉西扯。

  他說奉先城內最繁華的玉前街西邊,有個買竹製品的小鋪子,編的竹筐特別精巧好看。鋪主的小女兒尤其伶俐可愛,落落大方。

  他說街上賣梅花糕的奶奶手藝是一絕,剛出爐的尤其軟糯香甜。

  有時候會遇到賣蓮蓬的王叔,他家的蓮子是最新鮮好吃的,會特意給賀憶城留最好的那幾個。

  「是何羿安排你們送我東西的嗎?」思薇問那個拉著她的手不放的小姑娘,如果她沒猜錯,這就是竹筐鋪子家的小女兒。

  小姑娘抬起頭來,脆生生地說道:「何哥哥一直很照顧我們生意,買一點兒東西就給很多錢。他說他這樣是為了給一個朋友結善緣,等她生辰那天希望我們都去祝福她。」

  「昨天哥哥說今天就是姐姐的生辰,你會來奉先城,給我看了畫像讓我今天來找你。我牽著你的手,大家就都知道你是他的那位朋友啦!」

  小姑娘開心地拉著思薇的手轉了一個小圈,直白道:「我沒想到姐姐你這麼好看,像仙女!」

  聽見小姑娘的話思薇忍不住笑了笑,繼而又沉默了,她抱著沉甸甸的禮物心中五味陳雜。

  「姐姐,你怎麼不開心啊?」小姑娘仰起臉,有些擔憂地看著思薇。

  思薇想了想,她簡單地說:「我很少過生辰。」

  因為沒什麼值得慶賀的,她的生辰就是她母親的忌日,因為星卿宮斷絕親緣關係的緣故,她也不會特意去祭奠母親。

  即熙聽說她不過生日的時候大吃一驚,明白理由之後就更為吃驚。思薇那時覺得即熙肯定很討厭她,因為她的出生母親才難產去世,即熙也因此失去了母親。

  即熙卻大手一擺,說道——是母親選擇把你生下來,而你別無選擇地來到世上,憑什麼無法選擇的人要替做決定的人負責呢?你上趕著內疚什麼?

  即熙執拗地掰正她的想法,不斷地告訴她,她的生日是值得慶賀的日子,半強迫式地幫她過了七年的生日。

  如今物換星移,卻是即熙的朋友拾起這荒廢多年的儀式,來給她慶賀生日。

  思薇想,賀憶城大概沒料到今天會和她激烈爭執不歡而散,甚至來不及取消這些準備。

  牽著她的小姑娘叫小燕,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說什麼思薇都不忍心拒絕。她等著賀憶城出現來終止這些安排,但是她始終沒有等到。

  小燕對奉先城的街巷很熟悉,哪裡有好吃的好玩的如數家珍。在她的帶領下思薇好好地逛了一遍奉先城,又收了許多禮物,心情慢慢好了一些。

  入夜之後小燕又把思薇領回了紅仙樓吃晚飯,頭牌顧琴姑娘直接將思薇帶到頂樓雅間,她說道:「何爺囑咐過,姑娘眼淺不能在大堂裡被污糟了眼睛,樓上這雅間專屬於姑娘你。」

  有下人接過思薇手上的東西放好,小燕拉著思薇的手讓她坐下來,雀躍地說聽說紅仙樓的食物特別好吃。思薇原本有些猶豫,看見小燕這樣開心便坐下來了。

  顧琴在邊上看著,微微一笑:「何爺說你一定沒法拒絕像小燕這樣的姑娘,果然如此。」

  聽見顧琴提起賀憶城,思薇就有些被拿捏住的氣惱,加上原本對青樓就抵觸,當時就又想走,站起身的剎那卻看見欄桿外的夜空中一片燈火閃爍。

  思薇怔了怔,快步走到廊上扶著欄桿向下看去,大半個奉先城盡收眼底。

  無數百姓正在城中各處放孔明燈,在夜幕之中一盞盞飄忽的明燈如同從人間升起的星辰,慢慢與夜空融為一體。明燈之上皆為祝語,「平安喜樂」、「萬事如意」、「長命百歲」諸如此類,從柔和溫暖的黃色燈火下被映出來,像是活物彷佛有心跳。

  城下還有放鞭炮的舞獅的,一片歡樂熱鬧宛如慶典。

  思薇的眼裡映著萬千燈火,她已經因為驚訝而不能言語,只能這樣看著這壯闊美麗的景象。

  顧琴站在她身邊,想起來那個風流倜儻玲瓏心思的男人,為這個姑娘的生辰費心費力地布置了半個多月。

  為此她吃醋了很久,何羿待她自然是千寵萬好,但也不曾如此用心的。何羿便說這個姑娘是他的恩人,他想為她做點什麼。

  「先前他說承了你很大的恩情,可你什麼都不缺,只是太孤單,所以想讓你的生辰像一個節日般被慶賀。」

  思薇轉過頭,看向身邊這個流落風塵卻依然美麗溫婉,秀氣文雅的姑娘。她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開口:「他人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顧琴嘆息一聲。

  奉先城外小山丘上一片安靜,夜色深沉,去奉先城外打獵的阿虎背著個籠子,關了兩隻野兔開心地準備下山回家。不知怎的,平日裡走過無數次的山路卻變得無比漫長,繞來繞去又回到原點,他隱約聽見不遠處有私語之聲,回頭看去卻沒有人影。阿虎不免覺得毛骨悚然,步伐越來越快急得滿頭大汗,只覺得那些詭異的絮語黑影就要追上他。

  他小時候聽過下山來的星君講道,說是世間煞氣與靈氣此消彼長,活人心生煞氣成魔,死人怨恨生煞氣為厲鬼,均要害人心智取人姓名。眼見著山裡黑漆漆一片,倒真像是煞氣凝聚一般。

  阿虎正惶惶不安時,突然眼前的路全黑了,也不知是風聲還是人語淒厲地響起,從黑暗中分出一個不可名狀的物體。

  阿虎嚇得大喊一聲:「啊啊怪物啊!」然後腳一軟就癱倒在地,待那物體漸漸清晰他才看清,這是個人。

  還是最近城裡有名的何爺,何羿。

  何羿背著手,低著眼睛看著癱倒在地的阿虎,說道:「你在幹什麼?」

  阿虎稍稍安心,勉勉強強地站起來,哆嗦著說:「何爺……我在山裡好像鬼打牆了……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話音剛落,正好無數明燈從山邊飛出,星星點點照亮了這一片山林。原本隱匿在黑暗裡模糊的何羿的神情清晰起來,他淡淡一笑,露出兩個酒窩。

  「現在明亮許多,你下山該不會迷路了。對了,你背簍裡背著的是什麼?」

  「啊,是打獵獵的兔子。」

  「還活著麼?」

  「活著呢。」

  賀憶城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他,笑著說道:「把你的兔子賣給我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1:42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七章 黑暗

  阿虎早聽說何爺出手闊綽,見了銀票不禁兩眼放光,立刻接過去然後把背簍交給賀憶城,陪著笑道:「何爺果然爽快大方,要不我為您引路,我們一同下山?」

  「你先走吧,我還有點事。」

  「這樣啊,何爺您今天可早點回,這山有點邪性。」阿虎把銀票揣在懷裡,喜滋滋地順著路下山去了。

  賀憶城從他給的背簍裡撈出一隻兔子,抱在懷裡撫摸著,抬頭看向天空中緩緩上升的燦爛明燈。他半身隱沒在黑暗中,燈火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

  「錢可真是個好東西。」賀憶城悠悠地自言自語。

  那獵戶分明說他是怪物,但見了錢便一口一個何爺。這世上富貴者便是怪物依然叫人趨之若鶩,貧窮者皆面目可憎。

  這種世道,哪裡值得人認真過活。

  突然雲破月出,原本黑暗的夜幕頓時大亮,賀憶城眯起眼睛抬頭看了看圓月,心中算了算日子。便悠悠抱著兔子走到一旁的水潭邊,蹲下來朝水潭裡看去。

  黑漆漆的水面被月光照亮,一輪碩大的滿月便沉在水底似的,落在賀憶城倒影的頭頂。

  除了他的倒影之外,水上漸漸顯現出許多奇怪的倒影,慘白的面孔,枯枝一般的手臂,凌亂的長髮,鮮血淋漓的軀幹,幽幽地飄在他身後。

  熟悉的陰暗潮濕的感覺和濃重的煞氣順著賀憶城的脊背而上。

  滿月之夜,山陰之水,污穢之顯。

  賀憶城懷裡的兔子渾身緊繃,驚慌地想要逃竄,卻被賀憶城摁在了懷裡。他撫摸著它戰慄的絨毛,漫不經心地說:「怕什麼,它們這麼低級就只會互相吞食罷了。等力量強了也只是去吃人,才不會吃你。」

  「不過是真髒,也太醜了。」賀憶城看著水面上那些倒影,開玩笑地說道:「人家不愧是明辨是非的星君,隨口一說我髒就說中了,是不是啊兔子。」

  兔子跑也跑不掉,最後認命地縮在賀憶城懷裡不敢動彈了。

  賀憶城看了那些扭曲的倒影片刻,便站起身來背上背簍,一邊摸著兔子一邊走下山去,路上還輕輕哼起歌來。

  「月亮爬上了樹梢梢,海棠花也睡著,風吹得樹葉沙沙響,夢裡落雪了。」

  這首安眠小調硬是讓賀憶城唱出了風流浪蕩的感覺,不知道的以為他在溫柔鄉唱著旖旎小曲,而不是趕著夜路,身後還尾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污穢之物。

  他並不回頭看,也不曾減緩腳步,好像並不知道自己身後有數量龐大的怪物。

  走到奉先城外時,四下無人寬闊的土路邊正站著一個小姑娘。賀憶城有些意外,不由得停下腳步。

  小燕提著一盞燈,踢著路邊的石子,看樣子是在等他。看見了賀憶城她揚起小臉,先是開心地笑起來,突然又睜圓了眼睛,震驚地指著他說道:「妖怪!」

  賀憶城抱著兔子僵立在原地,他看著小燕,眼裡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卻見小燕提著燈向他跑過來,拉著他的袖子說道;「何哥哥快跑啊,你身後有妖怪跟著你!」

  賀憶城愣了愣,小燕以為他不相信,著急地說:「哥哥你回頭看,你快回頭看看,特別可怕,滿身是血的鬼還有黑乎乎的……」

  賀憶城笑起來,他沒有再讓小燕說下去,而是扶著小燕的肩膀把她轉過身去,一手抱著兔子一手拉著她,語氣輕鬆道:「好呀,我們走。」

  小燕有些不安,想要回頭看,賀憶城卻把手放在她後腦上阻止了她的動作。

  「別回頭看,我們往前走。」賀憶城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的路,步子邁得有點快,但是也不至於像逃命。

  小燕不解地問道:「不回頭看怎麼知道那些東西還在不在啊。」

  「不回頭,你就看不見它們。」賀憶城笑著低頭看向小燕:「那它們就不存在。」

  小燕迷惑地看著賀憶城。

  賀憶城抬起頭看著通向城門的路,四下無人道路空闊,他說道:「我母親在世的時候常對我說,為什麼人的眼睛長在前頭,那就是為了讓我們時時刻刻都向前看,把黑暗留在後面,不要回頭。」

  「可是前面有什麼呢?」

  前面有什麼?他也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大概和他從前度過的聲色犬馬揮金如土的日子沒什麼分別罷。

  他這一生深淵在側,不可後退不可轉身,亦不可回望,於是只好急急忙忙地往前走。

  「往前走就是了。」

  小燕似懂非懂地思索了一陣,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職責,說道:「是思薇姐姐讓我來找你的,說宮裡有門禁,她已經回去了。」

  「嗯。」

  「她說,何哥哥你給她慶賀生辰,她很感激也很開心,禮物她都帶走了。但她不會因為你給她過生辰,就覺得你賭博騙錢是對的。」小燕憑著驚人的記憶力轉述著思薇的話。

  賀憶城笑出聲來,嘖嘖感嘆著搖頭。

  「果然是她的風格。」

  「但是思薇姐姐又說,她不該那麼說你的,她確實不了解你,也不可能把你變成她想要的樣子。所以她決定不再管束你了,以後你不用每半個月來找她匯報行蹤,也可以離開奉先城。祝符她既然給了你,就不會再收回來,希望你以後好自為之。」

  賀憶城的腳步頓了頓,他低下頭看著小燕,低聲說:「她是這麼說的?」

  「嗯,我一句話都沒有漏!」小燕篤定道。

  賀憶城輕笑一聲,眯起眼睛:「我還沒道歉,她居然先道歉了。」

  即熙以前說過,思薇最不肯低頭認錯。如今他卻得到了思薇的歉意,或許他的指責有失公允,這麼多年裡思薇也試圖改變自己。

  「所以何哥哥,你今晚怎麼沒來呢?」小燕的話拉回了賀憶城的思緒。

  「我想一個人靜靜。」

  這個答案顯然讓小燕驚詫不已,她抬頭看著賀憶城說道:「何哥哥你不是最喜歡熱鬧麼,怎麼又要安靜了啊。」

  「誰說我喜歡熱鬧的?」

  「你每天都要待在最熱鬧的地方嘛,幾乎從來不離開玉前街的。」

  賀憶城沉默了片刻,然後笑了笑。

  「我沒那麼喜歡熱鬧,不過熱鬧的地方看不見怪物,這就很好。」賀憶城偏過頭,遙望著城門和城門後燈火通明的樓閣,淡淡說道:「說起來相比於賭坊和青樓,我近來最喜歡的是一個衣櫃。」

  污濁的髒東西不敢進去,也沒有狂熱喧囂的人群,只有一個衣櫃,一座種滿薔薇花的院子,和一位脾氣不好的姑娘。

  那姑娘敏感驕傲,說話很不好聽,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而他渾身是沙子。

  思薇給他的祝符不是貝殼,他不會因此被孕育成珍珠,他永遠是硌人的沙子。只要他是沙子一天,無論他如何克制自己的行為和念頭,他永遠都會刺痛思薇。

  他沒有辦法按照她的期望而活,她也不可能理解他的生存方式。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待賀憶城拉著小燕的手踏進奉先城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淹沒了他們,賀憶城便對小燕說:「你現在可以回頭看看,那些東西不見了吧?」

  小燕小心翼翼地回頭看去,只見燈火通明的街道上,賀憶城的背後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她捂嘴驚訝道:「真的消失了!」

  「他們怕旺盛的人氣,所以你以後不要獨自去人煙稀少的地方,你年紀小能看到更多髒東西,也就更加危險。」賀憶城蹲下來,從腰間拿出一錠銀子遞給小燕,笑道:「今天看到的,要替哥哥保守秘密。」

  小燕有點迷惑地點點頭。

  「啊還有……如果你有朋友身邊一直有髒東西,你就離他遠一點,但是不要欺侮他。」

  賀憶城摸摸她的頭,微笑著嘆道:「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小燕仍舊沒有聽懂,但是乖巧地點點頭。

  即熙收到賀憶城飛鴿傳書,問她封了星君得到了冰糖,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即熙思索片刻,提筆寫道:先不急,你幫我查一個人,她的名字叫做蘇寄雲。

  蘇寄雲——現在應該是叫她寄雲了,從名字上看就顯而易見,她是蘇寄汐的堂妹,也是這批新入宮的弟子之一。

  即熙某天出門準備去照顧雎安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大概十五歲的丫頭站在她的房門外,穿著青色宮服,端莊秀麗的容顏和她還有幾分相似。

  那丫頭見了她便神情激動喜出望外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說道:「堂姐,堂姐我是寄雲啊。聽說你從樹上掉下來傷了頭,記不清從前的事了,你還記得我麼?從前我們可是最要好的。」

  即熙也露出同樣激動喜悅的神情,說道:「是麼,那我喜歡什麼顏色喜歡吃什麼水果什麼糕點什麼菜畫什麼眉梳什麼髮髻?」

  她這般疾風驟雨似的問題拋出來,蘇寄雲的笑容就僵在臉上,尷尬地站在原地。半晌她皮笑肉不笑地說:「堂姐你不是記不清麼?」

  即熙和藹可親地笑著撫摸著蘇寄雲的手,看著這個十五歲稚嫩的小姑娘,以種過來人的語氣溫言道:「我是記不清了,又不是傻了,你下次想跟誰套近乎記得演得更像一點,提前多了解了解。」

  「還有,別堂姐堂姐的叫我,星卿宮內不講究親緣,你以後是雎安的弟子,如今還是叫我師婆吧!」

  寄雲眉清目秀的臉皺在一起,她咬著牙不情不願地行禮道師婆。

  當時即熙心想這小姑娘長得倒是挺好看的,按照她一貫對於美人的寬容度,如果她不耍這些小心眼,她應該還是挺喜歡她的。

  但這個姑娘不是奔她來的,而是奔雎安而來的。

  第二天即熙就在析木堂前看見了寄雲,她給即熙行了個禮,然後有些得意地仰著頭說道:「師婆一個人照顧宮主大人多有不便,我跟柏清師伯說過要來幫忙,柏清師伯也同意了。現在柏清師伯暫代宮主之職,宮裡大小事宜都應該聽他的。」

  呦呵,狐假虎威來了?

  即熙笑得慈祥和藹。

  她大概要看到雎安第四十四次拒絕別人了,她拭目以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1:50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八章 寄雲

  寄雲說要來幫忙照顧雎安,即熙看了她半晌便微笑著落落大方地答應了她,溫柔和藹地替她解開了封門符,說道「請進」。

  她這麼多年裡跟著賀憶城在青樓游樂,也算是見過各種性情的姑娘,心知像寄雲這樣的人,多半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可不想讓寄雲以為她不能和雎安在一起,是因為受了自己的阻撓。

  她看著寄雲滿懷期待,歡欣地走進析木堂,然後提著裙子花容失色地衝出來的身影,有些迷惑地伸過頭看去。

  冰糖正站在院子的屋簷下,銀白色的毛在陽光下泛著光,十分英姿颯爽。它露出同樣迷惑的神情和即熙對視。即熙轉頭看著站在門口平復呼吸的姑娘問道:「難不成你怕狼?」

  「……你快把它弄走啊!」寄雲貼在牆邊,渾身打顫。

  即熙抱著胳膊看著她,笑道:「你叫我什麼?」

  「……師婆!」

  「哎,徒孫真乖!」

  即熙招招手把冰糖喊到身邊摸摸它的頭,讓他去找海哥玩。冰糖瞥了渾身顫抖的寄雲一眼,頗有幾分看傻子般的神情,舔舔即熙的手跑走了。

  寄雲再沒了最初歡快的神情,面色蒼白,扶著胸口慢慢地走到門前。即熙生出幾分憐愛之情,幫她把門打開輕車熟路地給她倒了一杯茶,說道:「你先喝口茶緩緩,我去看看雎安起床沒。我瞧著你這樣子,可能也沒法照顧雎安,你先好好遣詞造句,想想一會怎麼先把情意給表了罷。」

  寄雲剛剛喝下去的一口茶就嗆住了嗓子眼,咳得小臉通紅。即熙拍拍她的背,笑道:「你今天可真是諸事不順,要不改個黃道吉日來表衷情。」

  然後瀟灑地轉身撩開簾子,繞過屏風,走到內室喊道:「雎安,起床啦起床啦,來了個漂亮的小妹妹,你要不抽個空見見她?」

  雎安的聲音就從屏風後慵懶地傳出來,和寄雲記憶中溫柔的聲音如出一轍,但分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他說道:「哦,你在說什麼?」

  寄雲有些不安地放下茶杯走到屏風邊,便見室內有些昏暗的光線下,即熙熟練地給雎安披上外衣。雎安額上裹著白色紗布,臉色唇色都有些蒼白,眼神如空谷鏡湖但微微含笑。寄雲一時看得入神,即熙看見寄雲站在屏風邊,就自然地說道:「桌上那個玉冠,你幫我拿過來吧,既然是要見弟子,那還是要打扮得正式點的。」

  雎安察覺到有第三個人的存在,點頭致意說道:「請問您是?」

  「我是……我是蘇俊蘇世傑家的二女兒,師婆的堂妹,我……您四年前到蘇家的時候見過我的,您還記得嗎?」伶牙俐齒的寄雲說話突然開始不流暢,臉頰微微泛紅。

  雎安想了想,微微笑道:「啊……是寄雲小姐。」

  寄雲的眼睛立刻發亮,即熙在蘭茵眼裡看到過的小火苗又再度出現。

  說起蘭茵,本來蘭茵也想來照顧雎安,但是她覺得她和雎安朝夕相處肯定會再次重燃愛慕之情,為了讓自己死心忍痛放棄了這個和雎安接觸的大好機會。

  即熙不得不稱讚,這是多麼難得的清醒的好姑娘。要是從前喜歡賀憶城的姑娘都像蘭茵這麼清醒,她得少了多少收拾爛攤子的焦頭爛額。

  不過話說回來了,雎安喊出了寄雲的名字,寄雲怕是要以為自己在雎安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實際上是雎安的記性太好了,見過面說話的人都能記住,實在不是她有多麼特別。

  如此殘酷的事實,即熙忍著沒有說出聲。

  她把雎安拉到鏡子前面坐著,寄雲就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說道:「我來替宮主大人束髮罷。」

  即熙直接拿過寄雲手上的玉冠,說道:「你不是要跟雎安說話嗎?我來束髮,你們說話,別分心了。」

  雎安微微皺眉,寄雲也不知即熙是有心還是無心如此,咬牙看了即熙一眼。她對雎安輕聲說道:「宮主大人,您可還記得當時我尚且年幼,和家人走散,被惡犬追趕咬傷了小腿和臂膀。是您幫我驅散惡犬,把我背回家的。這麼多年裡,我……一直念著您的恩情。」

  寄雲的眼睛瑩瑩發亮,滿懷憧憬,看來這件事情她記了許多年。即熙想起她在招魔台上初遇雎安的情景,誰只要見他一次確實就永遠不會忘記他。

  雎安沉默了一下,繼而笑道:「只是件小事,你不必在意。」

  「不!對宮主大人來說是一件小事,對我來說卻不是。聽聞宮主大人意外受傷,我就想來照顧宮主大人,以報答恩情。」寄雲深深彎腰行禮,語氣真摯。

  雎安轉過身來,伸手將寄雲扶起:「入宮篩選嚴格,你能成長得如此出類拔萃成為新弟子,已然報答了恩情。初入星卿宮諸多事宜需要適應,功課也繁重,你還是不要花時間在我身上了。若你早日得封星君,我更加為你開心。」

  即熙不禁感嘆,雎安這一手太極打的是真好,委婉真摯句句在理,儼然是多年經歷打磨下的成果。

  寄雲卻咬了咬唇,抬起眼看著雎安,眼裡的堅定一點兒不變:「我不會耽誤功課的。宮主大人,報恩並非負擔,不報才是。您這樣一再拒絕,我就會一直放不下。」

  「你這樣,我有些為難。」

  「那師婆照顧你,你就不為難了嗎?」

  即熙揉了揉太陽穴,眼見這位姑娘是撞了南牆還不死心,還要把她當成敵人拉入戰局,便和稀泥道:「行了行了,我這個長輩來拿個主意。之前雎安幫我溫習功課我才得以通過大考,我要報這份恩。寄雲小時候雎安救過她她也要報恩。那雎安的飲食起居我照顧,析木堂的屋子庭院打掃寄雲來做,怎麼樣?」

  這顯然沒有達到寄雲原本的要求,但也是不錯的一個折中選擇,寄雲有些不情願地同意了。雎安也笑了笑,說聽師母的。

  即熙便拍拍寄雲的肩膀,親切道:「你學符咒了嗎?要不要我教你幾道打掃用的符咒啊?用在掃帚上可好用了。」

  寄雲咬牙切齒道不用。

  待寄雲去院子裡後,即熙彎下腰對雎安附耳說道按她的經驗啊,寄雲這麼執著就先耗一耗她的熱情。並且叫雎安放心,她不會讓寄雲為難他的。

  雎安微微偏過頭來,水光瀲灩的一雙眼裡淡淡笑意,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抿著唇笑著點點頭,說道:「好。」

  之後的幾天即熙就和寄雲鬥得不亦樂乎,好像在無聊生活中發現了新樂子似的。

  寄雲做了糕點,說要請雎安吃。即熙趕在最前面嘗了一個發現是甜的,她告訴寄雲雎安並不是很喜歡吃甜食,但是她喜歡吃。於是那盒糕點除了雎安吃了一個之外,其他的都下了即熙的肚子。

  吃完即熙舔著手指上的糕點碎屑,笑著說道:「你做的真好吃,師婆很喜歡,以後每週都做一次給師婆吃好不好呀?」

  寄雲氣得小臉發白說不出話來。

  寄雲從山下摘了新開的海棠花,放在房間的花瓶裡做妝點,見雎安出來了便期期艾艾地問他,有沒有聞見香氣。

  雎安回答之前,即熙走進房間大大咧咧地說道:「喲,這是誰摘的海棠花呀?」她從花瓶裡拿出一支,回身走幾步直接插在雎安的鬢邊,寄雲驚得僵立在原地。

  即熙笑道:「你放那麼遠,他哪裡能聞到香氣?這樣才能聞清楚啊,繁花配美人,紅色真襯雎安。」

  雎安愣了愣,然後低頭無奈地笑起來,花瓣便在他的髮邊顫抖著。他甚至沒有自己伸手把花摘下,只是偏過頭說師母別鬧了。

  即熙聳聳肩,把花拿下來往自己髮髻上一插,便像個青樓頭牌花魁似的,搖曳生姿地轉著圈走到寄雲身邊,說:「徒孫這花挑得真是好看,有心了。」

  「……我不是挑給師婆的。」

  「沒事,不妨礙我喜歡。」

  寄雲又氣得七竅生煙拂袖而去。即熙看著她的背影笑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來,她抬起頭撐著下巴,看著桌後坐著的雎安說道:「我以前有個風流的朋友到處留情,完了還要我給他收拾爛攤子。為了讓那些姑娘死心,我可真是多氣人的事情都做過,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怎麼樣?我是不是摧毀氣氛的一把好手?你覺得她還能撐多久?」

  雎安摸摸她的頭,說道:「就那麼喜歡欺負人家?」

  「你都說了為難她還要來,我不喜歡她這樣。」即熙搖搖頭,認真道:「寄雲這姑娘除了有些嬌縱任性之外,沒什麼太大的錯處,但她配不上你。」

  「那誰配得上我?」

  「嗯……我至今還沒見過與你相配的姑娘。」即熙的手指在桌上畫圈,她說道:「你太好了,要是你的道侶不夠好,總覺得折辱了你。」

  她很難想像什麼樣的人才能與他並肩而立。

  雎安安靜了片刻,他好像專注地想了一會兒什麼,然後說道:「在你心裡我好像太完美了。」

  即熙搖頭鄭重說道:「一個不會喝酒,不喜甜食的人,怎麼可能是完美的?」

  說完兩個人就一起笑起來。

  原本即熙只是捉弄寄雲好玩,並沒有想要調查她。但是某天她在路上遇到思薇時,思薇突然提起,是不是蘇家人要來看望她?

  即熙十分迷惑,思薇便說前幾天她去奉先城裡,無意中看見蘇章和寄雲在酒樓裡吃飯,她還想為何蘇家來人只找寄雲不找師母。

  蘇章,這可不就是蘇寄汐那倒人胃口,得了她一個詛咒的哥哥麼?

  即熙想,當時她給蘇章下了詛咒,蘇章不會告訴寄雲她的身份,但大概也會有些囑托,所以寄雲對於她完全不一樣的性格並未表示出意外。

  當時蘇章可是希望蘇寄汐偷星命書的,他來找寄雲,寄雲又這麼積極地來找雎安,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即熙這才大筆一揮,在給賀憶城的回信中讓他調查一下寄雲。

  如果有人要威脅到雎安,她是不介意再多下幾個詛咒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1:58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三十九章 等待

  即熙的信沒寄出去幾天,便傳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廉貞星君澤林死了。

  他為了南方大陣的事情奔波大半年,卻在修復好南方大陣,即將回宮的時候,在太昭山腳下的奉先城裡失格而死。此事蹊蹺得很,澤林性子雖有些激進但素來可靠,未曾出現過什麼失格的跡象。

  此前柏清曾和他們交待過魔主出世,正狩獵星君的消息。此時澤林的死訊傳來,宮裡星君頗有些人人自危的形勢。若是神兵利器倒也不怕,可那是魔,是心魔。誰敢說真正能戰勝心魔?

  賀憶城很快給即熙回了信,說他查探到一些消息,信中不方便詳說,請她到奉先城走一趟。即熙便立刻動身,讓寄雲先照顧雎安,第二天宮門剛解禁就打馬下山去了。

  她知道自己這位髮小的習性,到了奉先城直接問青樓在哪裡,打馬直奔青樓而去。賀憶城也早就吩咐過小廝,要是早上來了一個美貌卻剽悍的女子,就直接把她帶到頂樓來。

  即熙就在軟紗羅帳間看到了打折哈欠的妖冶男子,他身著紅色單衣撐著頭,跟她打了個招呼:「早啊。」

  即熙摘下頭上紗笠坐在桌邊,有一位秀美的女子奉上酒水,即熙對那姑娘笑了笑,那姑娘便回禮退開。

  「又是新的紅顏知己?」即熙喝了一口酒,酒味勉強湊合。她問賀憶城道:「思薇生辰那天我看見奉先城內千盞明燈升空,她抱了一堆禮物回來。你這麼用心為她慶賀,怕不是動了什麼歪心思罷?」

  「哎呦,是你讓我幫忙給她慶賀生辰的。」

  「你別推給我,我就提前兩天說的,你這麼大陣仗,我沒說之前你肯定就已經準備上了。這麼用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即熙目光銳利地看著賀憶城,頗有種要嚴刑逼供的架勢。

  賀憶城見勢不好立刻開始轉移話題,開始聊蘇章和澤林的事情。

  蘇章似乎是來奉先城找好友的,至於具體是哪位好友卻不知道。或許是因為離星卿宮很近,蘇章就找了幾位入宮的蘇家弟子一同吃飯,其中就包括了蘇寄雲。

  「酒樓的小廝說隱隱約約聽見他們討論到師母、夫人和貪狼星君之類的詞,倒是沒有聽見雎安的名字。期間他們也聊到星命書,但是具體內容十分模糊,小廝並不知曉。」賀憶城撐著下頜,悠悠道:「我瞧著蘇章對你比對雎安感興趣,畢竟他小命兒還捏在你手裡呢。」

  即熙點點頭。原本星命書平時關在封星殿中,用歷來最強悍的星君們的結界符咒保護著,別說偷取了連接近都很困難。她也不覺得蘇章能有什麼好辦法。

  「至於澤林,他出事的情況就更蹊蹺。客棧老板說他入住時已經是亥時,或許是因為趕不上星卿宮門禁才在客棧臨時落腳。入住時澤林一切正常,交談時還有笑意。夜半老板卻突然聽得樓上房間內一陣嘶喊怒嚎,然後整座客棧就被震得搖晃起來,澤林的房間不知被什麼封死了就是進不去。待老板和伙計兩個時辰後終於推開房門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澤林的屍體,他手臂上的北斗星圖完全開裂,是死於失格無疑。昨日已有星卿宮的弟子來調查過,你回去應該也可以聽聽他們調查到了什麼。」

  賀憶城敲著桌子,把情況基本交待了清楚。

  即熙結合著之前柏清說的魔主狩獵一事,馬上就明白過來:「澤林失格而死,又不像在靜思室時似的周圍有重重符咒保護,按理說會煞氣四溢惡鬼作祟人心躁動。別說那座客棧,就連整座奉先城乃至於山上的星卿宮都會受到影響。但他失格失得悄無聲息,怕是魔主把所有煞氣都收走了……該是魔主故意引他失格。但是這事兒也沒那麼簡單,魔主得知道澤林心中難平之事、執念所向才可引誘他的心魔。魔主或許認識澤林,或者暗中調查過他。」

  後來雎安也跟她說過,熒惑災星身死的一系列事情大約都是魔主所設計,配合著南方大陣和不周劍失竊來引誘他失格。天機星君失格時若失控,散出的煞氣數倍於其他星君,更何況他一旦身死便相當於定海神針倒塌,天下心魔再無壓制盡可歸於魔主麾下。

  聽完即熙只覺得自己可真是太冤了,被坑得這麼慘居然還只是個捎帶腳的。

  「居然敢拿我為難雎安,這不知道啥玩意兒的魔主可別落在我手裡,我與他不共戴天。」即熙冷笑一聲,放下酒杯。

  賀憶城挑挑眉毛:「拿你為難雎安?」

  即熙便說了魔主拿她布局來迫使雎安失格的事情,賀憶城聽著聽著鳳目裡就有了探究的笑意,他給即熙滿上酒,笑道:「我說……即熙,雎安是不是喜歡你啊?」

  即熙瞪他一眼,吐出了那個多年來未曾改變的回答:「你放屁。」

  「我怎麼就放屁了?雎安會因為你的死,心潮起伏以至於失格,他那樣以天下為重的人,你甚至重過了天下。他難道不是喜歡你喜歡到骨子裡?」

  「……你能不能改改你那肉麻的形容方式,什麼骨子裡什麼心頭肉,雞皮疙瘩掉一地了。」即熙皺著眉頭,說道:「他那麼用心地照顧我教導我,到頭來卻發現我從最初就在說謊,一直騙了他七年,能不心潮起伏才怪。退一萬步說,我從前跟他表過情意被他拒絕了。」

  賀憶城揉揉太陽穴,他這位髮小從小就不解風情,偏偏長得好性格又豪爽,更是貪狼星君桃花主,從來不缺愛慕者。她混跡青樓多年,有過幾段糊塗情史她便以為自己經驗老道,看得透徹了。

  他堅持道:「你跟他表情意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曆了,假如他又改變想法了呢?假如他喜歡你呢?你有想過你當初不告而別,又因為誤會死在他手裡,這才是讓他失格的真正原因嗎?」

  即熙臉色就有點發白,她說:「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你不會因為寧欽那朵爛桃花,到現在還懷疑別人的真心罷。」賀憶城翻起即熙不歡而散的舊情。

  「和寧欽有個屁的關係!」

  雎安從沒喜歡過什麼姑娘,怎麼會喜歡她呢?再說如果他喜歡她,那她的欺騙隱瞞和逃離就更加罪大惡極。

  這世上傷害雎安的人都該死,即便是她也一樣。

  即熙在奉先城的紅仙樓裡待了一天,欣賞了一遍樓裡的美人,賞了歌舞吃了酒食,賀憶城還把招待她的這一筆費用明明白白記下來,抵了他的部分利錢。

  不知道怎麼即熙不太想回去面對雎安,一直磨到再不回去就門禁了,才打馬上路。這路走到一半就開始下雨,春末夏初的疾風驟雨,即熙穿著斗笠還不算狼狽,緊趕慢趕趕上了宮門關閉前一刻到達。

  她剛剛下馬把馬交給值夜弟子,就看見宮門後站著一個人。

  宮門昏黃的燈光下,雎安穿著淺青色宮服,身上蘭花繡紋似有還無,星宿紋飾從肩膀蔓延至看不見的後背。他眼上繫著白色紗布,頭髮半束半披,撐著一柄灰白色油紙傘,漫天雨幕喧嘩急躁,可他站在那裡便是靜謐安定。

  即熙怔了怔,飛快地跑過去跑入他的傘下,說道:「這麼大的雨你怎麼在這裡?寄雲呢?」

  雎安笑起來,他搖搖頭:「我讓她早點回去歇息了,我來接你。」

  即熙見他半邊臂膀都濕了,就心疼起來:「你又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來,我要是明天才回來呢?你就在門口這麼一直等著?」

  雎安仍舊笑著,說道:「若你願意回來,我總是要來接你的。」

  「什麼願不願意的,我還能跑了不成?快快快,我們快點回去。」即熙搶過雎安手裡的傘,替他們二人撐起來。

  她滿心想著不要讓雎安受寒,一時忘了她確實跑過。

  不告而別,一去七年,杳無音訊。

  以至於她的每一次離去,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歸期。

  雎安沒說什麼,笑著任由她撐著傘,靠在他身邊在雨裡開闢出一塊淨地,緩緩向前走。

  即熙有些猶豫地跟雎安說起蘇章的企圖,並再三聲明她嚴詞拒絕了蘇章曾經要她偷星命書的要求。她和雎安說要防著點寄雲,看好星命書,雎安一一點頭答應。

  話題告一段落,兩人之間一時很安靜,在雨聲和雎安身上清脆的禁步響聲中,即熙想起來了那個致命的問題。她咬咬唇,有些緊張地轉過臉去,向雎安確認道:「雎安,我問你個事兒啊,你……喜歡禾枷即熙嗎?你不喜歡她對吧?」

  身邊人的呼吸似乎有瞬間的凝滯,他沉默了一會兒,在這短暫的安靜中即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雎安,但因為他眼上繫著白布,他的神情看不分明。

  即熙因為這安靜而感到不安,她又問道:「你不喜歡她吧?」

  「你好像不希望我喜歡她?」雎安淡淡地說。

  「那是當然。師母是覺得啊,她是災星你是善星,你倆完全不般配,她還不如寄雲配你呢……不不她倆都不配你。而且她欺騙你又離開,你要是喜歡她……那真的不值當啊。」即熙站在長輩的角度解釋了一番,然後緊張地又問了一句:「所以你不喜歡她,對吧?」

  雎安安靜了片刻,雨滴敲擊傘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沙子摩挲過耳朵,直至心房。

  「嗯。」他淡淡笑了一下,簡短地回復道,像是一滴水落在地上的輕響。

  即熙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並沒有注意到雎安的笑只是轉瞬即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2:32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四十章 衣櫃

  兩人在雨中沿著依山而建的石階慢慢而上,穿過外宮到達內宮,再從翠綠掩映間走到實沉堂——即熙新的住處。她封上貪狼星君便另立新居,住到了實沉堂中,此處依山勢在析木堂之下,兩方距離比之前遠了許多。

  即熙走入實沉堂的屋簷下,而雎安撐著傘站在雨中,即熙回頭看時便見雨滴從他的傘沿淅淅瀝瀝地落下來,他隔著雨簾微微抬起下頜。若不是他眼上蒙著白布,這樣的角度應該是在看著她的眼睛。

  雎安輕輕一笑,突然說道:「師母,你是不是想要離開星卿宮?」

  他的聲音很安穩,像是不經意提起的話題。

  即熙怔了怔,心想雎安怎麼會知道的。她腦子轉得飛快道:「啊……要走?這個……不是每個星君都有負責的州府麼,我聽說思薇要去梁州,我也該去看看我的州府了。等你身體好了我就打算動身,帶上冰糖一起見見世面。」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雎安淡淡地問道。

  再一次被戳中心事的即熙僵硬地笑了幾聲,她在雎安面前一向沒有騙人的本事,此刻又不能說真話。

  於是她委婉地說道:「嗨,各個星君品性不同,有常年在外的也有總是坐鎮宮中的,我生性比較散漫喜歡在外頭待著,抽空會回來坐坐。你也不要太傷感,緣分譬如朝露來去匆匆,離別才是世間常態。」

  離別才是世間常態。

  所謂不可深究,等候機緣。

  雎安聽著她灑脫輕鬆的聲音,雨聲沙沙地摩挲著傘面,他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後淡淡一笑,無奈卻也縱容。

  「好,以後無論發生什麼,若是你想回來便不用有所顧慮。只要你想回來,我永遠都會去迎接你。」

  即熙笑起來說好啊好啊,聲音雀躍。

  待即熙走進房間,木門合上的時候發出被雨水浸潤的撞擊聲,悶悶的像是敲在沾滿灰塵的破鼓上,雎安的眼睫在白布下微微顫動。

  有個熟悉的聲音自元嬰內浮起,在他的耳邊低語。

  ——第一次她不告而別獨自遠走,第二次她找好理由,只想帶走冰糖。這種坦誠未免太過傷人,她到底拿你當什麼?

  雎安淺淺地笑了一下,他轉過身去撐著傘,在濕滑的石子路上慢慢地走著。

  「她希望我是什麼,我便是什麼。」

  她希望他是友人,他便是友人;她希望他是師長,他就做師長。

  她希望他不要喜歡她,他可以靜默一生,不讓她知曉他的心意。

  若她計劃的人生裡沒有他的位置,那他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並等著她某天想起他時回頭看看他。

  他這一生已經是如此,無論如何不會改變心意,那就順著她的意思讓她來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

  ——可你不會傷心麼?

  雎安走回析木堂,站在屋簷下收傘時,那個沉鬱的聲音這樣說道。雎安沉默了一下,將傘斜靠在牆上,拉門走進房間。

  「自然……也會傷心。」

  他喜歡的這個姑娘,他想要她永遠自由肆意,做她想做的事情,過她所喜歡的人生,做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即熙。

  若她能如此,他願意傷心。

  三四天的時間過去,雎安的傷慢慢好了起來,他臉上的紗布拆掉的那天師母緊張得不行,見沒有留疤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思薇這些日子去看望雎安,總能見到師母在捉弄她的堂妹寄雲,一面奇怪於師母對雎安過度的維護,一面又疑惑於雎安從不責備師母。

  這種情形總是讓她想起即熙。

  不僅師母和即熙相似,就連雎安對待師母的態度都與對待即熙相似。

  若不是親眼見過即熙的屍體,她都要懷疑師母和即熙是一個人。

  再過幾日她就要啟程去梁州,思薇吃完晚飯回到昭陽堂時,推開門不期然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來人正坐在她的梨花木椅子上喝著她珍藏的明前龍井,見她來了便嘖嘖笑道:「你這包茶是上品,比從前我們懸命樓的也不差。」

  這場景太過熟悉,思薇恍惚間以為回到了半年前,她剛剛把他救醒的時候。

  「你……」思薇慢慢回過神來,兩步走上去急道:「你怎麼進來的?你為何不易容,你這張臉有太多人認識,被人看見你就出不去了!」

  賀憶城摸摸自己的臉,笑道:「自然是我來的時候易了容,守門的弟子認得我知道我是你的客人,於是我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你的封門符沒改,我又堂堂正正地進了你的房間內。」

  思薇竟有些無言以對。

  「至於我現在換真容,是因為我要來同你道別,最後還以一張假面皮對著你,我怕以後你忘了我真正的樣子。」賀憶城撐著頭,笑意盈盈地看著她,酒窩淺淺。

  思薇怔了怔,她問道:「你要走了?」

  「嗯,你不是說我可以離開奉先城嗎?我準備去別的地方游山玩水,估計以後就不會回來了。」

  思薇看著賀憶城,她微微皺著眉頭好像想說什麼,但是又沒有說。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來不好聽的話她都說過了,好聽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賀憶城打了個響指,道:「正好你的生辰禮物還差一樣,我給你送來。」

  只見賀憶城從袖子裡慢慢地珍而重之地掏出一隻雪白的小兔子,小兔子有點慌亂地趴在他懷裡,紅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思薇。

  「和你頗有緣分的一隻兔子。」

  思薇疑惑地看著這隻小兔子,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它和我有什麼緣分?」

  「它是我在你生日這天救下的兔子,我救它一命恩同再造,所以那天就算是它的生辰,它和你就是同一天生日了。再者你看看它多像你,你也是皮膚雪白,但情緒一激動臉也紅眼睛也紅,就跟兔子似的。這麼深的緣分,你不認她做個妹妹都對不起她。」賀憶城一番天花亂墜的胡言亂語,然後出其不意地把兔子塞進思薇懷裡:「快把你的妹妹抱好。」

  思薇有些僵硬地抱住它,感受到活物溫熱的體溫,她慢慢放鬆下來,有些猶豫地抬眼看著賀憶城。

  「這兔子好像是公兔子。」

  「那就是你弟弟。」

  「……」

  賀憶城稍微收斂了笑容,指節在梨木桌上敲著,撐著下巴說道:「其實我來,是想跟你道歉的,那天我說的話並非有意,對不起。」

  思薇微微低下頭,摸著兔子身上的絨毛,低低地說:「你不過是說了實話。」

  燈火下她的神情黯淡,沒有了平時尖銳驕傲的樣子。賀憶城覺得這次見到的思薇,好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悶。

  賀憶城眼睛轉了轉,說道:「別不開心嘛,我給你唱首歌兒吧,咳咳咳,你聽好了啊。」

  「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攧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閒愁到我心頭?伴的是銀箏女銀台前理銀箏笑倚銀屏,伴的是玉天仙攜玉手並玉肩同登玉樓,伴的是金釵客歌金縷捧金樽滿泛金甌。你道我老也,暫休。佔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又剔透。我是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游州。」

  賀憶城一首小曲兒唱下來,聲音是極好聽的,也句句在調子上,就是這內容太過放蕩不羈。思薇聽著聽著眼睛就瞪起來,捉了他打拍子的手掰過去,掰得賀憶城哎呦哎呦地喊疼。

  「你能不能要點臉面?」

  「要什麼臉面,我要半生來折柳攀花,一世裡眠花臥柳。」賀憶城笑眯眯地說。

  思薇咬牙切齒:「你真是……俗不可耐!」

  「非也非也。」賀憶城揉著被掰紅的手,看著眼前一掃沉鬱之氣,重新精神起來的姑娘,笑道:「你可聽過生有熱烈,藏於俗常?那便是我。」

  生有熱烈,藏於俗常

  對於他這種自我吹捧,拼命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行為思薇造已見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她撫摸著手裡的小兔子,看著他沒心沒肺的笑臉半晌,突然想到這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

  雖然不知道他有幾分真心實意幾分戲弄,但是他確實給她準備了一場很好的生辰禮。

  「謝……謝你。」思薇磕磕巴巴地說。

  賀憶城愣了愣,他看著臉慢慢紅透了的思薇,她明顯不擅長說這種話,但居然也不躲避,就紅著臉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

  「你別突然這麼可愛,我可是會動心的。」賀憶城似笑非笑地說。

  思薇又柳眉倒豎瞪起眼睛,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院門打開的聲音,屋外一聲呼喊:「思薇啊,我有個事兒想找你幫忙!」

  這聲音,不是她那位無法預料的師母還能是誰?

  聽著腳步聲越走越近,思薇蹭得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慌張地把賀憶城推進她那大衣櫃裡,警告道:「千萬別出聲。」

  然後把兔子也塞在賀憶城懷裡:「你先拿著兔子。」

  說罷就把衣櫃門關上,也不給賀憶城再說什麼的機會。賀憶城抱著兔子環顧著這個熟悉的狹窄的衣櫃,對兔子嘆道:「你說我和衣櫃可真是有緣。」

  即熙走進昭陽堂思薇房間的時候,就看見她有些不自然地站在房間中,緊張地看著自己。即熙想這又是怎麼了?

  「我一會兒準備睡了,你回去罷,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思薇緊繃著一張臉說道。

  即熙不信:「這剛吃完晚飯,這麼早你就要睡?不可能,你先聽我講完我的事再睡。」

  她十分自然地坐在桌邊的凳子上,給自己和思薇都倒了茶,反客為主道:「站著幹嘛,坐啊……哎你今天泡的茶味道很不錯。」

  思薇瞥了一眼衣櫃,僵硬地走過來坐在桌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即熙從袖子裡拿出個布袋子,放在桌上。

  「我問柏清借了乾坤盤,這星卿宮裡卜卦推命最厲害的是柏清,其次是雎安,再次是你。你幫我用乾坤盤算個事兒罷。」

  「好……乾坤盤?柏清師兄肯借你乾坤盤?」思薇剛想敷衍過去,定睛一看那布袋卻驚訝萬分。

  乾坤盤是輔助卜卦的靈器,一直以來都歸屬於柏清所有。對於卜卦者而言,每個人都想得知天機,乾坤盤便可幫助卜卦者無限接近天機。

  但天機不可真正勘破,否則會招致災禍。所以柏清小心地掌握著其中界限,對乾坤盤的使用一向謹慎,每每涉及天下大事才會使用乾坤盤進行占卜。

  「嗨,這個不重要,我就想讓你占一占雎安的姻緣。」

  「雎安師兄的姻緣?師母,乾坤盤是占卜天下大事時才使用的,你這……」

  「雎安的姻緣怎麼不是天下大事了?他對天下多重要,他夫人對天下也很重要啊。」即熙理所當然地說道。

  思薇揉揉太陽穴,剛想說什麼只聽屋外又傳來聲音,溫和地喊了一聲:「思薇?」

  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思薇,你怎麼沒關門?你看見師母了麼?」

  也不知今天是什麼日子,昭陽堂出奇熱鬧,繼賀憶城和即熙之後,連雎安和柏清也來登門拜訪。

  這次換即熙噌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她拿過乾坤盤放進袖子裡,急急地對思薇道:「就說你沒看見我啊。」

  說罷就直奔思薇的衣櫃而去,思薇來不及阻止她就拉開門就藏了進去。

  即熙在衣櫃裡和抱著兔子的賀憶城大眼瞪小眼,她震驚道:「你怎麼在這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2:5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1-11 05:10 PM 編輯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四十一章 爭執

  賀憶城笑容燦爛地表示自己是來道別的,即熙揪著他的領子,低聲讓他老實交代是不是想勾引思薇。

  衣櫃外傳來說話聲,即熙和賀憶城先停下了話頭,保持靜默。

  柏清的聲音響起,有點著急:「有弟子說看見師母朝這個方向來了,她來找過你麼?」

  衣櫃外思薇沉默了片刻,答道:「我……沒看見她,發生什麼事了?」

  「師母她來問我借乾坤盤,卻不肯說所為何事,我沒答應但乾坤盤卻不翼而飛。我猜是師母拿走了。」

  賀憶城的目光轉到即熙的袖子,即熙捂住了自己袖子裡的乾坤盤。

  衣櫃外思薇的眼皮跳了跳,她的目光飄忽到衣櫃之上,然後又轉回來,說道:「師兄你們去別處找找罷,我並沒有看見師母。」

  雎安站在柏清身後,不同於柏清的焦躁,他笑了笑氣定神閒地說:「師兄不必太過著急,乾坤盤若是真的被師母拿走了反而無礙,以她卜卦的能力根本無法催動它,她也只能找我們三個人幫忙卜算。」

  衣櫃裡的即熙咬著後槽牙,不得不承認雎安說的一句沒錯。

  頓了頓,雎安的聲音又響起:「我來找你是為了巡查之事,柏清師兄去年起甲子大卦,算出窮凶之災,時在冬至位於南方,災源未明。我過幾天準備去南方查看情況。思薇你負責的梁州在西南,師母負責的揚州在東南,我們可以同行至豫州再分開。」

  雎安要去解決南方大災?

  即熙一聽就著急了,柏清每年都起卦,這卻是第一次算出窮凶之災,其中凶險可想而知。雎安雙目失明重傷才癒,魔主也不知在哪裡虎視眈眈想要他的命,他居然還要去南方巡查?他不想活了?

  賀憶城看見即熙的表情不好,擔心她生氣之下衝出衣櫃,趕忙拉住她的袖子,低聲道:「冷靜,冷靜。」

  正在這衣櫃內衣櫃外都十分熱鬧的時刻,昭陽堂外又傳來寄雲的聲音,她大聲喊著:「宮主大人?宮主大人?」

  柏清皺著眉頭只覺得頭疼,對雎安說:「都怪我多嘴說了你想去南方,今天你去哪裡她就跟到哪裡,這怕是又來請求同行的。她太會鬧騰,你還是先避一避罷。」

  衣櫃裡的即熙和賀憶城聽見「避一避」這個詞不禁心下一驚,面面相覷。屋外一陣走動聲伴著思薇急切的喊聲:「師兄不可……」她像是被什麼攔住了趕不及阻止,聲音都因為焦急而變了調。

  思薇的這個衣櫃有左右兩扇可以拉開的門,即熙和賀憶城站在衣櫃右側,只見左側衣櫃門被打開,光落在他們身前的空地上,思薇驚恐的眼神正和即熙的對上。所幸柏清的視線正好被右邊櫃門擋住,因而並沒有看到他們。

  然後雎安就走進了衣櫃裡,他今天換了夏季宮服,白色絲質布料上織著深淺不一的紅蓮與紅色星圖,整個人看起來比從前氣色好了很多,隨著衣櫃門合上他的身影就隱沒在黑暗中。

  即熙僵硬地看著眼前的雎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第一次見到這衣櫃的時候還想這衣櫃藏三個人都綽綽有餘,這真是一語成讖。思薇沒事用這麼大的衣櫃幹什麼?她衣服又不多,衣櫃空著落灰啊?

  這算是個什麼情形,前有狼後有虎,她該怎麼辦?

  正在即熙暗自焦灼的時候,黑暗裡響起輕微的一聲低笑,雎安低聲說:「師母?你為什麼在這裡?」

  即熙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雎安不是看不見麼?他他他,他就算察覺到有人在,怎麼會一下子就知道是她!

  「我……我躲一下柏清……哈哈……哈哈…」即熙尷尬地低聲回答道,她偷眼瞥了一下身後的賀憶城,賀憶城抱著兔子屏住呼吸,表情僵硬得彷佛要心梗。

  雎安點點頭,繼而溫和帶著笑意說:「那您身後那位是誰呢?」

  即熙和賀憶城對視一眼,後者閉上眼睛又睜開,認命地笑起來,換上平時游刃有餘的公子哥做派,笑道:「我是巨門星君的朋友,因為某些原因入夜才來拜訪,黑燈瞎火孤男寡女怕你們見了誤會,就先避一避了。」

  雎安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光線暗淡下看不見他的表情,片刻之後他微微彎腰行禮:「何公子。」

  見雎安分辨出自己的聲音,賀憶城也十分得體地微微彎腰回禮:「宮主大人客氣。」

  即熙站在二人之間,整個人高度緊張地觀察著形勢,兩個人每說一句話她都膽戰心驚。賀憶城和雎安在衣櫃裡隔著她相互寒暄,這場景未免太過荒唐,以至於她想掐一下自己看是不是在做夢。

  正在她陷入這緊張又尷尬到無以復加的境地,恨不能打個洞把自己埋了的時刻,左右衣櫃門突然全部被打開,光芒大盛照亮了衣櫃裡的三個人。

  「寄雲走了,小戚說他想……」柏清的聲音在此停住。即熙不太想轉過頭去看柏清的表情,在那個剎那她腦子裡閃過不知道多少亂七八糟的想法,最後歸於一片平靜。

  她大徹大悟,或者說破罐破摔了。

  即熙轉過頭來,只見思薇阻止柏清的手還搭在他的胳膊上,柏清師兄的眼睛瞪大得讓她擔心眼珠子是否還能妥當地待在眼眶裡,而不知道什麼時候加入這場亂局的戚風早站在門邊,尚且保持著他萬年不變的冷靜表情。

  她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拍著手道:「嗨呀,這麼巧,今天思薇的房間這麼熱鬧啊!」

  柏清的目光卻只在即熙身上落了一瞬,就轉到她身側的賀憶城身上,那眼神就從震驚轉為憤怒,他咬牙切齒道:「賀憶城?」

  即熙抖了抖,只覺得頭疼欲裂,賀憶城總是代表懸命樓拋頭露面,仙門百家大都對這張臉很熟悉。

  燈火搖曳萬籟俱寂中,賀憶城的目光從房間裡每個人的臉上一一看過去,他微微眯起眼睛然後笑起來,慢慢撫摸著兔子從衣櫃裡走出來,說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嚇到各位了。是這樣,我很用心地養了一隻兔子,這不是懸命樓散了嘛我就和這兔子相依為命。前些日子它走丟了,我心急如焚四處尋找,這才在巨門星君的院子裡找到它,既然已經兔子找到我也就不打擾了。」

  他笑意盈盈地一邊說一邊向門邊退去,戚風早卻一道符把房間的門窗全封了起來。柏清拔劍出鞘指向賀憶城,因為憤怒劍氣湧動直奔賀憶城而去,賀憶城胸口受了劍氣吐出一口血來。他跪坐在地,手裡的兔子一溜煙地跑到了思薇身邊。

  柏清劍尖指著賀憶城的喉嚨,賀憶城抬起頭來,唇邊溢出鮮血笑容卻燦爛:「咳咳……星卿宮不是禁止私鬥麼?天梁星君這是幹什麼?」

  「你也知星卿宮是什麼地方,居然敢來這裡造次?還敢潛入巨門星君的房間?」

  面對柏清的質問,賀憶城並不回答也不去看思薇,只是捂著心口笑道:「所以呢,天梁星君不想放我走,你想殺我?」

  「你敢進星卿宮,以為我不敢殺你麼?」

  即熙有點著急,剛想上前說什麼卻被雎安拉住胳膊,他微微搖搖頭。

  賀憶城說道:「這便好笑了,天梁星君以什麼理由殺我?」

  「你是懸命樓的副樓主,這些年助紂為虐作惡多端,多少人死在懸命樓的詛咒之下,你難道不是人人得而誅之?」

  「哈哈哈哈,沒有證據,沒有苦主,沒有主審官,僅憑一句『人人得而誅之』就可以判我的罪?我竟不知星卿宮就是世間法度,可以空口無憑判人生死。」賀憶城當即把柏清的話噎了回去。

  柏清被賀憶城的話激怒劍氣一時高漲,劍與賀憶城之間卻突然出現一個身影,思薇咬著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站在賀憶城身前看著柏清,說道:「柏清師兄,他不會武功,你不控制劍氣會殺了他的。」

  柏清怔了怔,看向思薇。

  賀憶城的笑意就有點掛不住,他在思薇的身後低聲說:「你沒必要……」

  「做了就是做了,我不說謊。」思薇沒有回頭看賀憶城,她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臂把賀憶城擋在身後,對柏清說道:「他就是何弈,半年前討伐懸命樓的時候我救了他的命,把他留在星卿宮,給他客居的身份還有祝符。今天晚上他是來找我的,衣櫃也是我讓他藏進去的。」

  柏清像是不認識思薇一般看著她,萬分不能理解地說:「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救他?他是懸命樓的副樓主,死於禾枷詛咒下的人哪個和他沒有關係?師父也死在禾枷的詛咒之下。」

  說到這裡,柏清彷佛想到什麼目光一凝看向賀憶城:「我如何不能判你的罪?禾枷咒死了師父,我星卿宮為苦主,問命箭為證,難道不能向你索命討回公道?」

  賀憶城的目光往即熙那裡飄了一下,他不由得苦笑起來。

  「你憑什麼說即熙咒死了師父?」

  說這句話的卻不是賀憶城,而是思薇。

  眾人吃驚地看著思薇,思薇咬著牙看著柏清,一字一頓地問:「你有什麼證據?」

  柏清不可置信地說道:「詛咒原本就留不下證據,更何況她被問命箭誅殺……」

  「問命箭就不會出錯嗎?你們為什麼不問問她緣由!你們憑什麼直接殺了她!」思薇像是積攢了太久的憤怒和痛苦,突然一股腦地爆發出來。她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出聲來。

  然後她的眼睛就紅得不成樣子,眼淚簌簌落下落在她衣服的紅蓮之上,思薇哭道:「即熙在星卿宮待了七年……她確實愛說謊,散漫自大也離經叛道,但是她決不歹毒決不殘忍,她不會無緣無故殺害師父!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由……你們為什麼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們為什麼不問問她,你們為什麼要殺她……」

  她去懸命樓討伐的那天,從來沒想過要救賀憶城。

  她是去救即熙的。她想若是仙門百家真的要抓住即熙了,她就鬧個亂子或者直接做即熙的人質,幫即熙逃走,然後找機會再向即熙問清原委。

  可是她沒來得及,她眼睜睜地看著即熙被問命箭一箭穿心,即便在問命箭射出的時候,她都不覺得即熙會被殺死。

  在問命箭射殺即熙之前,她從不相信師父死於即熙的詛咒。在問命箭射殺即熙之後,她渾渾噩噩了很久,在懷疑和信任之間反復糾纏,可是到了最後她還是不能相信。

  就算是問命箭認即熙是殺死師父的凶手,她也不認。

  所以她才會救賀憶城,在他昏迷的無數個夜晚,她從噩夢中驚醒打開衣櫃去看他。她害怕他死了,就像即熙一樣猝然離世毫無徵兆。

  她怕她再沒有證實的機會。

  說到底她只是想聽到賀憶城告訴她——星卿宮的前宮主,你的師父,你的父親,他的死和即熙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她想知道,她的姐姐和她的父親,這世上她曾僅有的兩個親人,並非死於自相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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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5:26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四十二章 庇護

  「即熙她知道……師父對我有多重要……沒有萬不得已她不會傷害師父。」思薇低聲說著。

  柏清手裡的劍放下,他似有不忍,皺著眉頭說道:「她一走七年無人管束,人心善變,就算她在宮中時算得上純良,誰知她在懸命樓會如何?」

  「我見過她,一年半以前我見過她。」思薇倔強地看著柏清,她顫著聲音說:「我一年半之前在梁州見過她,那時我發現她是熒惑災星,我和她大吵一架一直追她到懸命樓下。」

  「若我回星卿宮稟告她的身份,她就會被清理門戶招致殺身之禍,她明知如此也沒有阻攔我更沒有傷我分毫。她沒變,師兄我敢擔保她還是七年前的即熙,她真的沒變。」

  那時思薇發現自己受騙,憤怒至極不眠不休地追著即熙,即熙卻只是逃,從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逼急了即熙也只是說一句——你不是本來就很討厭我麼,怎麼搞得我跟個負心漢,你跟個痴心錯付的小姑娘似的。

  思薇被即熙說得愣住,她想她似乎確實沒有什麼立場指責即熙。即熙欺騙了她,說到底是辜負了她的信任,可她從來沒有向即熙表露過信任或敬愛,哪裡談得上辜負。

  她從來沒有表露過。

  可是當即熙拼床安慰她的噩夢時,她也會半夜醒過來幫即熙把她踢掉的被子蓋好。

  發現即熙不知天高地厚地準備破門禁離宮時,她也會慌得鞋也沒穿好,就跑去叫雎安師兄救即熙。

  看即熙上天象紀年課痛苦不堪的樣子,也會故意把筆記記得詳細周全,等她來借。

  發現即熙是禾枷時,也會怕她被討伐被清理門戶,所以對星卿宮隱瞞了她的身份。

  她討厭即熙,嫉妒即熙,傷害即熙,因為即熙是她同母異父的姐姐,她永遠要和她比較。

  可她也信任即熙,敬佩即熙,愛護即熙,因為即熙是她的姐姐,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給予過她溫暖的親人。

  然而她對即熙說出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指責,還是由被騙而生的憤怒,傷人的刀子,她到最後也沒有叫過即熙姐姐。

  「我就想知道真相……我不信是她……我要聽她說話。她是……她是我姐姐啊……」

  思薇逐漸泣不成聲。

  「其實我最想問她的……不是指責也不帶憤怒,我想心平氣和地好好問問她……當年她為什麼一聲不吭地走了……是不是因為我說了很難聽的話……我一直在找她,她這七年裡杳無音訊,她是不是記恨我,她會不會……想念……」

  最終她也沒有來得及讓即熙知道,她對於自己出口傷人的惡言感到愧疚,她想說對不起。她已經學會說對不起和感謝了,就像對賀憶城說出來的一樣,她最早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心平氣和地面對即熙才試著去改變的。

  可還是太晚了。

  她聽不到即熙的解釋,也無法向即熙解釋了。

  即熙遠遠地看著思薇,滿目震動,神色復雜。

  柏清看著泣不成聲的思薇,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一直站在柏清身後沒有說話的雎安嘆息一聲,他走上前幾步拍拍柏清的胳膊,像是寬慰又像是制止。然後他對思薇說:「思薇既然想知道真相,那麼我有一個猜想,還請賀公子幫我證實。」

  賀憶城的目光從思薇臉上移到雎安身上,雎安略一停頓,然後說道:「此前魔主布局設計我失格,若不是此前已經嘗到過逼迫星君失格收集煞氣的甜頭,他應當不會如此大費周章。我猜師父很可能是被魔主所害,勾起心魔失格而死。」

  那日當魔主出現在靜思室內時,雎安察覺到魔主的氣息,剎那間這半年多來所有蛛絲馬跡所有線索都串在了一起,他驀然明白了接踵而至的不幸發生的根源。

  而作為一切悲劇的源頭——師父的死亡,想來也是魔主的安排。

  「至於為何問命箭會認即熙為凶手,我想了很久想到一個可能的答案。賀公子,星君失格時懲戒我們的力量,是否來自於熒惑災星?」

  此前他引渡心魔,即熙怕他失格一直守著他,他說守著他也無用即熙卻含糊過去。他瀕臨失格那天即熙闖進靜思室,自以為無法勸說他時居然想要自殺。

  彷佛若她死了,就算他一心失格也不會被星命書奪取性命。

  「星命書和熒惑災星之間或許有某種約定,一旦星君失格即以災星之力咒殺星君。師父失格而死,但實質上是被即熙的力量所殺,於是問命箭認她為凶手。」

  思薇怔了怔,她回過頭去看向賀憶城,滿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賀憶城身上。

  賀憶城沉默地看了即熙一眼,然後慢悠悠笑道:「即熙生前總是說,不是所有真相都一定要大白於天下的。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或者裝作不知道,活著的人才能過得舒服。」

  即熙低下眼眸無奈地輕嘆一聲,沒注意到雎安袖子下的手慢慢握緊了。

  「你是說……雎安說的是真的?你有何憑據?」柏清急道。

  「隨口一說,無憑無據。即熙已死,若她是被冤枉的,你們難道能昭告天下你們錯殺了她,然後再講明前宮主如何而死?熒惑災星是邪,你們是正,星命書是正中之正,卻要借用邪物的力量維護正道。讓人聽了該覺得多麼可笑啊?」賀憶城笑著流暢地吐露出譏諷之詞,柏清臉上一陣紅白交替,卻說不出話來。

  在這僵持對峙的氣氛中,一直站在門邊沉默不語的戚風早上前走了兩步站在思薇和賀憶城面前,少年眼眸漆黑微微皺眉,說道:「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你們在說什麼……但是我有其他的疑問。思薇師姐,我此番和星君們山下去調查廉貞星君死因時,發覺賀公子也在查探此事。此前賀公子身邊偶有邪祟游魂跟隨,不周劍失竊那晚他不知去向,廉貞星君死時他也在奉先城,我懷疑他便是魔主。」

  聽完戚風早的話,柏清的眼神慢慢沉下來,他認真地觀察著賀憶城的神情,問道:「你身邊為何會積聚煞氣,吸引邪祟游魂?」

  「這個我不是早答過閣下了,我從小體弱,鬼門關進出好幾次,陰氣太重……」賀憶城不假思索游刃有餘的對答被思薇打斷,她轉過身去微微抬頭,看著賀憶城的眼睛。

  她的眼睛因為哭過還是紅的,但是非常倔強又堅定,目光相交的時候賀憶城就不自覺停下了話頭。

  「你曾經告訴我,你和即熙喜歡說謊,是因為就算你們說實話也不會有人相信。」思薇聲音沙啞,頓了頓,她慢慢地一字一頓道:「我相信你,你要對我說實話。」

  賀憶城眸光微微閃動。

  「你可是魔主?」

  「不是。」

  「師父的死,不周劍失竊以及澤林失格,可有哪怕一件事與你有關?」

  「沒有。」

  「那你為何吸引邪祟?」

  賀憶城沉默片刻,然後苦笑起來:「我曾以我母親的名義發誓,向一個難纏的家伙承諾,不會再讓任何人知道和這件事相關的任何信息。所以我不能說。」

  思薇看著他,眼睛瑩瑩發亮:「那這件事和魔主有沒有關係。」

  「絕無半點關係。」

  思薇點點頭,她轉過身去面對柏清,說道:「我信他。」

  柏清就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他氣道:「就憑他幾句話?他甚至沒有解釋他身上的疑點,你怎麼能就這樣相信他?」

  「這個人身上有我給的祝符,我會對他負責。直到我們找到並消滅魔主之前,我會好好看著他,若他真是魔主,我親手殺他。」思薇站在賀憶城身前,迎著柏清的目光寸步不讓,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她從來是個倔脾氣的姑娘,撞了南牆也不一定回頭,努力讀書考學時是這樣,和即熙針鋒相對的時候是這樣,不相信即熙殺害師父時是這樣。

  決定要庇護一個人時,也是這樣。

  賀憶城看著身前這個姑娘纖細的胳膊,眼神震動,默然無語。

  柏清看了思薇半天,似乎覺得生氣又拿她沒辦法。

  雎安拍拍柏清的肩膀,說道:「師兄,相信思薇的判斷罷。不過思薇,你既然要做賀公子的庇護者,就要想好後果承擔起責任。」

  思薇低眸應道:「我會的,多謝師兄們包涵。」

  這一場紛亂的大戲結束之後,原本來道別的賀憶城反倒被鎖在了思薇身邊,短時間不能離開。

  即熙從頭到尾一直沉默著看著這個亂局,她看到了太多出乎意料的場景,心情太過復雜和窒悶,以至於一句話都不想說。

  從昭陽堂出來之後,即熙卡著門禁出宮,直奔奉先城而去,一路打馬風馳電掣略微舒爽了些。到達奉先城時也已經很晚了,街上一片寧靜,商鋪們早已關門,清清冷冷的街上除了打更人之外再無什麼清醒的人。

  即熙憑著記憶摸到了從前賣糖葫蘆的李伯家,翻進院子才發現這裡早已不住人,荒廢很久雜草叢生。

  她愣了愣,因為心不在焉翻牆出去的時候甚至崴了腳,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在灑滿月光悄無聲音的街上。

  原來她真的離開太多年了。

  即熙這麼想著,卻看見灑滿月光的街道盡頭,站著個白衣紅蓮紋的男子,額上以交纏的金線綁了一片銀白面具,遮擋住他的右眼下到右額這片區域。身上的禁步鈴鐺叮咚作響,他笑意淺淡。

  「李伯前年去世了,如今奉先城裡糖葫蘆做的最好的是王叔。」雎安從身後拿出一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微微笑道:「我去他院子裡拿了一支,已把錢留下了,師母可要嘗嘗?」

  即熙一瘸一拐,踉蹌著走到雎安面前,接過雎安手裡的糖葫蘆,她怔怔地說:「你怎麼知道我要找糖葫蘆?」

  「我還說你怎麼總長不大,還像小時候一樣心情不好,就想吃糖葫蘆?」雎安笑意溫柔。

  即熙愣住了,她拿著糖葫蘆僵在原地,看向雎安。

  後者淡淡一笑,伸出手去摸摸即熙的頭。

  「我早知道你是誰了,即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5:44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四十三章 委屈

  「你喊我什麼?」

  「即熙。」

  那一刻如雪的月光落在他們的身上,彷佛萬籟俱寂光陰停滯。即熙恍惚間想他上次喊她即熙,已經是遙遠的上輩子的事情,又像是昨天。

  事實上歲月如梭,他們之間隔了七年零兩百六十三天,隔了一道生死。連她從前最喜歡的糖葫蘆師傅也已去世,院子裡無人居住長滿了雜草。

  她並不戀舊,她向來不喜歡懷念。

  但是當雎安喊出她名字的時候,她驀然發現雖然這思念並不強烈,但多年來她從生到死,死而復生,始終念念不忘。

  她一直想念雎安,想念思薇,想念她不怎麼喜歡的柏清和星卿宮。

  聽不到即熙那邊的回應,雎安微微皺起眉頭,他有些猶豫地說道:「其實一個月前,我差點失格時我才……」

  還沒說完,他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了,這個姑娘的身高正好到他的耳際,頭髮癢癢地擦著他的側臉。她只用一隻胳膊抱住他,可以想見另一隻胳膊正舉在一邊,拿著她的糖葫蘆。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聽不見你喊我即熙了。」這個姑娘悶聲說著。

  她沒有問他怎麼察覺,又是何時察覺的,彷佛那些都不重要。

  彷佛只有他喊了她「即熙」這件事,是重要的。

  雎安怔了怔,繼而低聲笑起來:「那你為何不告訴我你的身份呢?」

  「我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我從前騙了你,我怕你生氣。」

  「……那你因我而死,就不生氣麼?」

  她能死而復生是天大的奇跡,按照世間常理,她多半就這樣冤死在他手中。

  即熙抬起頭來看著雎安,他沉靜的眼裡倒映著月光,像琉璃珠子般瑩瑩閃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點不穩。

  好像怕聽見什麼不好的回答一樣。

  「實際上這七年裡我偶爾想到,如果你知道了我是災星,會不會來殺我。」即熙低聲說道,她甚至笑了一下:「我能想像你對我會有多失望,因為被背叛和辜負而憤怒,大概也會非常難過。所以我一直覺得若你要殺我,我就認了,我束手就擒引頸受戮,絕無怨言。」

  「其實以蘇寄汐的身份復生之後,我發現你並不是因為憎惡我而殺我,還覺得挺開心的。這一點上,我從來沒有生你的氣,你可別胡亂內疚,跟思薇似的。」

  雎安輕輕地笑了笑,他說:「你也是,不要胡亂臆測我如何失望如何憤怒,我沒有生你的氣。」

  即熙如釋重負地笑起來,不過剛笑一會兒就想起了什麼,嘴角又落了下去。她鬆開抱著雎安的胳膊,舔了一口糖葫蘆,醇厚的甜味在嘴裡彌漫開來,卻沒能甜到心裡。

  「說起來思薇這樣子,我怪不好受的。」

  「嗯?」

  即熙不知道該怎麼表述這種感受,她慢慢地向前走,雎安走在她身側。月光皎潔街道空闊,她覺得心底裡很惆悵又難受。

  實際上她很少心情低落,她總是有一千種方法讓自己開心起來,對她而言活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瀟灑暢快,就算是死亡也沒什麼可怕。

  但今天例外。

  即熙慢悠悠地說:「我總是覺得這世上的事情,最好的結局就是好聚好散。大家相聚的時候好好珍惜,全心全意對待彼此,到了該散的時候就散了,沒什麼可遺憾的。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應該太執著不放。」

  雎安安靜地聽著她的話,他嘴角的笑意淡下去,眼眸微微低垂,並沒有應答。

  「我以為大家都像我一樣,到了路口各自分離,開心地去過自己的日子。我沒想過思薇一直在找我,這麼多年來愧疚難過,等我回來。」

  原來只有她一個人繼續往下走了,思薇則被她拋在了分離的路口。想到思薇剛剛泣不成聲的樣子,想到思薇這麼多年來一直尋找她,她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那是她妹妹,雖然她一直和思薇吵架,卻總是想保護她,不讓她受傷的。

  「雎安,你也像思薇那樣,從來沒有忘記我,一直在等我回來麼?」即熙轉過頭去望向雎安。

  雎安的腳步頓了頓,禁步上的鈴鐺撞在一起,叮咚作響。

  這個問題如何作答?

  魚不會時常想起自己在水裡,人也總意識不到自己在呼吸,他有時也像這樣不會想起即熙。

  因為這種思念太過自然,悄無聲息而持久,以至於變成了不可知的習慣。

  最終雎安只是笑著,溫和又淡然地說道:「我自然不會時時記得你,但是像你這樣的姑娘,要完全忘記也很困難。」

  即熙似乎鬆了一口氣。

  雎安想,即熙應該也希望與他好聚好散,或許在她眼裡他們早已是分散的結局。

  他思念的這個姑娘,並不需要有誰一輩子與她同行。對她來說來者皆為緣,去者皆由命,未來和過去她都不計較,生命只有當下。

  他喜歡她的灑脫和自由,也因為這灑脫被遺棄。雖然說喜歡她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但他偶爾也希望,她能回頭看看他。

  他這麼想著,卻發覺身邊姑娘的腳步聲一輕一重十分別扭,於是雎安朝著她的方向伸出手去:「你腳崴了麼?我背你罷。」

  「不用,你傷才剛好。」

  「奉先城的路我不熟,你幫我看路,我來背你,如何?」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一隻手就搭上了他的胳膊,溫熱隔著袖子傳遞過來。那個姑娘說道:「你怎麼連崴腳都能聽出來?幸好蘇寄汐比較輕,換作是我原來的身體,你可能要背不動我。」

  雎安忍俊不禁。

  即熙環住雎安的脖子,趴在他的肩頭,慢悠悠地吃著糖葫蘆。雎安的肩膀很寬闊,衣服的料子光滑帶著點涼意,他的步子也很穩。

  讓她想起她私自闖門禁離宮的那個夜晚,雎安救了她,然後背著受傷的她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一路螢火蟲相伴。

  「你原本很重麼?」

  「也沒有啦,多年習武總比蘇寄汐結實一點。我十七歲之後又長高不少,骨架也變大了。」

  「這七年裡,你過得開心麼?」

  「那是當然,懸命樓的錢多到花不完,生意我可以挑著做。全梁州最好的美酒美食我都吃過,最美的美人美景我都見過,自然是開心的。」

  即熙的雙腿得意地晃悠著,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雎安不禁笑起來。

  「便如同悟機的庇護咒、師父之死加諸於你身上的誤解,除此之外應該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這七年裡,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雎安的聲音低低的,安穩又柔和,像冬日裡溫暖的泉水,出其不意地落在即熙的耳邊心上。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即熙不由得怔了怔,手裡的糖葫蘆也僵在半空。

  委屈這個詞在平時會被她歸為矯情,強者如她並不需要討好誰,何來委屈一說。

  她早知道世人如何看待她,善惡正邪如此分明,她有時候也覺得,或許真相沒那麼重要。

  無數和她有仇的沒仇的人排著隊嫁禍給她,受了她恩情的人也不會領情,她已經對此波瀾不驚,甚至如同看戲一般談笑評說。

  惡名如何?唾棄如何?那些都不妨礙她紙醉金迷,自在快活。

  她總是想,她大概是這個世上最瀟灑豁達的人了。

  有什麼好介意的?

  沒什麼好介意的。

  反正她也解釋不清,反正沒人聽她說話,沒人會相信她。

  不知為何,即熙卻覺得眼睛發熱,她慢慢地把頭埋在雎安的頸間,低聲說道:「雎安,你有沒有見過弱者對於強者的欺凌?他們都說那是正義。」

  這般世間第一的瀟灑豁達,在此刻被雎安一句「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擊潰。

  即熙突然覺得這七年來她已經經受了莫大的誤解,擔了無數不屬於她的罪孽,和莫名其妙的仇恨,一重一重堆疊上來,壓得她踹不過氣。

  是啊她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議論她揣測她。

  可是她也不喜歡,這個只要知道她的身份,就人人都想討伐她的世界。

  雎安頸間的衣服漸漸被淚水染透,他背上的那個姑娘咬著牙,像是委屈得不行了,如同孩子一般說道:「他們欺負我!雎安,他們欺負我……這個世上沒人聽我說話,我也不知道……要說給誰聽。」

  「你說,我聽。」

  得到雎安這樣溫柔又堅定的回復之後,即熙卻沉默了。

  她抱著雎安的肩膀好久不吭聲,然後吸著鼻子說道:「算了,我不想說。現在來抱怨這些東西,太矯情。」

  「好。」

  「……我是聲名狼藉惡行累累的災星。關於我的那些事情……如果我不解釋,你很難相信我罷。」

  那些關於她惡劣殘忍行徑的傳聞,詳實豐富到旁人一聽就覺得那肯定是真相。

  雎安搖搖頭,他堅定又淡然地,彷佛在說世間公理一般說道:「就算你什麼都不說,我也會相信你。」

  「我永遠相信你,相信我所認識的即熙。」

  即熙愣了愣,然後摟住雎安的脖子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她卸去了渾身的力氣依靠著他,低聲說道:「死而復生能重新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1 06:03 PM

第一卷 星卿宮 第四十四章 出發

  待雎安和即熙走到城外的時候,即熙看見自己的馬邊拴著另一匹馬,阿海正落在那馬背上百無聊賴地啄羽毛。

  她大概明白雎安是怎麼來的奉先城,又怎麼找到她的了。原來離開星卿宮之後,阿海就是雎安的眼睛。

  雎安把即熙扶上馬背,即熙勒了勒韁繩轉眼問他道:「你說實話,你去南方是不是想拿自己做餌,來引魔主現身?」

  雎安笑了笑,也翻身上馬:「你在衣櫃裡都聽到了。」

  「南方無非是思薇的梁州和我的揚州,你去哪裡?」

  「離災禍發生時間越近,柏清師兄越能算出詳細的地點,我出青州至豫州,再跟著柏清師兄的指引走便好。你要與我同行麼?」

  即熙沒好氣地說那當然,雎安以身做餌她難道能袖手旁觀?她自然是要在他身邊保護他,直到災禍事了的。

  反正現在回星卿宮也因為門禁進不去,即熙和雎安索性放鬆了韁繩慢悠悠地往回走。即熙拿起架子囑咐雎安道,雖然現在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但她到底還是佔著蘇寄汐的身體,他得繼續喊她師母。

  雎安忍不住笑起來,他微微偏過頭去,額邊長髮拂過面具,說道:「好啊,麻煩師母再多陪我一程了。」

  再多陪我一程。

  再讓我多陪你一程。

  對面即熙十分受用地點點頭,馬蹄聲噠噠,她說道:「既然叫師母,師母自然要疼愛你的。」

  「……哈哈哈哈…」雎安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好像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這麼笑過了。

  他的姑娘,實在太過可愛。

  此番離開星卿宮的人群頗有些浩浩蕩蕩的架勢。

  思薇早定了去梁州,由於她在柏清和雎安面前為賀憶城作保,如今賀憶城算是受她監管,她去哪裡賀憶城便得跟去哪裡。

  而那天莫名其妙捲入亂局的戚風早,也是來找柏清辭行的,他在外待了太久,要回去戚家了,正好也與他們同路。

  至於即熙和雎安,一個去巡查揚州一個去滅災禍。

  於是這一行五人再帶上阿海冰糖,就趁著五月中旬尚不算太熱的時候,告別星卿宮眾人下山去了。宮中暫時由柏清坐鎮,柏清把他們一路送到山腳下,有些不放心雎安。

  「之前你渡的心魔,都已經渡盡了罷?」柏清問道。

  雎安略一沉默,即熙的聲音有些遙遠,應該是在前面和思薇戚風早說話。

  「嗯。」他答道。

  柏清突然想起什麼,他有些猶豫地說:「對了,你還記得你十三歲第一次引渡心魔後,曾說過不想做天機星君麼?那時你怎麼了?」

  提及這樣遙遠的往事,柏清有些尷尬,雎安也很驚訝。不過他很快從柏清語氣裡的不安愧疚察覺到因果,便平靜淡然道:「哦?我記不太清了,想來不是什麼要緊事,不值得師兄你記這麼多年。」

  「真的麼?」

  「真的。」

  有時候柏清分不清雎安是真的不介意,還是為了讓他安心而配合。他看了雎安半天,才嘆一句:「那就好。」

  聽到柏清放下心來的回答,雎安微微一笑。此時那個熟悉的聲音又自元嬰浮起,語氣裡滿是譏誚。

  ——又騙你師兄?世人怎能想到天機星君居然這樣擅長說謊。說什麼心魔都渡盡了,那我算什麼?

  ——你十三歲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罷,那時候你原本打算對你師兄說什麼?

  ——告訴他,以此身鎮天下心魔的天機星君,居然自己有了心魔?

  雎安並不應他的聲音,面上只是雲淡風輕地笑著和柏清道別。即熙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她站在他身側小聲問蘇寄雲應該不會和他們同行罷,雎安點點頭。

  雎安說他已經和寄雲聊過,無論是蘇章的事還是同行的事都已說開,寄雲會繼續留在星卿宮。即熙在他身邊嘖嘖感嘆著,說他真是拒絕別人情意的一把好手,乾坤盤被柏清拿回去算不了他的姻緣真是可惜。

  她的聲音又遙遠了起來,彷佛是又跑到前面去跟思薇說話了。最近她很關照思薇,大概是被那天思薇的情緒崩潰所嚇到。

  阿海落在雎安的肩膀上,「啁啁」叫了兩聲,雎安豎起手指放於唇上:「是她,你要保守秘密。」

  他對元嬰裡那個靈識說道——師兄太喜歡操心,有些事還是不要他知道好。

  ——只是他麼?這世上的人就算受你庇佑,承你恩情,也不能接受一個有心魔的天機星君。

  雎安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兒淡淡說道——或許罷。

  「你怎麼走得這麼慢,是不是阿海沒好好給你指路?來來來我拉你。」即熙的聲音又在近處響起,他的袖子就被即熙牽起來,這個姑娘歡快地哼著曲子,帶著他往前走。

  他感覺到她身上的微甜的香氣,就像她喜歡的山楂。今天的陽光應該很好,因為青草散發出只有陽光燦爛時才會有的乾燥清冽氣息,而他感受到溫暖和皮膚因光線太強而生的刺痛。他能想像自己在這種晴朗天氣中的樣子,大約看起來溫和強大,滿身光明。

  是世人所期望的,天機星君的樣子。

  實際上他的世界一片黑暗,而黑暗裡有虎視眈眈的伺機而動的深淵,在所有他鬆懈的時刻等著他墜落。

  多年來他自己抓住沉甸甸的自己,倒也這麼過來了。如果她知道的話,牽著他袖子的這隻手,也會沉重地落下去罷。

  寄雲站在授學殿邊的閣樓上,憑著山勢遠遠地眺望著星卿宮的宮門口,夏日耀眼的陽光下那五個人越走越遠沿著山路消失在綠樹掩映之間。他們沒有穿宮服,雎安身著一襲白衣背著不周劍,由蘇寄汐牽著往前走,背影挺拔而沉穩,慢慢遠去。

  她真心實意地憧憬這背影很多年,堂兄蘇章讓她接近雎安打探消息給他,這其實正合了她的心意。

  那天雎安單獨找她談話,第一次沒有那惹人厭煩的師婆在場。他坐在她面前心平氣和地說出知道蘇章與她有聯繫,卻也沒有怪罪她進了星卿宮還和家族交往密切,只說希望她能夠考慮清楚自己所想要的生活,以及是非輕重。

  她急切地發誓她什麼都沒有對蘇章說,答應蘇章只是敷衍。她是真的喜歡雎安,若雎安現在還沒有這個心思,她願意等他。

  那時雎安靜了片刻,微微笑起來。他笑起來真的非常好看,原本他的眼睛明亮而眼尾微微低垂,笑起來的時候溫柔得不像話。

  「我也在等一個人。我自認為最大的長處就是善於等待,在這一點上,你是等不過我的。」

  寄雲當即便愣住了,她無法想像雎安也會有求而不得的人,她不甘心地追問雎安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不喜歡他。

  雎安卻說問題的癥結恰恰在於那個人太喜歡他,喜歡到不會拒絕任何他的請求,但那個人不愛他。

  而他太愛她,以至於害怕耽誤她真正的愛情。

  「被我喜歡上不是什麼好事。」雎安說出的這句話讓寄雲始料不及。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平靜地說道:「我是一個不得自由的人,只要我還在這世上活一刻,我的肩上就是星卿宮的威嚴與聲譽、天機星君的職責、修仙者的道德標準,是世間良善、天下萬民。若被我喜歡上,若真的成為我的妻子,這些沉重的責任也會壓在她的身上。若她是個喜歡自由的人,說不定就此被毀了。」

  「而且實際上,我並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完美。對於我喜歡的人,我或許不會為她而活也不會要她成為我的妻子,但是我可以為她做一切能做的事情,可以為她奮不顧身,生生死死。雖然我知道她不需要,不喜歡也不會接受,就算有一天她知曉這些覺得難過和沉重,就算她拒絕,我也永遠不會停下來。」

  寄雲看著微笑著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些話的雎安,只覺得震驚到彷佛不認識他。她從小愛著那個溫柔強大,永遠理性的雎安,而此刻她甚至有些懷疑,那些是不是只是雎安的殼子。

  天機星君,雎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愛情這件事上,我確實是有點瘋的。」

  雎安坦然地承認了這一點,然後說道:「所以我覺得,寄雲,你放棄罷。」

  她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被拒絕。

  寄雲靠著欄桿,看著雎安的身影完全消失,宮門口的路又變得平靜空曠。宮中的鐘聲被敲響,下一節課要開始了,她卻不想動身只是盯著那無人的路發呆。

  他用自己偏執深沉的愛情拒絕了她的愛意,寥寥數語她就明白自己等不過他,也瘋不過他。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她從來沒有覺得雎安有什麼不對,但是那天她和雎安單獨相處時,她隱約感受到了他身上強大深重的孤獨。

  似乎是因為此前她看見雎安時總是有貪狼星君在場,而只那位星君在雎安身邊,他看起來總是心情很好,沒有那麼孤獨。

  寄雲咬咬唇,轉身離去沿著台階走下樓去。

  她不管了,不猜了,雎安想怎樣就怎樣罷,要離經叛道驚世駭俗,也和她沒關係了。

  最好他的瘋狂能有個圓滿。

  希望他的孤獨能有個終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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